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版清明上河圖之《熙代攬勝》

楊文凱

東京是日本乃至全球最大的國際都會，舊稱江戶。日本橋是舊江戶代表性的榮景勝地，是日本國道路元標的起點，也是三井財閥的主場，一路繁華，浮揚至今。

作為一座橋，日本橋始建於1603年，正是德川家康榮任征夷大將軍開創江戶幕府之年。江戶橋位於江戶市區的中心，在江戶時代屢遭火災侵襲，曾有十次被燒毀燒殘，前後新建修復了12次。根據1806年的記錄，日本橋長51米、寬7.8米、橋墩3列8排，材料為白櫸等堅固而緻密的樹木。現在的石造日本橋建成於1911年，與山口的錦帶橋、長崎的眼鏡橋並稱“日本三大名橋”。

作為一個商業區，日本橋是江戶的文化和商業中心，是首屈一指的繁華街區。江戶人口在18世紀突破百萬，半數為武士及其家人，半數為商人，日本橋就是這座在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大都市的象徵。早在1604年，日本橋就被指定為主要干線道路“五街道”（東海道、中山道、日光街道、甲州街道、奧州街道）的出發地，明治維新後繼續沿用為日本道路的起始地，這里被稱為“天下的起點”。江戶時代，經由五街道往返於領地與江戶之間的各地大名及家臣，還有從日本全國來到江戶的商旅人士，都匯聚穿梭於日本橋，形成了龐大的商業集市。所以說“日本是從日本橋興起”實不為過，江戶的繁盛興隆，首推日本橋。

江戶有個日本橋，日本橋有個三井越後屋，是由三井高利在1673年創辦的吳服店。三井家後來經營服裝面料和金融放貸兩手都硬，發展為日本的壟斷性財閥巨頭。三井越後屋在1904年簡稱為“三越”，設立了株式會社三越吳服店，即著名的三越百貨店，也是日本橋地區的名所。

江戶日本橋的興盛，多有文章書籍介紹，更是歷代浮世繪熱衷描繪的場景。不過，對於日本橋的繁華往昔，總是缺少一幅決定性的作品給予傳世定論，就像北宋開封府汴京的繁華景象，除了有南渡遺民孟元老的名作《東京夢華錄》加以文字回憶外，更因為有了北宋畫工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傳世千年，才以“有文有圖有真相”的方式坐實了那段真實的都市經濟和市井風情。那麼，在照相機尚未問世的前攝影時代，關於江戶日本橋，有沒有完整的畫卷記錄呢？在很長的時間里，這種期望是強烈的，又是非現實的，然而奇蹟終於出現了，日本橋在世紀之交、在萬里之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寫實繪卷，可謂天不負人，修為必吉。

現在，日本橋三越百貨本店連接地下鐵三越前站的通道牆面上，鄭重陳列着一幅詳細描繪200多年前日本橋全景的名作《熙代攬勝》的複製圖。《熙代勝覽》是記錄文化2年（1805年）江戶日本橋的大型繪卷，詳細描繪了日本橋大道上的問屋街和熙攘往來的人群。原作現藏於德國柏林國立亞洲博物館，作者不明。作為研究化政時代江戶文化的重要史料，《熙代攬勝》被視作日本的清明上河圖。原畫的尺寸是寬43.7厘米、長1232.2厘米(清明上河圖寬24.8厘米、長528.7厘米)，在三越前站的復製品擴大1.4倍，展示作品全長17米。

《熙代勝覽》是展現江戶時代日本橋繁華場景的寫實畫作，在日本已不復見，原作直到1999年才再現於世，堪稱是世紀的饋贈。整個發現過程，非常偶然，又不無天意。《熙代勝覽》原圖來自柏林自由大學生物系教授漢斯-約阿希姆-庫斯特的委託藏品，他與妻子因為喜歡中國美術而在親戚家的天棚上發現此作，當事人可能都分不清日本和中國的差別，視之為中國美術。1995年教授去世，家人整理遺物時，該畫在德國柏林東洋美術館的保管庫房裡被發現。經館員確認是日本的作品，並通過介紹邀請日本學習院大學的小林忠教授做了鑒定，確定是描繪江戶日本橋的繪卷。柏林的亞洲博物館在千禧年前擴建開張，《熙代勝覽》作為該館日本畫廊的主打作品而首次向大眾公開。

《熙代勝覽》重現世間，猶如“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日本人的狂喜可想而知。此後，《熙代勝覽》繪卷回到日本，在江戶東京博物館和日本橋的三井美術館展出，完整再現了町人文化的真實面貌，大放光彩。2003年1月5日-2月23日，江戶東京博物館舉辦《江戶開府400年博物館10周年紀念——大江戶八百八町展》；2006年1月7日-2月12日，三井紀念美術館舉辦《開館紀念特別展覽II——日本橋畫卷展》，《熙代勝覽》均驚艷亮相，完成了兩次返鄉之旅。由於原畫現藏德國柏林，日方獲許可後以和紙印刷的方式擴大尺寸、複製原圖，作為日本橋地區文藝復興百年計劃的一部分，常設陳列在三越百貨本店的地下中央廣場。2009年11月30日揭幕以來，《熙代勝覽》得以這樣的方式回歸故鄉、鎮守日本橋，令人又驚又喜又感慨。

《熙代勝覽》（意為盛世美景）繪卷，全長約12米，以俯瞰角度描繪了江戶最繁榮熱鬧的大街日本橋東側的盛況，從今川橋至日本橋的商店街，店鋪鱗次櫛比，行人摩肩接踵，真切反映了當時的市井社會和生活場景，是不可多得的傑作。整幅畫卷中有武士、商人、前往寺子屋（私塾）求學的兒童、表演者、藝妓等各種身份人物，共1671人，其中女性200人。此外，還有20只狗、13匹馬、2只老鷹、4頭牛及1只猴子。沿街的商家包括和服店、打鐵鋪、書店、蕎麥麵店、小賣店、茶屋、壽司攤販，以及三越百貨店前身的商店等。其描繪內容的具體繁多、生動詳實，確實與清明上河圖可以一拼。

1806丙寅年，江戶發生了一場“文化大火”，整個城市被吞噬了大半，日本橋地區幾乎付之一炬。所謂“江戶名物”：火災、吵架、伊勢屋小商販、稻荷神社和狗屎。當時火災頻發，火災與吵架是江戶的兩大景觀，更衍生出火災是“江戶之華”的說法，火災及災後重建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長達260年的江戶時代，有記錄的大火約90件，其中，“江戶三大火”聞名史冊，即明歷大火（1657）、明和大火（1772）、文化大火（1806）。文化3年3月4日，從芝車町起火，蔓延至日本橋、京橋、神田、淺草。武家宅邸80余所、寺社80余所、500余條街道盡化焦土，死者據說超1200人，別名“芝車火災”，也稱作“丙寅火災”。《熙代勝覽》繪卷恰巧表現了火災前日本橋地區曾經達到的商業交流和市井文化的高度，作為江戶的社會生活和繁華場景的重要紀錄得以留存，稀世巨作，極盡珍貴。

有了《熙代勝覽》繪卷的歷史性背書，江戶日本橋在展示社會文化和商業歷史時更有底氣了。《熙代勝覽》讓今人得以穿越回200年前的江戶街道，聽聞市場的喧囂，感受日常的盛況。即使在今天已經高樓林立的日本橋，依然是全東京最江戶的地方，這個沒有辦法，叫做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