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是元文化,莊子不在儒門內 |
送交者: 余東海 2020年11月23日01:07:24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老子》不是元文化,莊子不在儒門內 余東海
一、《老子》不是元文化----儒道兩家比較 或說:“《易經》、道德經作為源頭活水的元文化,今天的我們只有繼承發揚的份兒。因為是伏羲老子他們給我們開示的宇宙奧秘:道。”
非也。《易經》和詩書禮春秋諸經都是中華文化的元文化,但《老子》不是,那只是老子一家之言。《易經》與《老子》並尊是道家和雜家的觀點。
道家源出《易經》,但不能代表《易經》;諸子百家都源於六經,但不能代表六經,就像墨家法家都學過儒但不能代表儒家一樣。只有儒家才能執之大象之全體,統六經為一家,全方位代表中華文化。
儒道都以道為本,但對道的理解不一樣。孔子與老子、儒家與道家有同有異,大同大異,其同其異都具有源頭性、原則性。
道家知道德而不知仁義,不知政治;知天道而不知人道,不知五倫;知天道之坤元而不知乾元,知虛靜而不知健動,知無為而不知大有為和無不為。老子也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雲,空言無實。文化教育、制度建設、倫常維護,皆道家所不為。以上道家所知亦儒家所知,是兩家之大同,故可以會通;道家所不知,儒家亦全知,是兩家之大異,故不能等同。
尊王隆禮是儒家的一大特色。尊王,包括尊崇王道、尊信聖王和尊重王室。其中王道是根本,聖王是能夠建設實踐王道的聖賢,王室是能夠遵循王道的朝廷或王族。道家也尊道重德,但不能尊王隆禮。故道家大師即使宣講儒經,也有選擇,或會講《《易經》》《中庸》,不會講《春秋》《尚書》。
儒道兩家共有以下七種理念衝突:一、儒家乾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道家守雌,虛靜,“致虛極,守靜篤”;二、儒家以仁義禮智信為五常道,道家絕仁棄義、絕聖棄智、絕樂棄禮、絕學無憂;三、儒家“以直報怨”嫉惡如仇大復仇,道家“以德報怨”;四、儒家“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道家“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五、儒家強調倫理綱常,反對與鳥獸同群,道家“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六、儒家“知其不可而為之”,道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七、儒家贊成湯武革命,道家否定革命。
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一句話,把古今無數腦袋搗成了糨糊。語言文字雖有局限性,但不能無限誇大其局限性,而完全否定其表達真理常道的功能。孔孟和歷代聖賢所道的就是常道,五常道就是人生、社會之常道。
中國如果不是儒家而是道家主導,如果不是“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而是盜跖罵孔子而聖賢君子懼,那就沒有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程朱這個道統也沒有中華文明了。如果是盜賊戰勝聖賢而主導中國,那就根本沒有文明甚至沒有人了。
道家雜家得高位,如果自身沒有相當的儒家德養,身邊又沒有大儒匡輔,往往無所成就甚至下場不妙,佛家亦如是。淮南王劉安、秦相呂不韋和梁武帝蕭衍,分別是道、雜、佛三家代表人物。
劉安因謀反案發而自殺,其謀反過程猶如兒戲。呂不韋受嫪毐集團叛亂牽連罷相,全家流放蜀郡,途中飲鴆自盡。蕭衍被收容的降將侯景所囚而死。論政治智慧,三人都很低弱。呂不韋智商雖高,唯擅於搗鬼而已。死於自己全力扶持起來的嬴政之手,可見為政無方,保身無術。
讓道雜佛任何一家人物成為群盜首領,基本逃不出三種結局:一盜賊化,大家一起吃人;二魚肉化,被盜賊吃掉;三是先吃人後被吃。唯有聖賢君子,有望率領盜賊團伙走上正道,為人民和國家建立大功,也為自己立下偉業。劉秀就是典型。
對於“性與天道”,道家不無實證,證到了大象的部分,比起西方宗教毫無實證、憑空虛構來,高明萬倍。問題是道家不夠深入,小得即足,小富即安。唯有吾儒圓證“性與天道”,抓住了整頭大象。執大象,天下往,往而大利,安平泰。王道政治之安平泰須落實於仁政禮制包括義刑義殺義戰,非佛道所能為也。
道家沒有外王之學,政治之用,是因為對道體認證不足,未能執大象之全體。器之不存,道將焉附;道之不存,器將焉依。道器關係即體與用、本與末、本質與現象之關係。有其道體必有其器用,有其器用必有其道體。所謂道圓器足,全體大用。器不足說明道有缺,用不大說明體不全。
天地之性人為貴。脫離人性而談天性,脫離人倫而談天理,脫離人道而談天道,或者脫離五倫和政治而空談人道,脫離文化和制度而空談政治,皆吾儒之大忌。“欲潔其身而亂大倫”的出世法信奉者,或可與鳥獸同群,不適合社會生活。儒家對他們,雖不無肯定,但不與同道,更不與同謀,“道不同不相為謀”。
注意不同道,仍可以並行不悖;不同謀,並非完全否定之。孔子對於道家人物,既有批評異議,又能理解尊重。
從容中道群友說:“儒家可講唯一真道,不講唯一真神,講唯一真神,結果必是倒懸人道於神道”雲。此言有理,唯“唯一真道”宜改為“最高真道”。中道作為真道,是最高但非唯一。儒佛於道有得,所得亦真,只是未能執其大象、允執厥中耳。
有學者說:“老子開出老學五宗,即五個學派:以鬼谷子為代表的縱橫家學派,以商鞅、慎到、申不害、韓非等人為重心的法家學派,楊朱學派,莊列學派,宋尹學派。”此說不無道理,但有必要說明兩點:
其一、五派中,當以莊列學派為老學正宗,縱橫家、楊朱、宋尹皆歧出。尹文兼儒墨合於道法,廣收並納各派學說,可稱為雜家學派,道門雜家也。其二、法家於老學,或有掛靠性,不能視為道家一派。老子只是陰柔偏激,法家卻是陰毒邪惡,性質大不同,就像荀子的學生韓非與荀子大不同一樣。
老子說:“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雲,作為歷史事實判斷,不無道理。“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前三代是古典大同,少數聖賢仁義雖大,人民智慧普遍未開,故終於不可持續而為家天下所取代。未來大同則大不同。那是飽經大偽大爭大亂之後人類智慧大開、道德大升的水到渠成。此後大道將不再有荒廢之虞,全球永遠太平,人類的發展方向和目標指向遙遠的星空。
二、莊子不在儒門內 (一) 楊儒賓先生著《儒門內的莊子》,認為“莊子道家說”始於漢代,在後代常受到修正,其《儒門內的莊子》可視為第三波修正運動的一環;孔子作為《莊子》內篇的典範人物,兩人在中國文化史的軸心時代,有另類的人文精神的傳承關係。其序說:
“儒家有各種類型,韓非子說過:孔子逝世後,儒分為八。八派的具體內容很難一一指認了,可以確定的是:沒有單一的儒家。尤其從公元11世紀理學興起以後,中國境內即有種既強調宇宙氣化、生生不息的超越哲學,這支超越哲學也是強調天人參化的形氣主體哲學,北宋與晚明的儒家多有此主張。這類型的儒家可稱為“天均哲學”的儒家,筆者相信天均哲學在當代更形重要。天均哲學的儒家走的這條路和莊子走的那條陌生而豐饒的大道,基本上是同方向的。莊子穿越了在其自體的無之意識,進入意義形式興起的“卮言—物化—游心”主體,這種主體是人文之源的主體,莊子的立場結穴於此。莊子和天均哲學的儒家同樣主張以“有”證“無”,晚明的覺浪道盛、方以智、王夫之等人主張《莊子》具有《中庸》《易傳》的靈魂,它們共同奠定了儒家形上學的基礎,我認為“莊孔同參”有足以成說之處。”
東海曰,楊儒賓先生“莊子也是儒家”的觀點不成立。
首先,歷代聖賢大儒中並無否認和修正“莊子道家說”者。所提及的晚明的覺浪道盛、方以智、王夫之三人中,覺浪道盛是僧人、方以智是主張儒、釋、道三教歸一的大雜家,所言不足為據。
其次,王夫之先生對莊子以否定、批判為主。說王夫之“主張《莊子》具有《中庸》《易傳》的靈魂”,可能是誤讀了王夫之的《莊子解》。《莊子解》“以莊解莊”,以儒眼而客觀呈現莊子思想並作老莊比較,不能視為王夫之對莊子的肯定。
王夫之對老莊的否定和批判在《讀通鑑論》、《宋論》、《周易外傳》諸著中屢見不鮮,那才是作為大儒的王夫之對莊子的看法。
(二) 在《老莊申韓論》中,王夫之認為,老莊偏離儒家正道非常嚴重,雖比申韓略好,很有限。他指出:
“易動而難戢者,氣也;往而不易反者,惡怒之情也;群起而熒人以逞者,匹夫蹶然之恩怨也。是以君子貴知擇焉。弗擇,而聖人之道且以文邪慝而有餘。以文老、莊而有老、莊之儒,以文浮屠而有浮屠之儒,以文申、韓而有申、韓之儒。下至於申、韓之儒,而賊天下以賊其心者甚矣。”
君子如果沒有擇法之眼,不能辨別是非正邪,就會以聖人之道為邪慝粉飾。所謂邪慝,包括老莊、浮屠和申韓。他明確指出,“老莊之儒”就是君子“弗擇”而以聖人之道文飾老莊的結果,《儒門內的莊子》就是這種成果。
以儒理文飾莊子,把莊子納入儒門,是“不揣其本而齊其末”的表現。東海客廳龍在野廳友說:“如果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儒家不僅近禪似禪而已。重視個人似楊朱,胸懷天下似墨家,中央政權似馬列,民間自由似歐美;與時俱進、謀略靈活似法家,宗教性似耶教,靜坐參悟似佛老。”
此言甚是。本末者,根本和枝葉、本源和支流、本體和作用、本質和現象也。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正是各種雜家、外道和糊塗學者的通病。不揣其本,僅論表現和跡象,任何異端邪說都可以用儒言儒語去解釋和比附,中偏、優劣、正邪、善惡、義利、華夷、人禽等界限都將蕩然無存。不明本質只見現象,不知精神只見表現,就很容易被表象所惑,對很多似是而非的言行表現將無從分辨。
在《讀通鑑論》中,王夫之將老莊、浮屠、申韓並稱為古今三大害,對他們進行了嚴厲批判。王夫之說:
“蓋嘗論之,古今之大害有三:老莊也,浮屠也,申韓也。三者之致禍異,而相沿以生者,其歸必合於一。不相濟則禍猶淺,而相沿則禍必烈。莊生之教,得其氾濫者,則盪而喪志,何晏、王衍之所以敗也;節取其大略而不淫,以息苛煩之天下,則王道雖不足以興,而猶足以小康,則文景是已。若張道陵、寇兼之、葉法善、林靈素、陶仲文之流,則巫也。巫而托於老莊,非老莊也。
“浮屠之修塔廟以事胡鬼,設齊供以飼髠徒,鳴鐘吹螺,焚香唄呪,亦巫風爾;非其創以誣民,充塞仁義者也。浮屠之始人中國,用誑愚氓者,亦此而已矣。故淺嘗其說而為害亦小,石虎之事圖澄,姚興之奉摩什,以及武帝之糜財力於同泰,皆此而已。害未及於人心,而未大傷於國脈,亦奚足為深患乎?其大者求深於其說,而西夷之愚鄙,猥而不逮。
“自晉以後,清談之士,始附會之以老莊之微詞,而陵蔑忠孝、解散廉隅之說,始熺然而與君子之道相抗。唐宋以還,李翱、張九成之徒,更誣聖人性天之旨,使竄入以相亂。夫其為言,以父母之愛為貪癡之本障,則既全乎梟獍之逆,而小儒狂惑,不知惡也,樂舉吾道以殉之。於是而以無善無惡、銷人倫、滅天理者,謂之良知;於是而以事事無礙之邪行,恣其奔欲無度者為率性,而雙空人法之聖證;於是而以廉恥為桎梏,以君父為萍梗,無所不為為遊戲,可夷狄,可盜賊,隨類現身為方便。無一而不本於莊生之緒論,無一而不印以浮屠之宗旨。蕭氏父子所以相戕相噬而亡其家國者,後世儒者沿染千年,以芟夷人倫而召匪類。嗚呼!烈矣!”(《讀通鑑論-梁武帝》)
王夫之認為,老莊、浮屠、申韓三種學說,是人世三大禍害。佛道各自獨立,不相調劑則禍害較淺,相互配合則禍害益烈。同時,王夫之也沒有完全否定莊子,而是認為其學說有三種情況:
一、如何晏、王衍,得其氾濫,盪而喪志,因之亡家敗國;二、如漢文帝、景帝,節取其大略而不過分,以息天下之苛煩,雖不足以興王道,也有望建設小康;三、張道陵、寇兼之、葉法善、林靈素、陶仲文之流,巫而托於老莊者。
需要說明的是,漢朝文景之治,並非完全是道家的功勞,而是儒道兩家同在。當時道家雖然頗有影響,儒家也有一定基礎。其實,沒有道家,儒家同樣可以與民休養生息,息天下之苛煩。而且,沒有道家思想干擾,可以做得更到位。
(三) 楊先生序說:“儒家有各種類型。韓非子說過:孔子逝世後,儒分為八。八派的具體內容很難一一指認了,可以確定的是:沒有單一的儒家。”
儒家有各種類型、派別沒錯,但只要是儒家,就有共識的一致性,有原則的共同性,包括道德原則和政治原則的共同。如乾元最大的世界觀、良知掛帥的人生觀、五常統帥的價值觀、以民為本的政治觀,如對孔子和五經的尊奉,對性與天道的信仰,對於五倫的重視,對五常三綱八條九經的信奉,如性善論、經權論、體用論、知行論、天人感應論、愛有差等論、仁者無敵論、邪不勝正論等等。
試問這些儒家原則和共識,莊子認可嗎?
楊先生序說北宋與晚明之儒“這支超越哲學也是強調天人參化的形氣主體哲學”云云,語義自相矛盾,錯誤明顯。蓋任何儒家都不會強調“形氣主體”,形而下在謂之器,器指一切現象,包括形和氣。
在儒家哲學中,唯有形而上之道、即“性與天道”才是主體,“形氣”是沒有主體資格的。形氣主體化,置“性與天道”於何地?又何談超越?
老莊雖然與孔孟方向道路截然不同,但對形而上之道也有所得,不至於認“形氣”為主體。老莊的問題有二:一是蔽於坤而不知乾,二是蔽於天而不知人。什麼意思呢?恕不解釋了,有興趣者自己好好參去。2020-9-25餘東海 首發於中國文化基金會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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