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瘦鐵與橋本關雪

陳達明

說起海派藝術家，大家都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海派藝術創始人之一的大家吳昌碩。吳昌碩雖然沒有到過日本，但無論在國內還是在日本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在日本還有一位海派藝術家享有盛譽。他就是現代海派藝術大家錢瘦鐵。
錢瘦鐵，名厓，字叔厓(1897-1967)，江蘇無錫人。是海派著名書畫篆刻家。他曾受到海派大師吳昌碩的其親自指點。使他的繪畫篆刻技藝大有長進，由於錢厓的刻 苦努力，又有名人的推薦，雖到上海時間不長，他的篆刻藝術已經能被一些海上名家所認可。一時名氣大振，與吳昌碩(苦鐵)，王大炘(冰鐵)號稱“江南三鐵”(《錢瘦 鐵年譜》)。錢瘦鐵在以後的生涯中，為中國文化，為海派文化的流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特別是錢瘦鐵和橋本關雪的交流為日中文化特別是推廣海派藝術的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凡知曉點民國初年上海美術史的人，應該不會不知道日本畫家橋本關雪。
橋本關雪(1883~1945)是日本近代繪畫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一位藝術家。他出生 於日本神戶的一個儒學家庭。他的父親橋本海關是當時明石藩的最後一位儒學家。橋本關雪從小就受到儒學思想的影響，他十二歲就能作漢詩，俳句。同時也顯露出了畫畫的才能。受到了四條派畫家片岡公曠的指點，學到了四條派的寫生畫法，加上他自己的努力，關雪的畫受到了認可。明治28年(1895)在京都舉辦的日本國內勸業博覽會上，關雪即興在大眾面前作了繪畫表演。當時關雪才12歲。以後他又拜竹內棲鳳為師，竹內棲鳳是當時的著名畫家。在日本畫壇上有“東面有橫山大觀，西面是竹內棲鳳”的說法。不過關雪拜師後參加第一屆文展時他的畫卻落選了。受此沖擊，關雪不久就離開了竹內棲鳳，成了獨立畫家。他解散了自己的畫會，不再授徒教畫而專心於繪畫創作。此後第2屆至第6屆的《文展》，關雪不僅入選還兩次得到大獎。在第六屆《文展》改組之後，關雪又被選舉為審查委員，這時的橋本關雪已經成了日本畫壇新的高峰之一，取得了和竹內棲鳳相同的地位。
其實橋本關雪的父親橋本海關就已經和吳昌碩有過交流。兩人雖沒見過面，但已經常有書信來往。而橋本關雪卻是拜訪過吳昌碩的。在一次宴會上吳昌碩即興題了一首詩讚揚橋本關雪。詩曰:
荊關喚起漫低昂，曾見岩巒墨吐光。若再揮毫愁煞我，恐移泰華入扶桑。

從這首詩中，可見吳昌碩對關雪繪畫藝術是比較讚賞的。
1922 年的初夏橋本關雪到中國，他經蘇州、杭州及普陀山等地寫生後回到上海，受到了王一亭，潘天壽，劉海粟，唐吉生數十名海派藝術家的歡迎。他們在當時的法租界的東武昌路上一座法式花園洋房裡、即上海名醫徐小圃的寓所召開宴會歡迎橋本。在這次宴會上，橋本認識了錢瘦鐵。橋本對錢瘦鐵的繪畫及篆刻極為欣賞，稱錢瘦鐵是“東亞的奇才”。當時就邀請錢瘦鐵訪日。這一年的十月，橋本關雪又來到上海，據他自著的《關雪隨筆》中記載，是為了出席西泠印社為吳昌碩的八十壽辰舉辦的宴會和觀摩西泠印社成立二十五周年紀念展覽。那一天海派畫家唐吉生到關雪住的賓館拜訪了他，唐吉生知道關雪在研究石濤，就告訴他說，“最近，從清代的道士的遺留品中，發現了石濤給八大山人的信”，並說後天去西湖時可以借出來、唐吉生跟關雪說:一起去看看嗎?關雪本來就是要去杭州西泠印社，他當然很高興地滿口答應。
第三天，由錢瘦鐵和一個叫春珊女性的伴同下，和橋本關雪一同坐船出發去杭州。 時節正值秋天，船悠悠而行，運河江畔蘆葦黃花，點點漂過。一片秋天的意境。船過嘉興直駛杭州時，又見紅楓翩翩點綴的岸邊，呈現出一片火紅的色彩。關雪坐在船中看着窗外的景色，窗外陽光耀眼藍天白雲映着湖水中的紅葉黃葉，這時錢瘦鐵脫口而道出了一句:“舟過黃葉村”，關雪稍作停頓後吟道:“家在白花塢”。從這對句中窺橋本關雪具有相當的古漢語之功力。
大正12年(1923)春天，錢瘦鐵如約並隨同橋本關雪一起坐船來到神戶再轉車到京都。這是錢瘦鐵初次來到日本，住在京都的關雪寓所《白沙村莊》。錢瘦鐵在京都小住期間，和當時日本的名人交流甚多，從文學家到藝術家，都慕名前來和他相見並請他制印。錢瘦鐵在京都的深受日本藝術家文學家的歡迎，到了十月中旬，才返回上海。這段期間他結交了很多日本文藝界名人。除了畫家橋本關雪以外，如西山翠嶂、金華桂島、中村不折、小衫放庵等著名的日本畫家，還有著名油畫家岸田劉生，書法家、美術史家長尾雨山，篆刻家山田正平，詩人堀口大學，美術史家也是詩人書法家的會津八一等人。他們都認為錢瘦鐵為人性格溫和大方，善待與人。錢瘦鐵在京都給這些日本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好感。
正因為錢瘦鐵深受日本各著名人士的歡迎，第二年，關雪又一次邀請錢瘦鐵去日本，並對他說，已經按照中國的生活方式和習慣為錢瘦鐵布置了房間，還有畫室。錢瘦鐵深受感動，答應再去日本。1924年錢瘦鐵又如約到了日本。住進了橋本關雪為他准備的房間。據關雪的大女兒高折妙子回憶說:“錢先生住在京都銀閣寺父親的庭院裡的別棟洋房裡，生活起居和工作室都在哪裡。我放學後，常去那裡玩，現在想起來那時大概很打擾他，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可是錢先生非常和藹，一點都沒有煩我的樣子。有時看他非常認真一心不亂，全神貫注地刻着印。”這一年，在橋本關雪的周旋下，錢瘦鐵在大阪的松坂屋開了他到日本後的第一次個人藝術展。從資料看，錢瘦鐵的個展盛況空前，還沒有到展覽會結束，他的書畫和印已經全部被預定一空。同時他又接受了很多書、畫、印的預約。這次個展為以後編輯出版《錢瘦鐵印存》打下了基礎。以後錢瘦鐵又數次來到日本，並都會在日本住上一段時間，廣泛地和日本的藝術家進行了各種形式的文化交流。
其實，橋本關雪邀請錢瘦鐵來日，不僅僅只是對錢瘦鐵藝術的欽佩，他還有一個目的 就是針對當時日本藝術界中畫家、篆刻家、書法家分別各自只會作或能書或畫，或能刻印，而不能將書畫印三者融通於一身的問題。而海派書畫家基本上都能集書法、繪畫、篆刻於一身，吳昌碩，錢瘦鐵則是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因此關雪所考慮通過錢瘦鐵的言行身教，讓日本的書畫界認識到“印畫如一”的重要性。在當時的日本書畫界裡這是 一次新的嘗試。這種想法在日本也是橋本第一次提出和付諸於實踐的。關雪認為畫家應該認識到印是繪畫藝術的一部分，所以他本人就擁有近四百方印。橋本關雪研究專家水野惠氏在《捺印當如做事一樣正直》的一文中，敏銳地指出了這個問題。不過現在看來，橋本關雪的良苦用心並沒有取得他所希望的效果，而海派藝術家錢瘦鐵的藝術卻在日本生下了根。錢瘦鐵的篆刻藝術引起了日本文學藝術各界的廣泛注意，從藝術家到學者，都以得到錢瘦鐵的印為榮的人越來越多。橋本關雪本人就擁有相當數量的錢瘦鐵刻的印。據水野惠的統計，橋本關雪的自用印中，錢瘦鐵刻的印就有六十六方之多。
橋本關雪對錢瘦鐵很高的評價，不僅是印對他的畫也是如此。他認為“當今中華畫壇 還是以四王風格的畫為正宗的，還有以八大或者石濤畫風流派的畫(省略)，而還是以王一亭，俞語霜以及年輕的唐吉生、錢瘦鐵等為好。”(寫這段評論的時間為乙丑(1925)一月八日。據橋本關雪自著的隨筆集《燈前雜話》之二)這種“藝術常新，與時共進”的藝術觀點，橋本和海派藝術家的想法是很合拍的。
在錢瘦鐵為了幫助郭沫若脫離日本而被判刑時，以橋本關雪為首的藝術家，學者以 及諸多的文化界人士，多次為營救錢瘦鐵與當局交涉、奔忙。在橋本等日本友人的強烈交涉下，當局為錢瘦鐵爭取到在獄中開闢了一畫室。得使錢瘦鐵在獄中也能和藝術家們交流，有讀書作畫刻印的條件。也經常有人去探望。
錢瘦鐵和橋本關雪的密切聯系一直保持到橋本關雪死之前。抗日戰爭勝利之後，當 錢瘦鐵作為聯合國處理戰後事宜中國駐日代表團文化秘書的身份再一次登上日本國土時，他已經再也見不到橋本關雪了。但是兩人接起的友誼卻源源流傳至今。此後京都白沙村莊的後人多次舉辦和出版了橋本關雪和錢瘦鐵的展覽和有關書籍。如《關雪遺印和錢瘦鐵》(1974年白沙村莊)《錢瘦鐵遺芳展》(白沙村莊1975年)《橋本關雪/錢瘦鐵交流回顧展》(1994年白沙村莊)等。
2016年11月筆者因事去京都時順便又造訪了橋本關雪紀念館《白沙村莊》，拜訪了關雪的後人現在的館長橋本真次先生，聽他說他們正在醞釀錢瘦鐵的書畫篆刻展的事宜。此計劃可能由於新冠的原因至今沒能成行，筆者衷心希望這個展覽會能夠得以實現。

參考資料：
陳達明《橋本關雪和近代上海畫壇》(和田博文 黃翠娥編《異鄉-大連/上海/台北》 勉誠出版 2015年3月初版 P251-265)
據資料這位叫春姍的女士可能是橋本記錯了，應該是錢瘦鐵的夫人韓秀。(筆者)
橋本關雪[關於石濤的信]《關雪隨筆》第四版 中央美術社1925年11月
高折妙子[想起來的事情/錢瘦鐵先生的事]《中央美術》(日本女性結婚後改丈夫的姓，所以不姓橋本。筆者注)
水野惠《橋本關雪印譜》東京堂出版 1991 年
柿木原くみ《日本における銭痩鉄》(書學書道史論叢 2011)2011年3月 萱原書房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