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與楊振寧,“大師”的黃昏 |
送交者: 張帆 2005年08月17日14:41:2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季羨林與楊振寧,“大師”的黃昏 人們一向尊重知識分子,把知識分子當作社會的良心。可是,面對“國學大師”這樣的不虞之譽還是推辭的好,而批評楊振寧教授發言要有根據恐怕也不是“求全之毀”吧。
那天去採訪,遇到一個實習生記者,聊了幾句,開始管我叫前輩。雖然我還沒有那麼老,可聽起來還是很受用。我的意思不是說受到恭維了才受用,而是這稱謂:前輩。估計是她從韓劇里看到的。這比起在許多編輯單位濫用的“老師”強上百倍。 由此想到稱謂的濫用。8月14日,葛劍雄教授發表文章說“季羨林先生是‘國學’大師嗎?”,提出媒體稱季先生為“文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比國學大師更恰當,引起不少人反對。可看看雙方的論據,還說葛教授的有理。稱謂的問題不是一個學術的問題,不是非得專家才能發表意見。要稱得上“國學大師”,至少得用傳統方法研究傳統學問,這裡的學也只能是“學問”而不是“學科”或者“科學”。這樣,研究中國傳統學問甚少、方法也並不“傳統”的季羨林不是國學大師就是理所應當的了。 稱某人是“國學大師”一方面尊敬的是人,另一方面懷念的是中國文化。可是,這樣的詞兒用的多了,甚至只要某個老先生學問夠大,活的歲數也夠大,恨不得迫不及待的把“國學大師”的帽子往人家頭上戴,似乎這樣才足夠尊重。豈不知,某個詞彙用濫了,就漸漸變得滑稽,失去了本初的嚴肅性。 這樣的例子不止在季羨林一個人身上發生。真要命,國學大師如果是個榮譽稱號,也得看看接受榮譽者的工作內容吧?把一個種瓜大王的名頭贈給水稻專家,是不是有點驢唇不對馬嘴呀? 張岱年和啟功在生前身後都曾經被叫做國學大師。偶一聽,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可不嗎,一個研究中國哲學,一個研究詩詞書畫漢語,都活了九十多歲,在學界的口碑都相當不錯,配的上是國學大師。可細細一看,張岱年研究中國哲學沒錯,可是研究出來的成果多以唯物唯心為準繩,根本不是傳統的方法;啟功呢?詩書畫三絕,也做過語言的研究,可跟國學還是有點距離吧?而且所謂鑑定大家、書畫大家的啟功,也從來不以國學研究為主業呀?怎麼就成國學大師了呢? 正如葛劍雄教授說的:“幾十年來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就是颳風跟風。像“國學”,我們這些上世紀40年代出生的人,從小得到的教育是“批判繼承”,“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到了“文革”期間更是當成三大惡源(“封資修”之“封”)之一,清之、避之猶恐不及。但到了政府重視傳統文化,倡導國學時,又什麼學問都要貼上“國學”標籤,只要沾上點邊就自稱或互稱“國學”。像首先稱季先生為“國學大師”的人,十之八九算得上“國學師”或“國學生”了,如果壽長些,說不定也能當上“大師”。果然沒有幾年,有人已以“大師”自居,更不用說圍着他轉的人已經用“國學大師”代替他的名字了。” 原來,贈人國學大師的稱號,是為了自己有一天也能享受同樣的吹捧。
說完了國學大師,再來回顧一下物理學大師的新聞。據新華社的報道,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楊振寧14日在烏魯木齊表示“從教育年輕人的角度講,中國大學的本科教育非常成功。”也是引來一片批判之聲。 楊振寧的論據不過是:中國學生比美國學生基礎紮實。“當問起何為“正弦、餘弦”時,美國學生與中國學生都會回答;但問及何為“三角方程式”時,中國學生會脫口而出,而美國學生則不知所云。這說明中國對學生的中學時代基礎教育是成功的。”正像有的網友說的,本科的基礎紮實,只能歸功於高中的訓練好,要表揚也得說中國的高中教育非常成功,跟大學沒什麼關係。 我同意這個說法。楊振寧是物理學家,在物理學領域發言肯定是有科學精神的,而且還相當有分量。不過,在他的專長之外,估計也只能說個大概,沒什麼權威性。可是,脫開物理學發言,就和每個普通百姓的街談巷議沒啥區別了。硬要說區別,也還是有的。普通百姓親身經歷中國教育改革的痛苦,說出來的意見不會太離譜,而楊振寧的話則讓人怎麼也難以和高校存在的種種問題聯繫起來,簡直像唱讚歌。你非得說唱讚歌的楊振寧也是有科學精神的,估計打假鬥士們很快就要找你了。 類似這一次專家在非專業領域發言,而且說錯話的現象早已有之。像去年底的時候,天文學家發言說:寡婦年沒根據,結婚日期可自由選擇。人們相信寡婦年的傳言,是一種社會現象,非得反倒社會整體,再考慮人的心理特點等細節,才能解釋清楚。可出來發言的偏偏不是社會學家或者心理學家,而是天文學家,這只能說學者有點迂腐了。 還有一次,在一個科普論壇上,中科院的學者發布了中國人迷信情況報告,說國人的科學素養依然很低。 按照這個標準,完成報告的專家們在某種程度上說也可以算是沒有科學素養,原因有二:首先,他們使用了沒有經過研究和思考的詞彙——迷信。因為迷信是一個日常語彙,但不是一個技術詞彙,也就是說不能用在科學的說明和推理當中。 其次,這些專家都是自然科學家,可是他們在談論根本不屬於自然科學領域內的事情,調查也根本不是自然科學的調查,那徹徹底底的是一項社會學調查,至少是社會調查。自然科學家們以外行的身份進行調查,並使用“迷信”這樣根本不科學的詞彙來解釋調查數據,真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奇觀。所以,眾網友對這個調查結果的猛烈抨擊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不過有一個調查結果還是能成立的:國人的科學素養很低。你想,連受過科學訓練的人都分不清什麼叫科學研究、什麼叫業餘愛好。把玩兒票性質的調查,正兒八經的當科學研究報告來發表,從學術上說是研究不準確,從態度上說是不嚴肅、不嚴謹。 所以,對比於“專家之言”,我們更期待“專業之言”,不管發言者是諾獎得主還是普通職員,是醫生還是工人,農民還是學生。只有那些足夠專業的意見和建議才能對社會管理和公共事務有所裨益。否則,出於對科學家身份習慣性地尊重,卻忽視了他們發言的業餘性質,只能引起無聊的口水大戰。雨過天晴,什麼有價值的結論和認識也沒有留下。 *"大師”的黃昏 * 季羨林因為對中西文化交流的研究和身體力行,楊振寧因為在理論物理領域的傑出貢獻,廣為人們所尊重。他們的各自的研究領域都是出類拔萃的,嚴謹,求實,這些都毋庸質疑。可是,當他們離開專業領域發言的時候,因為其名人的身份,說的離譜了,同意也廣為人們所詬病。比如,季羨林曾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不知道有什麼學理根據;而楊振寧這次的“中國大學很成功”遭到許多還沒有失去常識的人堅決反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對於季羨林來說,“國學大師”這樣的不虞之譽還是不要的好;對於楊振寧來說,批評他在非專業領域發言也要講求科學精神,大概不算是求全之毀吧?兩位先生都已經到了人生的暮年,祝福他們嚴謹的精神可別也進入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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