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 學術 官場
1 神童進入無間道
1978年初,我國第一個少年班在中國科技大學誕生,21名聰慧過人的中小學生被破格錄取為少年大學生。一時間,關於少年大學生的報道連篇累牘,他們中年齡最大的15歲,最小的僅11歲。
謝彥波,湖南人,第一屆科大少年班最年輕的學生。十一歲上科大。十五歲上中科院理論物理所讀碩士,跟於錄院士。十八歲讀博士,跟中科院副院長周光召院士,被看好有希望在二十歲前得博士學位。“他沒能處理好和導師的關係,博士拿不下來,”少年班班主任汪惠迪老師說,“於是轉而去美國讀博士。”去Princeton University,跟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安德森作固體物理理論。
干政,安徽人,比謝彥波晚一級的科大少年班學生。八一年,十六歲時,在全國物理赴美研究生考試中獲得第二名,入普林斯頓。此事當時曾經被國內報紙廣泛報道。
謝彥波,干政,這兩位知名度很大的少年班學生,幾年後都離開新大陸回國了。競然都走上一條相似的路。
某些稱為“神童”的少年班學生,慢慢進入無間道狀態,常常別無選擇。並非自己想進,而是陰差陽錯,被迫而進;並非他們願意停留,而是被迫在狀態內。
問題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美國教授極端討厭這兩位神童。科大為此又作了什麼?使得這幾位神童處處碰壁,去面對他們年輕時無法預料的人生。
謝彥波似乎“一帆風順”,直到他從師於安德森在New Jersey普林斯頓大學深造。 安德森是理論物理界的巨頭,自己是諾獎獲得者,他的學生也是。據說是李政道特別保薦了謝彥波,因為安德森已經基本閉門不收徒弟了。
一日,安德森把謝彥波叫進辦公室,在黑板上寫了幾行字,說這個想法幾個學生都沒作出來,擱了不少年了,你試試吧。謝彥波看了一會兒,想了想。說:噢,這是Piece of Cake。我證給你看。安德森心想,這小子有意思,所有人見了我,一般是大氣兒都不敢出。哪有人敢對用這種口氣。
又過了些天,安德森又在黑板上寫了道題讓謝彥波拿去作作,謝一看就說:這是Bull xxxx,不值得一證。
這種情形又發生了幾次,安德森失去了耐性,看謝彥波越來越不順眼了。謝彥波起先還沒覺出來,但時間長了也感覺幾分不對勁。謝想我才不怕你呢,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我轉學。於是說辦就辦起來。風聲傳到安的耳朵里。安不禁大怒:你居然想從我這兒轉走,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放出話來:“我不向任何人推薦謝這個學生”。安是泰斗,他的話自然一言九鼎。本來有幾個感興趣的學校嚇得也縮回來。
謝彥波大惱: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對我不好還不許別人要我,豈非欺人太甚。於是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摸到了安德森的住宅。一種說法是他有心要放火燒房子,另一說法是他敲開了安家,安德森恰好不在家。安夫人開門,見謝彥波神色不對,一隻手插在鼓鼓囊囊的口袋裡。不禁嚇得魂飛天外,趕緊用話穩住謝,打電話把李政道找了來。李政道聽說後嚇得半死。因為1991年底,發生了Iowa的北大留學生盧剛殺死美國教授事件。當人們意識到應該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時,謝彥波被懷疑為潛在的危險。中國科技大學的某副校長決定讓謝彥波回國,這意味着後者留學生涯的結束。這件事情後來在科大內部爭議頗多。
干政的回國,沒有類似的故事流傳。據肖臣國教授回憶,是“他美國的導師負有把關責任,沒有尊重人才,沒有尊重人權。”為此,先由“李政道將他轉到哥倫比亞大學,希望他休息一年之後再出去”。究竟孰先孰後,孰因孰果,導致干政“受不了這種打擊”,那就留待人們去猜想了。
2 美國教授也是人
謝彥波一路春風得意,在國內跟的是院士級的大人物,在美國跟的是諾獎級的學者。但當時的他,似乎無法理解這些科學泰斗們的內心。
我們的時代,已不是只憑個人學習,就能掌握科學前沿的時代。要深入科學殿堂,要有良好的學術氛圍,先進的實驗和計算條件,師友的砥礪切磋, 尤其需要名師的適當點撥。 一個有天分,肯努力的人在家庭,社會的良性外界條件下,才能在科學事業中,取得一些成就。在相對開放學術環境下的美國,科學泰斗們不是象在中國那樣,可能完全靠人際關係獲得後來的地位,一般極端自信,對學生也有相當控制欲望。和他們如何交往,是從小生活在掌聲中的神童們應上的必修課。一般來說,科學泰斗們希望學生領悟問題,深入思考問題,而不是“短平快”拿到學位走人。田長霖回憶,他剛到Princeton University讀研究生時,發覺教授們從不正面回答學生的問題,而總是使用不斷的反詰。 這其實很正常。Albert Einstein 說,他最討厭在木板上最淺之處鑽幾個洞的研究方式。大科學家們本能上不喜歡那類不去思考,而是搬用別人現成思路的學生;本能上排斥一兩道題做得快就自以為聰明絕頂的學生;更厭惡那種不尊重師長的學生。 對學生, 畢竟從事科研探索的同時,有機會就科學問題聽取導師的看法。這是同伴無法給予的巨大幫助。
美國教授和中國教授一樣,他們也是人,也有各種各樣的類型。不求回報的慷慨是人類最罕見和最珍視的行為,微妙而又不容易定義。它受到禮儀與環境的包圍,得到獎章和激情演說的讚譽。 但大學並非慈善機構。個人利益高於階級利益,高於種族利益。教授們有自己的生存壓力,他們要完成研究。 學生進行的實驗,補償了教授體力之不足;學生的數值模擬,使教授從繁瑣工作中解脫;學生的理論探索,使教授工作更為完備。
同時,某些取得巨大成功的教授,也有陰暗心理。某些受種族歧視的華裔教授,因為找不到美國學生,甚至許諾簽證綠卡來引誘中國學生,學生的資助維持生存尚不易,而且“浪費了他的錢”的學生必須幫他掃雪,修剪草坪,伺候夫人坐月子。還用付比學生資助還低的錢,請當時中國知名教授當Cheap labor,甚至還貶低誣指他人來掩飾自己。 他們將自己早年在美所受的艱辛,加倍傾泄在同胞身上。有這樣的情形,在國內被萬人矚目架子奇大的美籍華人教授,在美國熟悉他的留美中國學生圈中,居然流傳的是其可笑傳聞。 這裡的欺騙和虛偽,並不是簡單的邪惡,或是有待進一步社會進化刪除掉的殘留特徵,而是他們社會生活的低級謀略,只不過走過了頭,不符合美國大學的慣例罷了。
據說,謝彥波干政的導師並非最極端的華裔教授。在美國大學裡,很多教授對不中意的學生,乾脆採取不多費工夫,置之不理的態度。盧剛的美國教授,還是給了盧剛資助直至盧得到博士學位,算是放他一條生路。至於不願再要盧剛而要山林華做博士後,那時他的權利。而且,師生既然無法合作,下成死棋,換導師轉學並非大逆不道。無論因神童們“不通人情世故”,還是教授“刻薄寡恩”,實在無法協調,總有解決之道。神童們到了普林斯頓大學,難道就是進入無間道?
而且,作為培育神童的中國科技大學,又做了什麼?去過美國的人都知道,普林斯頓大學並非中國科技大學副校長所能指揮;謝彥波干政與導師的關繫緊張,並不等於錯全在兩人;更不等於觸犯了美國的法律;“安是泰斗,他的話自然一言九鼎”,很大程度上是國內學術界的想象;“副校長決定讓謝彥波回國”,不等於“謝彥波回到科大”。中國科技大學有關人士語焉不詳,估計無非是連哄帶騙,把人先弄回來再說。
3 神童困境的背後
回來後的干政,所有出路被封殺,百思不得其解,情緒惡化,被自己禁錮在了與母親共同居住的房間裡。 謝彥波的“運氣”稍好,總算擺脫了惡夢,以碩士的身份“屈就”了近代物理系教師的工作。
中國學界由於長期封閉,自主創新不夠,崇洋媚外有加。中國科技大學校方考慮,自己培養的神童,殺了世界著名大學的諾獎獲得者,當然可怕。
但這種猜想有多大可能性? 美國的一流大學中,雲集着來自全球不同種族、不同文化傳統、不同經歷背景的知名學者和優秀學生。平心而論,美國大學校園裡的師生關係,遠比國內平和。中國科技大學校方是否以己度人,將國內蠻橫大學閥逼得學生鋌而走險的事例套用到美國?
按中國規矩,中國科大校方既然早知謝彥波干政有神童們普遍的人際協調能力差的弱點,何必推薦給大科學家?既然科技大學要他們回來,給一份教學工作是否真的要大科學家點頭?冷戰時代受迫害回國的錢學森,小布什時代犯小失誤被判刑的尹清強,均可以在國內馬上就職,難道少年大學生就要閉門思過10餘年?
按美國規矩,既然謝干兩人已離開中國科技大學,他們的事自有美國法律處理,科大又何必插手?北京大學因為盧剛殺人,就要被逐出國際學術界?中國科技大學難道要自居於Princeton University的僕從地位,來獲得“世界名校”的歡心?
為了拓展想象力,往最壞處猜想,我們看到了一個既想將“培養”“引薦” 神童的功勞歸於自己,又怕得罪心目中的“中央領導”“世界級學閥” “世界名校”,對20歲上下年輕留學生施展哄騙戰術的學術官僚團體的可憐形象。至於神童得知被騙後的感受,反正和校方無關。即使個把神童就此垮掉,反正還有其他數百個呢。10多年後,最紅的神童不順利,引起對中國科技大學的關注,則完全沒有預料到。
善良軟弱的寧鉑離開了科大校園,對科大充滿了不信任的寧鉑父親感到抬不起頭,給當時方毅副總理寫推薦信的倪霖對寧鉑很內疚。干政母親沉默對外,相伴苦命的兒子。被媒體和輿論壓垮的“神童”家長們,認真想過這困境的成因嗎?
也許中國科技大學當時的決策人物頭腦不至於那麼簡單。但從事情前後來看,給個總結,對少年大學生的培養,不無好處。
名聞全美的神童Brandenn Bremmer高中畢業時年僅十歲。代表畢業生致詞時說,自己屬於“瀕臨滅絕的物種”。這就是神童孤獨的甚至是痛苦的內心。人類不僅要保存人類自己的基因,而且對於任何動植物物種的滅絕都感到惋借。不管將要滅絕的是毒蛇猛獸,還是溫禽良鳥,人類都會給以力所能及的保護措施,使之免遭滅絕的厄運。誠然,將神童作為榜樣樹立在所有孩子面前,讓他們去效仿,那麼我們民族的未來十分危險。但是,不管是不是真的神童,從保護自己的智力資源出發,中華民族應使自己在某一方面優秀的子民也能夠生存下去,也許他們在另外很多方面弱於普通人。保護少年大學生的意義正在於此。全按適者生存,後果是什麼,大家有目共睹:文革時期得不到當地幹部的支持“推薦上大學”,說明你“人際協調能力差”,本該被淘汰。那麼我們民族的未來將是什麼 ?
中國科技大學,在2004年舉辦過一次1978級少年班首次班級聚會,在布置一新的科大校史館裡,把已是微軟亞洲研究院首席科學家的張亞勤的名字排在了該班陳列櫃中最醒目的地方,而對這個班級的其他同學卻沒有一視同仁。在幾張有寧鉑、謝彥波等出現的圖片下面,僅僅寫下“少年班同學”幾個字,讓不知底細的人連他們叫什麼都不知道。而當年這幾名被稱為“神童”的孩子曾被媒體廣泛報道,不僅被報道者個人風光一時,連科大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成為了當時排名僅在清華北大後面的重點名校。可一旦神童“出事”,光環褪去,母校卻連他們的名字也不敢提了。
中國官場的爭功諉過,如果毒化了校園,何來真正意義上的世界一流大學?當年最紅的神童不順利,簡單推卸說寧鉑謝彥波干政脆弱,責怪媒體炒作少年班,就是不責怪自己。學校辦的不順利,簡單責怪安徽省吸引人才困難,責怪領導不重視,就是不責怪自己。中國科技大學的決策人物們,除了自吹自擂當年的榮耀, 還應該深思犯下的失誤。
幸而,謝彥波還是度過了厄運,發表的學術論作為證:
謝彥波. EZ模型中的有限尺寸效應[J]. 物理學報,2003,52(10)
謝彥波; 汪秉宏; 楊偉松; 王衛寧;進化爭當少數者博弈模型中自適應動力學演化機制, 科學通報,20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