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與哈佛
余杰
1998年6月29日,美國總統克林頓在向北大圖書館贈書的儀式上,致詞說:“參議員
阿卡卡說一些人把北大看作中國的哈佛,而我想說,所有沒有去過哈佛的美國人可能正在
想哈佛是美國的北大。”這種說法,讓驕傲的北大人騰雲駕霧一般,繼而以熱烈的掌聲回
報總統。
然而,北大真能夠與哈佛相提並論嗎?北大與哈佛之間有多大的可比性?北大與哈佛
有哪些差距?這些問題,是許多只會鼓掌的北大人不會思考的。
對整個國家政策的制定和對歷史進程的影響來說,北大無法與哈佛相比。除了五四時
代北大的學生運動切實推動的中國社會的進步以外,在其他的時段里,北大對中國社會的
影響力極其有限。在大多數時候,北大充當的是在野的角色。而哈佛則是真正的“在朝”
。
哈佛是美國最古老的大學,她建立於1636年。350年以來,美國有6位總統、32位諾貝爾獎
金獲得者和美國500家大財團中三分之二的決策經理們從這裡走出。僅僅閱讀一下哈佛的
校友名單,人們除了能夠感受到350年的歷史潮流是如何激盪人心,還能感受到哈佛影響
校外世界的力度、實際分量和範圍。美國的教育界、學術界、政府部門、法律界、醫學界
、企業界和文學界都感受到哈佛對他們具有莫大的魅力。說美國被控制在哈佛人的手裡,
是毫不過分的。而北大則從來就沒有掌握過中國。北大是中國的游離體。
多年以來,哈佛形形成了一種學術標準,對真理的認真探索以及道德水準的提高至今仍然
是這一標準的核心,也是其他學校一直努力仿效的。這些比較深刻的特性也許可以追溯到
創辦這所學校的清教徒身上。而創辦京師大學堂的則是一批老練的官員,一批缺乏理想的
、熱衷於權力的官員。創辦京師大學堂有着明顯的功利目的,而缺乏純粹的追求真理和知
識的態度。
哈佛的另一個影響則沒有這樣一目了然。這就是哈佛的社會勢力,它由現實和想象中
的各種派系、關係網和社會名流之間的聯繫組成。在里根政府中任國防部長的哈佛校友溫
伯格就曾愉快地承認自己對哈佛畢業生有一種親切感。他還補充說,他努力不讓自己盲目
地偏袒這些人,但上過哈佛“肯定不會對他們有礙”。
哈佛的學位依然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聲望,上過幾年哈佛可以使人具備各種有價值的
資格,結識許多有用的人。這一點每每會使其他名牌大學——這些學校很可能提供與哈佛
一樣優良甚至更好的教育——徒嘆奈何。
溫伯格曾經在哈佛呆了7年,先上哈佛學院,然後上法學院。他熱愛這所學校,熱愛
老師的嚴格治學的態度和敢於懷疑的精神。他回憶說:“他們簡直就是在教你如何思考。
”他在哈佛上學時成了讀書迷,現在依然常常想起托馬斯·沃爾夫在《時間與河流》一書
中所描寫的那位醉心於書籍的浪漫主義者在懷德納圖書館的書架之間走來走去,想看完圖
書館裡的每一本書的情形。
溫伯格還記得,當年他聽到有人說“波士頓茶葉事件”不過是當地商人僱傭的一群暴
徒的所作所為時,覺得很驚詫。他說:“我進哈佛時基本上是個堅定的保守派。”他在政
府中的表現依然如此。
哈佛不僅對戰爭與和平,而且對政府的一般經濟政策都有巨大的影響。例如,對羅斯
福新政時的經濟政策就有很大的影響。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思回憶說:“凱恩斯革命並不是
直接發生在華盛頓。它是通過哈佛傳到華盛頓的,華盛頓最早的凱恩斯主義者都來自哈佛
。”
歷史學家唐納德·弗萊明寫到:“在哈佛的黃金時代,哈佛大學許多人文學者的基本
文化政治思想都是懷舊的。”哈佛的學生在學生時代對政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很少直接
參與跟政府對抗的政治活動,在一點與美國西部的加州柏克利大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
與北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一旦他們進入社會,他們很快就占據了要害部門,從而
得心應手地實施自己的鴻圖,成功地對政府進行改造。
哈佛大學的畢業生、著名的思想家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曾經說過:“一所學校就
像一個變長了的人影。”哈佛本身的經歷則把這句格言的含意延伸了。它表明,哈佛的神
秘力量來自於建校350年以來校友們的卓越成就,哈佛現在雖然有幾家對手和它爭奪美國
首屈一指的大學這一殊榮,但它頒發的學位仍然具有某種至高無上的聲望。對哈佛的校友
來說,服務於政府部門已經成為一種傳統。他們同華盛頓外交政策的制定工作有密切的、
牢固的聯繫,對教育也有驚人的影響力。
相對與哈佛的保守而言,北大則顯示出激進的一面。北大似乎不善於韜光養晦,少年
意氣暴露無遺。北大人在大學期間就直率地表現出自己對政治強烈的不滿或者對政治強烈
的興趣,從而使政府對它充滿了戒心。哈佛人在大學裡接受嚴格的、正規的政治、法律的
訓練,逐步具備了從事實際的政治活動的方法和策略,為今後的政治事業奠定了牢固的基
礎。而北大人則急於表達自己的意見,急於對國家產生影響,結果反而弄巧成拙。許多北
大人在沒有經受過起碼的政治學、法學、社會學、經濟學訓練的前提下,匆匆地介入現實
政治運作中,能夠有怎樣的結果呢?
哈佛學生在畢業後進入社會的要害部門,並且形成一個聯繫緊密的群體,發揮着這個群體
的巨大力量。而北大人進入中國社會之後,如同一粒粒的水融進沙漠裡,很快就消失得無
影無蹤了。他們沒有形成一股能夠對中國社會產生巨大推動作用的合力,他們在泥濘一樣
的社會裡各自為戰,最後往往被社會所同化、所改造、所吞噬。他們的命運往往是悲劇性
的。他們永遠是社會的批評者,而無法在建設上做文章。他們被批評為“只說不會做”,
這個弱點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