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走向文明、走向世界的兩大阻力
資中筠
我原來說,我不想講話的,我有一種“欲語無言”的感覺。因為最近一段時間我經常聽到的都是令我感覺到沒話可說的,違背常識、背離知識,簡直多得不得了,簡直是越聽越覺得難受。
我現在想講幾句話:第一,是我們在走向文明的過程中,現在有兩個相反的力量,一個是野蠻要跟文明搏鬥——我覺得我們有一種走向野蠻的趨勢,最近幾年來,這種走向野蠻的趨勢是越來越厲害。
還有一個,就是走向世界。雖然我們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人出國,但是實際上在思想上,從主流所要宣傳的來說是越來越走向閉塞,包括剛才說什麼國學、孔子學院這些個東西,這是個趨勢。 文明與野蠻、開放與閉塞,誰戰勝誰的問題,決定了中國走向哪一個方面。我們不能用成王敗寇的眼光來看歷史,歷史上野蠻戰勝文明的情況是常常有的。但作為整個世界的潮流,我相信周有光老先生一直跟我講的“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世界潮流總是要往進步方向走的,人類的歷史是前進的。
可是,作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就算是有非常悠久歷史的國家,它不見得就不會沉淪。我問過周老先生這個問題。我說:你沒走到以前他就掉下去了,走過一個坑就掉下去了怎麼辦?他說:世界上有很多民族都曾經輝煌一陣就沉淪了,這個好像不可避免。但是,我自認為我對中華民族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所以我不希望它在世界潮流裡頭就此沉淪,我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況。
另外我想要說的是,人們在說到中國的時候,指的是什麼?是指的領導加主流媒體呢?還是指的廣大十幾億的老百姓?十幾億的老百姓裡頭的想法是各式各樣的,非常不一樣的,這些想法也不見得都是“健康”的。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們往往說中國,說我們要有自信,那到底是誰自信,誰自卑?我覺得這個常常混淆。
我自認為我的思想已經跳出了這種仰望明君的思維模式。就是說一想到中國,好像都是說某人在想什麼,他就代表中國想的,我覺得並不是這樣的一個情況,所以我想必須要打破這樣一種思維的誤區,好像某一個大人物加上主流喉舌就等於是中國。我們應該較真,在我們想到中國的時候到底想的是什麼?比如說,敵對勢力亡我之心不死,這個“我”是誰?它要亡誰?首先有沒有想亡什麼人?這個“我”跟誰等同,跟誰認同,我覺得搞清楚這些問題非常重要。
我們說走向文明,走向世界,這裡頭一個最大的阻力是兩樣東西。一個,是極端民族主義,我管它叫國家主義,還有一個是民粹主義。這兩個東西,現在在我們現實中很大程度上是走向法西斯式狂熱的一種力量,而且並不弱。我雖然不知道它強到什麼程度,可是相當普遍,而且最容易激起來的就是民族主義。
一說有敵對勢力,馬上就可以弄一大批人起來。我發現一個賣菜的,他天天罵政府損害他的利益,可是一閱兵,一說小日本怎麼怎麼樣,他馬上架式就起來了。我覺得這樣一種思想就是民粹主義,對我們走向文明是一個絕大的阻礙。
出路在哪裡呢?聖經上說“要有光”,這個光是什麼?就是啟蒙。啟蒙是enlightment,這就是光,讓智慧之光驅散愚昧。我們時代的愚昧,最重要的是民粹主義和國家主義,我覺得這兩個是跟世界的潮流格格不入的。從現實來講,大概是我的目光不夠遠大,但我確實很難樂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