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準備將Luria的工作介紹給華人社會的生物學愛好者時,我曾試圖向一位居住在我們萊剋星屯已達四十多年、從哈佛大學獲得物理學學士學位後改學文學,專門從事科學寫作、同為猶太人的朋友Bob詢問有關Luria在萊剋星屯生活事跡,希望能在介紹一位科學家的事跡時增加一點佐劑。
Bob告訴我,他曾經為Luria一手創立的麻省理工學院(MIT)癌症研究中心工作,寫過很多早期有關分子生物學的報道,知道Luria積極參與了以Linus Paulin組織的反對美國政府繼續進行核武器試驗和反對美國政府在越南進行的戰爭的活動。正是因為這些活動,Luria在1969年因為噬菌體方面的開創性研究而獲得了諾貝爾生理醫學獎並接到尼克松(Richard Nixon)總統賀電後的第三天,就被尼克松政府列入了黑名單,讓他失去美國健康研究所的研究經費資助。但Bob並沒有意識到Luria也曾經生活在我們這一個僅有三萬人口的小鎮。
其實朋友Bob不知道Luria和他家住在同一個小鎮是情有可原的。雖然在1947年正式歸化為一名美國公民後,Luria"決定充分利用在自己的祖國意大利沒有享受到、而美國憲法賦予的正常的公民民主權力,積極參政議政",並熱衷於追求社會公平正義,但他本身是一位不愛熱鬧、社交上較為孤立的人。與Luria家來往較多的基本上是通過妻子Zella Luria(Tufts University著名的性心理學教授)結識的朋友。不象Delbrück那樣經常把學生或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參加各種沙龍或郊遊之類的活動,Luria傾向於與同事間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即使是同他的學生之間。在1948年左右,James Watson選擇加入Luria實驗室從事自己的博士學位研究時,很多學生認為Luria是一個"性情古怪"的人,很怕他。當時Luria手下只有Reneto Dulbecco(與David Baltimore和Howard Temin分享1975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一個人和他合作研究。也許正是這種"古怪"的性格加上他獨特的研究方向才能吸引住性情同樣"古怪的"的科學天才James Watson。
這樣一位科學"怪人"思考科學問題的方式當然也會與眾不同。在評價自己在科學上的成就時,他認為除了那個受老虎機遊戲啟發而解決的有關細菌基因突變和自然選擇的Luria-Delbrück實驗外,他的其他發現都不值一提,因為如果他沒有發現,一定很快會有其他的人發現。即使是James Watson和Francis Crick發現的DNA雙螺旋結構這種影響重大的發現也屬於後面一類。因為如果不是由於麥卡錫主義的影響,美國政府沒收了Linus Paulin護照,讓他赴英國學術訪問的行程泡湯,率先提出DNA雙螺旋結構的可能是化學基礎比James Watson和Francis Crick強很多、並因創造性的提出了蛋白質的α螺旋結構(α-helix )而並激發Watson研究DNA結構熱情的Paulin。給予一定時間,已經拿到了DNA的高清晰度X射性衍射圖片,並將它與Watson和Crick無私地分享的Maurice Hugh Frederick Wilkins和Rosalind Elsie Franklin也有可能解開DNA結構之謎。
正是由於Luria執着於思考人類面臨的大問題,在為分子生物學的研究解決了研究材料和方法,在解決了生命最基本的單位——病毒——的基因遺傳和變異的謎思,在為基因工程的發展奠定了理論基礎後,這一領域修修補補的工作已經無法激發他的熱情。在被他們吸引進來的大量天才的科學家試圖用生物化學、生物物理或遺傳學的手段去研究基因的屬性時,同Delbrück一樣,Luria選擇在自己開創的噬菌體研究進入它的黃金髮展階段時退出了這一領域。
在1959年加入MIT後,Luria基本放棄了噬菌體的研究,轉而去研究另外一個冷辟的領域—--一種名為colicin的膜蛋白——的研究,並發現colicin通過在細菌的膜上形成孔狀結構,導致細菌因離子流失而死亡。
在MIT工作的時期,Luria也找到了管理工作中的樂趣。Luria從1959年開始擔任微生物系主任。1972年開始為沒有醫學院的MIT籌建癌症研究中心,並成功地將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建設成為名負其實的世界分子生物學研究的中心。
也許正是由於他"古怪"的性格,Luria對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不屑於浪費自己的時間去聽某位著名教授的課"的David Baltimore關愛有加,並在1968年將他招入MlT微生物系擔任副教授。1972年,在Luria領銜組建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時,他又將David Baltimore招募到自己麾下,與Phillip Allen Sharp組成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的三架馬車。在Luria的帶領下,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的學者們在科學研究上取得了很多令人矚目的成就。其中David Baltimore不僅因發現逆轉錄酶獲得1975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他在病毒學、癌症研究、免疫學研究等很多方面都有巨大的影響。Susumu Tonegawa因發現了抗體多樣性的遺傳機理獲得1987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Phillip Allen Sharp發現了基因的內含子及其剪切機理而獲得了1993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Howard Robert Horvitz以繡麗線蟲(Caenorhabditis elegans)為模式動物在動物發育研究中取得眾多突出的成就而獲得2002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的學者們取得的這些成就足以讓Luria覺得:自己在管理上面的付出得到的回報太豐碩了。
值得一提的是,Howard Robert Horvitz在MIT讀大學期間學習的是數學專業,在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在James Watson的指導下研究了T4噬菌體誘導的對大腸桿菌的RNA聚合酶(RNA polymerase)修飾,在英國劍橋大學從事博士後研究時開始研究繡麗線蟲中不同細胞的命運。1978年,被Luria招募到麻省理工學院癌症研究中心後,Horvitz繼續以繡麗線蟲為研究對象,在研究細胞程序性死亡(apoptosis)方面取得了很多開創性的成果。
有的人喜歡一輩子做一件事並將它做到極致,有的人熱愛不停地去嘗試不同的新事物、接受不同的挑戰;有的人熱愛追逐時尚,有的人特立獨行地去引領潮流;有的人喜歡熱鬧,有的人偏愛獨處……。
Luria就是一位安靜、愛獨處卻引領科學潮流的大師。Luria在為分子生物學的發展這幅點畫上描出了幾個重要的點之後,將細節留給了後來者。參與填補這些細節(或空白)的人都成為了該領域的專家,而從他的身上學到精髓後另闢蹊徑的則會成為一個全新領域的開拓者。不管怎樣,有機會從這樣一位大師學習是一種福氣。如果你的導師既無法給你指點一個全新的方向,又不願或不能留下一點空白讓你去描畫,也許你該開始另謀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