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真實的謊言：從不明原因肺炎到新冠（下）

控制疫情數字，比控制疫情更重要。

1月10日，武漢市“兩會”勝利閉幕，全國春運大幕也於當天拉開。

10日晚，國家衛健委第二批專家組成員、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呼吸和危重症醫學科主任醫師、教授王廣發接受了新華社記者專訪。王廣發說，目前病人的病情和整體疫情處於可控狀態，大部分患者病情屬於輕到中度，目前沒有出現參與救治的醫護人員感染情況。

就在王廣發受訪這天，‘處於可控狀態’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開始出現爆發式增長。

1月11日上午，復旦大學附屬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張永振團隊成員，悉尼大學教授愛德華·霍姆斯（Edward Holmes）代表張永振團隊向世界公布了該團隊測得的新型冠狀病毒全基因組序列。

當晚，中國國家衛健委只好宣布，中國將與世界分享新冠病毒基因序列信息。受國家衛健委指派，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所（廣州微遠基因合作方）、中國疾控中心（病毒病所）等單位先後於當日和次日將各自已測得多日（皆於1月3日前測得）的新冠全基因組序列上傳至可公共訪問的GISAID（全球流感共享數據庫，Global Initiative on Sharing All Influenza Data）。

1月11日，湖北省“兩會”隆重開幕。

11日晨，張永振團隊公開基因序列前兩小時，武漢“兩會”期間一直未作疫情通報的武漢衛健委發布第四個疫情通報，將“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更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

此次通報的累計病例數為41例，不知為何，不明原因肺炎（新冠）的累計病例數，在第三次通報6天之後，竟然減少了18例，實現了負增長（1月5日第三次通報的累計病例數為59例）。

1月17日，英國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的MRC全球傳染病分析中心（MRC Centre for Global Infectious Disease Analysis）公布了一份研究報告，報告指出：武漢的真實病例數遠高於公布的數字（41例）；從最基本的情況出發（進行估算），截止1月12日，武漢新型冠狀病毒相關症狀發作者的數量應該在1700例左右。

武漢市衛健委11日的通報仍表示：‘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

1月29日，中疾控、湖北疾控的馮子健、楊波、高福等專家在國際頂級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性肺炎在武漢的早期傳播動態”的論文，論文指出，1月1日至11日已有7名醫務人員感染。

事實上，1月1日至11日期間，感染新冠的醫務人員不只7位。在本系列的上一篇文章中，已經列舉或提及了11起醫護感染案例，概括如下：
1月初發病的一位優撫醫院科室主任；
1月初發病的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一位30歲左右的醫生（中南醫院影像科副主任張笑春的同事）
1月5日發病的同濟醫院急診內科醫生陸俊；
1月6日發病的新華醫院（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呼吸內科一位醫生；
1月9日在武漢市第三醫院去世的一位91歲老奶奶所傳染的7名醫護，含2名醫生，5名護士；

此外，1月10日-11日，另有6位醫護人員報告感染或確診，其中，武漢市中心醫院三例，長江航運總醫院二例，新華醫院一例。所以，1月1日至11日，武漢市至少有17(11+6)名醫務人員感染新冠肺炎。 10日-11日醫護人員的感染情況如下：

1月10日，長江航運總醫院一李姓女醫生確診為不明原因肺炎；

1月11日，長江航運總醫院一餘姓男先生確診。

1月11日（一說10日），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急診科護士胡紫薇出現感染症狀，她被認為是中心醫院首位被感染的醫護人員。得到急診科主任艾芬報告後，醫院緊急開會，醫院領導在會上指示，把胡護士「兩下肺感染，病毒性肺炎？」的檢查報告改成「兩肺散在感染」。

11日，中心醫院還收到另外兩例疑似感染報告，其中一例就是李文亮醫生，CT顯示李文亮醫生雙肺出現磨玻璃樣病變；另一例是一名消化內科醫生。在幾天后的醫院周會上，該院領導仍然高調宣稱‘沒有人傳人，可防可治可控’，‘大家都要有一點醫學常識，某些高年資的醫生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嚇死人的’。

新華醫院的第二例醫務感染也在11日出現，感染者是一位神經內科女醫生，其肺部CT顯示有單側磨玻璃狀，「像被子彈打過的一塊一塊的陰影」，到16日，CT顯示，感染已發展到雙肺。

同期，武漢市外也出現了醫護人員感染情況，如1月10日病重住院的黃岡市中心醫院董春風護士。

2019年12月下旬，69歲的腦垂體瘤患者趙軍實（化名）住進了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神經外科病房，趙軍實還患有冠心病、竇性心動過緩等疾病。入院近二周（12天）後，1月7日，醫院給趙軍實做了腦外科手術。術後第三天，1月10日（一說11日），趙軍實開始發燒。12日，趙軍實的肺炎症狀呈現難以逆轉的惡化態勢，肺部CT顯示“雙肺多發模糊影”，與他接觸過的多名醫護人員也陸續出現發熱症狀。1月15日，趙軍實被確診新冠感染，轉至武漢金銀潭醫院治療。趙軍實在協和醫院住院期間至少四次更換病房。

參照前武漢市市長周先旺的說法（1月21日接受央視記者採訪時），“超級傳播者”趙軍實造成了一名醫生、13名護士，共14位醫護人員感染（被趙軍實傳染的病人情況不詳）。按協和醫院神經外科一位醫生的說法，確診感染的14人是10名神經外科護士，以及小兒外科、婦科、心外和心內科的4名醫務人員。

1月15日凌晨，武漢市衛健委發布新冠肺炎疫情知識問答，仍宣稱，目前肺炎疫情尚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不能排除有限人傳人可能，但持續人傳人的風險較低。

1月11日–17日，湖北省人大、政協“兩會”在武漢召開。11日至16日，武漢市衛健委一日一通報，接連六天，六個通報，病例數始終凝固在41例。就這樣，從1月6日武漢“兩會”開幕至1月16日湖北“兩會”閉幕前一天，武漢創造了連續11天新冠病例無正增長的疫情“控制”奇蹟。

武漢媒體開始報道說，已經連續一周沒有新增病例了，很快就可以宣布這個不明原因肺炎已經得到有效控制了。當時，正是各單位年底聚餐的時候，武漢各大酒店生意異常火爆，人們對身邊潛伏的巨大危機一無所知。

在武漢市創造病例零增長奇蹟期間：

1月13日，武漢紅十字會醫院急診科的兩位護士確認感染新冠（急診科護士長為關秀麗）；同一天，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和武漢同濟醫院也各有一名護士被確診；

1月13日，首個國際病例在泰國確診，患者為一位61歲武漢女遊客。1月8日，該遊客與5名家庭成員跟隨一個16人旅行團乘武漢直飛曼谷的飛機抵達泰國，在素萬那普機場被檢測出高燒等疑似症狀；

1月14日，赴武漢參會的黃岡市團風縣某代表團自武漢返回後，數名成員出現不適入院，其中有兩人被列為重症。隨後幾天，部分患者病情好轉出院，但有多位看護人員出現症狀，並被確診為“病毒性肺炎”。

1月15日，長江航運總醫院二名醫生（阮女士，吳先生）確診新冠；武漢市第三醫院一名王姓女醫生也同日確診；

1月16日，新華醫院耳鼻喉科主任梁武東出現發燒畏寒、身體虛弱症狀，CT顯示全肺感染：“整個肺部都感染了，大白肺”。1月25日，梁武東去世；

16日確診的還有長江航運總醫院一位解姓女護士；

16日，日本確診首個新冠肺炎病例，患者為在神奈川縣居住的一位30多歲中國籍男子。 該男子12月下旬曾前往武漢，與當地一位肺炎患者有過密切接觸。1月3日，該男子出現發燒症狀。1月6日，該男子返回日本，立即赴當地診所、醫院就醫，其咳嗽、咽痛、發燒等症狀一直持續到確診前的14日；

1月11日到16日，武漢市中心醫院共收到26例職工疑似感染報告（南方周末：四人殉職，四人瀕危——武漢中心醫院“至暗時刻”）。

載止1月16日，武漢市感染新冠的醫務人員不少於49（17+26-3+4+3+2）位。僅醫務人員的感染數，就已高於武漢市衛健委同期通報的累計病例數（41例）。疑似感染醫務人員，沒有CT影像證據不會上報，從臨床角度，他們可視為確診病例。

1月18日，小年夜。這一節日在武漢頗受重視，親朋好友都會聚餐。“地鐵里全是人，幾乎沒一個戴口罩的。”當天，武漢江岸區百步亭社區第20屆“萬家宴”也如期舉行，4萬多人參加了這次盛大聚宴。

在18日的小年喜慶中（一說19日），武漢協和醫院9名護士確診新冠。

1月19日，武漢市召開新冠肺炎綜合防控工作記者會，武漢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主任醫師李剛在會上說：“。。。目前綜合判斷，對本次疫情的初步印象是，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染力不強，不排除有限人傳人的可能，但持續人傳人的風險較低。隨着各項防控措施的實施與落實，疫情是可防可控的”。

1月20日，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第三批專家組）組長鍾南山接受央視《新聞1+1》採訪，終於明確承認，新冠病毒“肯定人傳人”。

1月20日，中國首次通報武漢以外地區新冠疫情，報告的累計病例數為290例，其中武漢258例，廣東14例，北京5例，上海1例。當天，中國國家衛健委將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納入法定乙類傳染病，按甲類管理。

1月3日，湖北省新華醫院（即中西醫結合醫院）放射科醫師李雲華（化名）發現了3例肺部磨玻璃狀CT報告單；1月10日，磨玻璃狀CT報告單增加到了30個；之後，每過三四天就翻一倍，1月18日為86個，再之後每天都超過100例。新華醫院放射科的CT儀器每天超負荷運作，到1月20日達到飽和狀態，“機器都累傻了，經常死機，因為只能拍這麼多，數字終於不再往上蹦了”。武漢市僅新華醫院一家醫院，18、19、20三天的臨床病例數即不少於286例。

從1月10日到1月22日，黃岡市中心醫院共21名醫院職工因感染新冠住院，該醫院收費處職工也被感染。

1月22日，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在國務院新聞辦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新型冠狀病毒的來源是武漢一家海鮮市場中非法銷售的野生動物。

但是，中國從未報道過因接觸野生動物或其它活體動物而感染的新冠病例。

3月26日，澎湃新聞的一篇報道指出，澎湃新聞從相關渠道獲得的信息顯示，武漢市衛健委首次通報（2019年12月31日）的27個病例，無一有活禽接觸史（但其中24人有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4人來自同一家庭）。

1月26日，黃朝林等中國醫生、學者發表在國際著名醫學雜誌《柳葉刀》上的論文《中國武漢市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患者的臨床特徵》披露：首個收治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發病日期為2019年12月1日，沒有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家人也未出現發熱和呼吸道症狀；至12月10日，才另有3人被收治，其中2人也沒有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在金銀潭醫院收治的前41名患者中，僅有27名接觸過華南海鮮市場。

論文第一作者、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副院長黃朝林在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表示：“從現在整個發病情況來看，海鮮市場已經不是惟一的暴露源，（新型冠狀病毒起源）是多源性的。”

論文通訊作者、中日友好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主任醫師曹彬在回復科學新聞網站ScienceInsider時也表示，“現在看起來很明確，華南海鮮市場不是惟一的疫源地，但說實話，我們還不知道病毒到底來自哪裡。”

由復旦大學盧洪洲教授，上海交通大學醫學基因組學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陳賽娟院士領銜的聯合攻關團隊，5月20日在《自然》雜誌發表了題為“Viral and host factors related to the clinic outcome of COVID-2019”的論文（5月26日見諸中國報端），論文指出：
自2019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病原體可能已較為廣泛地存在於人群中；
華南海鮮市場並非疫情最初的源發地；
病原體很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從共同祖先的多個分支獨立傳播擴散，最終形成這次暴發。

作個簡單思考，病毒的共同祖先來自哪裡？來自某隻動物嗎？一隻動物身上的病毒會造成眾多獨立傳播的分支嗎？能造成多個獨立傳播擴散分支的，不就是同一病毒的無數個copy嗎？哪裡有同一病毒的無數copy？同一病毒的無數copy來自哪裡？病毒的共同祖先來自哪裡？難於判斷嗎？

被上述論文打臉5天后，5月25日，高福接受了鳳凰衛視採訪，承認：
1。“自己在1月初曾經到武漢親自採集了一些標本，提取的動物樣本中沒有檢出病毒，但包括下水道廢水在內的環境樣本中，有檢出病毒”；
2。“現在看來，海鮮市場本身也是受害單位，在這之前病毒已經存在了”；
3。“在新冠病毒溯源方面，中國政府與科學家一直在努力，一直在進行相關工作。新冠病毒具有跨種傳播的特徵，然而，截至目前，新冠病毒的中間宿主仍未找到”。

再作幾個簡單思考：
下水道廢水中的病毒，是從哪裡來的？下水道的廢水，部分來自何物？
是什麼造成了華南海鮮市場各店鋪從業者紛紛獨立發病？華南海鮮市場各店鋪，有什麼常見的公用之物？

1月22日，湖北省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二級應急響應。

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舉世震驚；1月24日，除夕之夜，湖北13座城市封城。

1月23日，官方報告，中國內地累計新冠病例為551例，全國有25個省份發現確診病例。

武漢宣布封城當天，國家衛健委迅速更新了新冠診療方案，推出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三版）》，這是第一個向公眾公開的診療方案。在此之前，還有以下幾個不明肺炎或新冠診療方案、標準：
1月3日前，國家衛健委首批專家組與湖北、武漢專家共同制訂的《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版）》，武漢自行制定的《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入排標準》；
1月16日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一版）》；
1月22日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二版）》（僅使用了一天）。

上述四個診療方案或標準，皆為內部印發，其公開形式為“不予公開”，或標有“不得在互聯網傳播”字樣。如果不是疫情實在捂不住了，那麼，與國民健康、安全、生命息息相關的診療方案，患者、公眾還將繼續無從知情。


（未完待續）

註：本文作於2020年7月12日，後有所充實、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