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47)
稀薄的形象
一般的文學理論教科書上,都會說起文學作品的形象性,認為形象性是文學作品的基本特性之一。誠然,像“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樣的詩句完全由表示具體事物的名詞堆砌而成,其形象性不言而喻。
李白的一些傑作中,形象性十分稀薄。“落日不盡歡,恐為愁所侵”,“盡歡”的意思是狂歡。除了“落日”這個形象,李白此詩句中沒有其他的形象了。但這不影響李白此詩句隱含這樣的言外之意:適合於“盡歡”的時間是短暫的——“落日”是轉瞬即逝的;其次,盡歡還可以讓我們免於“為愁所侵”。總之,“狂歡”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東風吹愁來”,這也是李白的詩句,此詩句似乎是專為粉碎主張“形象性”的文學理論而存在的,因為唯一顯得有些形象性的“風”,其實也是看不見的事物。只是李白此詩句偏偏有一切傑作應該有的言外之意:一個人宣稱“東風吹愁來”,這個人其實是在發出警報,而發出警報自然是有價值的——不想被東風吹來的愁所擊中的人聽到警報之後可以及時躲藏起來;其次,不是誰都能發出警報,一個人發出“東風吹愁來”這樣的警報,意味着這個人既能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風,還能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愁,總之是有某種特殊的本領。“發出警報”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一種文學理論(詩學)是不是真理,李白的那些傑作或許是最權威的鑑定者。有“東風吹愁來”這樣的詩句擺在那裡,哪好意思隨便就去說什麼文學的形象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