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44）

詩與對稱

漢語古詩里有所謂“迴文詩（詞）”，迴文詩是一種對稱結構，“樓上不宜愁，愁宜不上樓”，蘇東坡這兩句回文詞用數字表示則相當於“1 2 3 4 5 ，5 4 3 2 1 ”，這是一個對稱。

這種字面上的對稱有文字遊戲的意味。但還存在一種深藏不露的對稱。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是張志和的名作。“桃花流水鱖魚肥”可以說是“西塞山前白鷺飛”的原因——白鷺以魚為食，這裡隱含了一個“所以…，因為…”；“青箬笠，綠蓑衣”則是“斜風細雨不須歸”的原因——“青箬笠”可以抵禦“細雨”的侵害而“綠蓑衣”可以抵禦“斜風”的侵害，這裡隱含了一個“因為…，所以…”。總之，這首詩所隱含的全部結構是“所以，因為；因為，所以”，這就相當於“1 2 ；2 1 ”，是一個對稱結構。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這是崔顥的名作。此詩似乎可以被補充成這樣：因為我問你“君家何處在”，所以我也應該告知你“妾（我）住在橫塘”；我之所以“停船暫借問”，是因為我與你“或恐是同鄉”。崔顥此詩隱含的全部結構是“因為，所以；所以，因為”，也是一個對稱。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是王維的名作。“渭城朝雨浥輕塵”是“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原因，“西出陽關無故人”是“勸君更盡一杯酒”的原因（理由），所以，王維此詩所隱含的全部結構是“因為，所以；所以，因為”，也是一個對稱。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這是李白的詩《夜宿山寺》。就前兩句來說，“危樓高百尺”是原因，“手可摘星辰”是結果；就後兩句來說，“恐驚天上人”是原因，“不敢高聲語”是結果。總之，李白此詩所隱含的整體結構是“因為，所以；所以，因為”，也是一個對稱。

上所言及的對稱結構有兩種類型：“因為，所以；所以，因為”、“所以，因為；因為，所以”。

音樂上的對稱結構，引起的是柔美感，而不是力量感。現在似乎可以說：隱含了對稱結構的詩，其所引起的，也是柔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