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承魯院士:一個良知走了 |
送交者: 王冠麗 2006年12月05日15:08:32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他在每個階段都在努力,年輕時搞研究,年老時反學術腐敗,他始終堅持原則。他是對國家和公眾做出莫大貢獻的人。這是有意義的人生。” 今年這個夏天,鄒承魯的生活依然規律而家常。6點即起,上午8點已經到達辦公室,工作內容大致是查收回覆郵件,看新聞,和所里的同事朋友聊天,2小時後(10點左右)回家。然後是午飯午休,起床後再次打開電腦工作,4點多鐘由6年來照顧自己的小劉攙扶至起居室,半躺在搖椅上看會兒電視,還有,經常拿支冰棍做點心。6點半晚飯,飯後看一些歷史題材的電視劇,“陳賡大將”之類的,9點準時洗漱睡覺。 “再好看的連續劇,即使是在緊張的關頭,9點到了,我還是遙控一關,睡覺。”類似這樣的生活,除了偶然被住院所打斷,先生已經持續了數年。 9月的一天,他給筆者打來電話,“現在醫院有床位,我要住院化療。”“化療也沒有什麼,就是會不舒服,全身上下不自在。” 這幾年,因為膀胱癌和淋巴癌,鄒先生已經歷了3次手術和10次化療,期間摔壞了腿,還帶着久已纏身的糖尿病。此時的鄒先生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會這樣——生着病,看着病——顫顫巍巍地走下去。 不想,11月23日,美國的感恩節,筆者收到了鄒先生女兒的郵件:鄒先生走了。 諾獎:“炒作過頭了” 鄒承魯名字中的“魯”字表山東,祖籍無錫的他1923年生於山東青島,由於父親鐵路職員的工作性質,幼年和青年的鄒承魯還曾在瀋陽、武漢、重慶等地留居。 抗戰中的1941年,他由天津遷到重慶的南開中學高中部畢業,同年考入中國近代科學史上有傳奇意義的西南聯合大學,就讀化學系。因就西南聯大培養出的學術基礎和研究興趣,鄒承魯1946年以化學類第一名的成績考取英庚款公費出國留學生,開始英國求學之旅,其師為劍橋大學生物化學家基林(Keilin)教授,從事呼吸鏈還原酶研究,1951年,鄒承魯獲生物化學博士學位。彼時的劍橋大學是世界生物化學的重要研究中心,基林教授的實驗室也是世界呼吸鏈的研究中心。 研究生期間的鄒承魯在國際上最早用蛋白水解酶部分水解方法研究蛋白質結構與功能的關係,在基林教授鼓勵下,其獨立署名論文發表於英國《自然》雜誌。巧合的是,1979年他在《自然》發表的一篇論文又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在國際刊物上發表的第一篇論文。 因為上世紀60年代在人工合成牛胰島素方面所做的重大貢獻,鄒承魯不僅被譽為中國生物化學界的泰斗,而且常被媒體評價為“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的人”。對於諾獎與他的關係,他曾坦言“不能說不想”。 “做的時候沒有想過。假使一個人做科學研究工作,他做工作就老想得諾貝爾獎,我想他永遠也得不到……但現在,我覺得炒作過頭了。” “一個說真話的老頭” 諾獎是媒體最愛拿來和他說事的話題,但他最愛說的則是反學術腐敗。晚年的鄒承魯已淡出學術研究,反學術腐敗的事卻一直未落下,“新語絲網站常常看,也常和學生朋友討論……年紀大了,(反學術腐敗的事)我現在就儘量說,多說一點是一點。” 鄒承魯傳記的作者曾跟筆者感慨:“現在但凡涉及學術腐敗的文章總是阻力重重,20多年前的鄒先生真不容易。” 當23日筆者將鄒先生去世的消息告知中國科學院的一個普通研究員時,她沉默良久後慢慢地說:“一個良知走了。”鄒先生的傳記執筆者應是和他接觸最多的記者,他對鄒先生的評價是“一個說真話的老頭”。 2004年年底,鄒承魯同饒毅(旅美生物學家、美國西北大學醫學院神經科教授)、魯白(華裔科學家,美國NIH兒童發育研究所神經發育和可塑性研究室主任)一起在《自然》雜誌《中國之聲II》增刊中聯合發表了《中國科技需要的根本轉變:從傳統人治到競爭優勝體制》一文。現在,當筆者聯繫到饒毅教授時,他在機場對鄒承魯先生做了發自肺腑的評價:“他在每個階段都在努力,年輕時搞研究,年老時反學術腐敗,他始終堅持原則。他是對國家和公眾做出莫大貢獻的人。這是有意義的人生。” 身後的遺憾和牽掛 在中國科學界,鄒承魯和夫人李林以及岳父李四光同為院士,有“一門三院士”的佳話。但年輕時很孤傲的鄒承魯,其實很沒有架子,也喜歡和朋友同事聊天,會留初次見面的記者在家吃飯、聊家常。 現在的鄒先生家中,以前的飯廳改成了靈堂,餐桌上陳放着照片,桌上桌下擺放着親屬、同事、學生和朋友們敬上的鮮花輓聯,時而有人前來弔唁。鄒老生前最愛坐的搖椅原就放在房間中間餐桌旁邊,現在和幾把餐椅圈成半圓,供來賓落座。一向樂觀、晚年當“管家”的女兒鄒宗平接待來訪客人。 小劉夫婦已經在這棟房子裡住了六年,照顧老人和維護房子。每次鄒老住院,小劉陪房。這次先生國慶前後兩次入院,前次還好,他們趁間歇還粉刷客廳牆面成紅色,先生國慶回來還說好看,說小劉他們太辛苦了,陪房陪夜還抽空幹這些。 隨即,他被檢查出心臟附近又有一腫瘤出現,國慶後再次入院,小劉跟筆者說,這一次他們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鄒宗平也說他大概出不來了。 腫瘤的壓迫讓人遭罪,加之肺部感染,整夜咳嗽,幾乎無法入睡。先生最後一周幾乎發不出聲來,咳得聲帶壞了,而且連續幾天睡不好覺。 23日夜裡,先生咳得厲害,醫生吸了好多痰,先生才好受了些,小劉跟他說睡一會兒,先生還輕輕地說好,就睡了過去。睡着了有輕鼾,小劉還挺安慰,捨不得叫他,想讓他多睡會兒。4點多時發現監視器情況異常,多個指標全面下降,醫生大聲喊他的名字,老人已經醒不過來。醫生電話徵求他女兒鄒宗平的意見,是否立即進行氣管手術,或可延長一些,鄒宗平不想讓他再受苦,放棄了。 5點20分,鄒宗平趕到醫院,先生心臟已經停止跳動。 陪護的小劉說先生到昏睡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刻都異常清醒,旁人說什麼都很明白。鄒宗平在發給朋友的郵件中說:“父親走得很安詳。” 鄒承魯先生的生命有意義,也有遺憾,更有牽掛。當我們收拾眼淚,把科學家還原成一個老人,在夫人李林走後的這幾年,雖然從一個外人看來生活條件優越,可鄒先生其實是有些孤單的。 他一直說希望兩個外孫上大學後女兒回來住,多陪陪他,“最後幾年我能夠跟她在一塊兒”。今年暑假,兩個外孫在北京待了3個月後返回美國,小外孫也上大學了。本來,女兒從此要多些時間呆在北京了,可惜老人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 還有他堅持了幾十年的反學術腐敗,如今到了最嚴重的時期。今年夏天他還對筆者說,期望這就是谷底,中國的學術風氣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記得9月時,鄒老曾親口對筆者說起他的個人傳記之事,稿件他已全部審過,他對出版社的堅持是只可對文筆進行錯誤修改或潤色,內容不得擅改,如有改動,必須經其本人同意。此時先生已去,傳記能如他所願的面貌面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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