我與南大的緣份,始於1981年,而至今未完,一輩子也完不了。
那時是考完試,知道分數再報的志願。我考的很好。父母不想兒子去得太遠,而兒子卻懷高飛之志,因此也不願在廣東讀書。父親無意中說起過,他本來要報考中央大學的,只是讀了太多魯迅,去參加了游擊隊。我在南大的招生簡報上,偶然看到她的前身即中央大學,於是就報了其物理系的原子核物理專業。我被錄取。
那時,物理系還是熱門的,哪幾個考理科的不懷“兩彈一星”之夢,那就是強國之夢啊。子繼父志,也讓我成了父親喜愛的兒子。
我到了南京之初,即有兩個極深的印象:一是那兒的人老實,二是南大的學風嚴謹奮發。物理系開會歡迎我們,主持的人便鼓勵我們要爭第一,要有雄心,並以系友嚴濟慈,吳健雄,趙中堯等為勉。那時,系主任是魏榮爵博士,費米的學生,回國後作了幾十年的主任,也是學部委員。他的英語和京劇都一樣純正。學問自然更為深湛。可惜我無緣親灸問學,不敢妄言。另一位學部委員是馮端先生,其兄弟二人(兄馮康,科學院計算所長)均為院士,一時佳話也。其學我也不敢置評,不配評,有其書(《金屬物理學》等)在,大家氣象,能讀者由衷稱善。
入學不久,我就有了信仰的問題。我的信仰,不過一善字,好字,或者說“秩序”。但當時所學的熱力學第三定侓要了我的命。該定律斷言:在封閉的系統中,其墒必然增多,即其秩序必然減少,而至於無序。這當時對我,打擊之大,無可復加。我所信仰的物理學,實在無可信仰。我開始廣泛閱讀有關“死”的東西。對我來說,無序和死,同義異詞而已,不可接受。圖書館裡Hemingway,全讀了,Kigarggard讀了很多,後來還讀了不少的Emily Dickinson,John Donn,企圖從他們那裡得到安慰和啟示。南京的肅殺寒冬,是讀這類書最好的背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我甚至開始寫類似的詩。“柔長的黑髮,和發光的白骨”一類。
我要求轉系,要讀英文專業。無非,是繼續尋找這類安慰,那時,我真的需要那怕一絲陽光,一根稻草。
轉系的難,在當時,是不用多說了。幸虧當時從美國回來的馮致光副校長多方設法,也因為自己英語還算爭氣(入學時即獲通知免修一年),最後還是轉成了,雖然諸多周折。
信仰的問題,這時也有解決。比利士的普里高津(後來也成為南大教授)發現:一個遠離平衡的開放系統,通過與外界交換物質和能量,在外界條件變化到一定閾值時,可能從原來的混沌無序的狀態,變為一種在時間上,空間上或功能上的有序狀態,即所謂“耗散結構”。他因此獲得1977年的諾貝爾物理獎。如果我早點讀到Prigogine,也許不會轉來轉去,但假定非事實,無可“如果”“那麼”的。
南京的天,從來沒如此美好。我一點也不為轉系而後悔,當時也決沒有力量再重讀物理。我從那時起的每一天,都在感受那個城市的魅力,她的歷史到處都是;感受南大的寬容,她深沉的學術追求。用“如魚得水”來形容自己那幾年的生活,確切不移。南大於我,誠同再生。學業上,我也學得得心應手。正常的課程之外,尚選有許多有趣的課目,如:Latin,Astronomy, European Classics,《詩經》等,那都是什麼日子啊。閒了郊遊,去東郊,悶了買書,去楊公井,而知識亦再此中長進。學校當年沒評上重點投資大學,大家上街,為校請命,終於換了個好校長,回想起來,歷歷在目。
畢業前,由於家庭的變故,我沒去考已經報考的北大許淵沖的研究生,離開了南京,回到廣東來。
過三年,游南京,認識了當時正在南大讀書的現在的妻子,她爸爸媽媽也是南大畢業的。那年的南京,三月四月,美不勝受。
三年前,我兒子出生在南京,在南大醫學院鼓樓醫院。當時南京大雪,白的不得了。
古人說,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南京南大於我,恩同再做。有生之年如有幸,可以報點滴,那這份緣分,才算完備。希望有這樣的機會。
這篇短文,寫在這裡,不知有沒有人看。不能再長了,浪費各位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