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打敗全球”的科學家:史密斯(圖)
潤濤閻
2-9-2009
很多科學家提出了與眾不同、前無古人的思路、定理或結論而震驚世界,這些科學家的一部分獲得了諾貝爾獎,如果發生在100年內的話(諾貝爾獎剛好100年了,在這之前也有不少該得獎的科學家),這很正常。這些不是本文要談的。
本文今天要談的內容跟題目吻合,就是說這位科學家是提前提出設想,想申請美國NIH的科研經費,由於他的設想在全球所有國家的同行眼中是地地道道的信口開河,必然遭到了沒完沒了地羞辱---不僅得不到一分錢的資助,而且成為科學家眼裡胡言亂語的典型。
我在前文中一開頭就提到了這位科學家,當時並非要寫他的專文而賣關子。我那篇文章的寫作方式是用電影鏡頭由遠而近的技巧,就是先介紹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所在地,接着是我們所在的樓,然後是我們實驗室,下面便是實驗室的人物了。文中介紹了那棟樓就是給他蓋的。請看潤濤閻《日本人印度人;猶太人伊斯蘭人》一文。我那篇文章吸引了很多人,有人想知道文中更多的人和事,也有人提出對史密斯感興趣,讓我介紹一下。今晚有點空,就補寫一篇。其他的人物,以後再談。
他的名字全文是漢密爾頓O.史密斯,英文Hamilton O. Smith。他就是本文要介紹的一人抱打全球最後得勝的科學家。
史密斯由於發現了限制性內切酶(Restriction Enzyme)開創了基因克隆新紀元而獲得了諾貝爾獎,那是以前的事了,在此不贅。當DNA順序(生命密碼)的測序方法普及以後,尤其是熒光掃描測序儀的誕生,生物領域裡的科學家們必然想把各個生物的生命密碼解密,也就是把細胞核里的整個遺傳物質---基因組,稱為染色體的所有鹼基對順序搞出來。
為了讓不是在生物領域裡的讀者也能明白到底這生命密碼是怎麼回事,我不得不先給個外行人也能搞明白的解釋。
生命密碼是由四種鹼基組成的一個很長很長的鏈條(因為能被染色而被稱為染色體)。不同生物的鏈條數不同,比如人,就有23對。其中有一對是性染色體。那麼,人的23對染色體鏈條拉直並接起來後有多長呢?潤濤閻做過簡單的計算:把一個鹼基對放大到一塊一尺長的磚,那這個鏈條就是用四種不同顏色的磚用水泥接在一起(化學名稱就是共價鍵)的薄牆(只有一磚高)。這個由四種顏色的磚連接起來的長牆恰好一百萬公里(10億米)!
由於構成這個長鏈的鹼基對只有四種,不同的排列而已,如何完成測序,便是擺在科學家們面前的難題。
因為必須先把這長鏈用限制性內切酶切成一段段的,把這一段段的DNA裝入載體,載體進入細菌體內進行繁殖,我們才能從細菌體內得到大量的能用於實驗室測序的DNA。還好,每個細菌只能接受一個載體,這就是所說的“克隆”了,我們就可以純化那一段DNA,測出那一段DNA的鹼基對順序。就像知道了這段牆的四種顏色磚的連接順序。
我們測序是通過電泳跑膠,放射性標記,顯影 後讀出DNA順序的。後來有了熒光標記和熒光測序儀,速度增加了很多。工具的革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全世界的科學家們無一例外地明白,只有先給這麼由一百萬公里長的磚牆每隔一段找出一個標記,然後對每段測序。因為這一百萬公里長的牆割成一百萬段,分別測序的話,如果不提前標記上哪段跟哪段相連,到頭來就是一鍋粥。反正就那麼四種顏色的磚啊。
所以,包括美國、歐洲、亞洲、南非以及遍布地球上的每個角落的生物科學家都參與了標記定位偉大工程。有的給細菌,有的給真菌,有的給植物,有的給動物(老鼠、人等)標記定位。各就各位,忙得不亦樂乎。
此時,史密斯教授提出了走近路的方法:用shotgun(翻譯成“掃射”法?)可以完成,也就是說,把這個一百萬公里長的牆切成長短不等的段,隨機裝入載體到細菌體內繁殖,然後測序,抓着誰算誰。他預測:測序讀出30億塊磚的時候,這人體的生命密碼---10億塊磚的四種顏色順序就知道了。也就是說,僅僅三倍於整個基因組的測序就可以把整個基因組圖譜給接上!
要知道,分離細菌DNA的時候,需要大約一萬到一百萬個基因組拷貝進行切割。換句話說,就是這個長牆不是一條長鏈,而是一萬條甚至一百萬條完全相同的牆,每條長度、磚的顏色順序都一模一樣。把這些切割後攪合在一起。
上面介紹完了專業知識。下面講史密斯如何一人抱打全球的。精彩的故事便開始了。
他提出了這個“掃射”法測序,他交了申請科學基金的研究報告給NIH,專業術語叫grant.當時NIH正在如火如荼地標記定位基因組,就是上面說的給這個一百萬公里長的由四種顏色的大磚連成的牆做標記。看到史密斯的申請報告,審批者們愣了:這是諾貝爾獎得主漢密爾頓.史密斯?他的腦袋灌了水了?
按照最簡單的數學計算,全世界正在標記定位基因組的科學家們都停下來跟着史密斯搞掃射法測序的話,那幾十年也干不完啊!因為要反覆重複同一段,而只差哪怕幾個鹼基對都無法知道哪跟哪對接!史密斯竟然說他自己一個實驗室就能用這種掃射法五年內完成一個細菌基因組的測序,要對接成功。細菌的基因組雖然比人比老鼠小得多,但無論如何也是信口開河。問題在於:這種掃射法根本行不通!
史密斯不依不饒,非要自己證明自己的預測是對的不可。可他沒錢買熒光測序儀器,他有個曾經是護士的妻子,可以幫忙。這樣,兩口子就每天用手工方法測序,白天兩口子跑電泳,晚上洗出照片後用放大鏡讀鹼基對順序。
有一位在美國的日裔科學家叫K.山本(Keith Yamamoto)加州大學教授,他認為,NIH給那麼多實驗室經費搞基因組定位標記,就不能給史密斯一點錢搞點有風險但與眾不同的研究嗎?
NIH的主席發話了:我們不能因為史密斯是諾貝爾獎得主,他信口開河的胡亂搞也要給錢。他能說服誰呢?這又不是什麼神秘的東東?如果諾貝爾獎得主就可以信口開河而給錢,那諾貝爾獎提名人給不給?其他科學院院士給不給?這個要一視同仁,除非改變NIH審批規則。
醫學界數學好的海着去了,就拿史密斯本人來說吧,他的大學就是在伯克利數學繫念的,他的學士學位就是數學。你史密斯自己算算你那方法能對接上嗎?
史密斯每年都申請,每年的申請內容都差不多,反正就是簡單不能再簡單的掃射法。
NIH每年都駁回史密斯的申請,每年的駁回內容都差不多,反正就是您老信口開河,專業術語就是“沒有依據,風險太大”。
NIH按照投資的思路,就是不搞“風險投資”這是NIH通過的基金審批規則:“有風險,不給錢。”道理就這麼簡單。
這個世界總有迷信者。
史密斯此時有一個迷信者。其他迷信者不重要,這位迷信者重要,重要之處不在於他多有名氣,山本有名氣,沒用。這位迷信者有用,因為他有錢。
這個事件後,潤濤閻突然醒悟:迷信是不能、也不應該破除的。
迷信史密斯的這位看到了DNA測序的時髦,便辦了測序公司,就是買一台熒光測序儀,給各個實驗室的科學家們測序。你出錢,把樣品給他,他給你測序,告訴你你那段DNA的四個鹼基對順序。他的生意紅火起來了,就多買熒光測序儀器,滾雪球。他看到史密斯兩口子用肉眼讀片子,便說我給你測序,不要錢。史密斯說,那就是合作了。成!二人一拍即合。
當全球的科學家們轟轟烈烈地給不同物種的基因組標記的時候,突然看到三大頂尖雜誌(細胞、自然、科學)中的《科學》刊登出來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完成了生物基因組全部順序解密的論文,全都傻眼了!人家都把整個基因組的鹼基順序搞完了,我們還搞什麼搞?標記標記,定位定位,扯什麼扯?封面看完了,打開裡邊的文章定睛一看,竟然是史密斯和他的粉絲們用掃射法搞出來的!
美國國會不幹了!憑什麼花這麼多錢搞標記,而不給史密斯一分錢?!
NIH的總頭只好辭職了。山本教授立刻被招,組成NIH經費審批改革。山本教授着實風光了一陣。在他的主持下,NIH改革了grant 的規則。那是1997年的事了,但今天的5項規則,依然有效。其中之一就是要有“創造性”就是Creative。史密斯改寫了美國NIH的歷史。
史密斯本人很低調,那時間你在報道上看到的都是別人的評論,為他鳴不平。照片也是山本先生,報紙雜誌都是他。
史密斯的文章出來後,全球所有正在忙於搞標記的立刻停了下來,全部採用史密斯的掃射法。很快大家就看到了一個個生物,從細菌到真菌到老鼠到人,基因組的測序報告。
所有的測序結果證明:平均只有2.5倍於總長度,這掃射法就可以把整個順序對接。比史密斯預測的工作量還小。
有人事後說史密斯是碰巧了有個有熒光測序儀器的粉絲加入,否則,靠老兩口子人工測序,靠放射性顯影后用放大鏡讀,他至少還需五年完成。但事實是:即使沒有粉絲用熒光測序儀幫忙,他兩口子照樣抱打全球!因為完成基因組標記,全世界在這個領域裡的科學家們通力合作,也要10年甚至15年才能完成。不論有沒有資助,不論有沒有粉絲加入,史密斯與全球成千上萬的科學家對打,而且是人工對付機器,史密斯都是贏定了。
當時我每天看到史密斯夫婦起早貪黑地干,恨不得自己是個富豪,買台熒光測序儀器給他,不論他的結論是對是錯,社會總不能這麼對待一位痴情、好勝的長者。尤其是他沒錢,實驗室縮小到了只有半間。而我們那座大樓當初就是給他蓋的。
史密斯的故事告訴人們:真理總是在少數人手裡。
大家都有這麼個共識:“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潤濤閻也承認這句話當真,只是需要給大家解釋一下這句話:
雪是亮的,但不透明。別說雪山下面覆蓋着的是鐵礦石還是花崗岩,就是一層薄雪下面是紅土還是黃土,群眾的眼光是無法得知的。
當極少數智者把真理告訴群眾後,群眾慢慢地明白了,其結果就是用這點知識頑固地反對新的智者的新知識。群眾的眼光只有條件反射的功能。
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不透明;智者的眼光是水晶的,能看透本質。
史密斯的故事表明:一些數理化常識在微觀領域未必那麼鐵板一塊。潤濤閻曾經請教過史密斯教授一個問題:如果把DNA鹼基對放大至一尺長的一塊磚,人的基因組就是一百萬公里。那DNA合成酶合成DNA的速度就是每小時一百一十公里,相當於大約70邁。DNA合成酶把四種顏色的磚用水泥連成一個長鏈,磚的順序是根據母鏈做模板,一旦發現剛連上的那塊磚的顏色不對,立刻剎車,把剛才那塊錯的磚拆下來,再把對的顏色的磚接上。問題是:這麼快的速度,它是怎麼剎車的呢?汽車跑70邁,急剎車,那也不可能一塊磚的打滑都不發生,何況這合成酶是在細胞液里,怎麼剎車?在水裡的潛水艇最大航速也不過是合成酶的一半不到,潛水艇立刻剎住要走很遠一段距離,別說連一塊磚的距離都不能超過,對潛水艇來說是無法辦到的。史密斯教授聽後哈哈一笑,說這個問題好玩。
是的,宏觀的數理化常識未必適合於微觀領域,至少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照搬。
我一直納悶的是:史密斯為何對他那些在別人看來是荒唐的預測如此自信呢?難道是因為他相信當初就是這個細菌讓他發現了限制性內切酶而獲得了諾貝爾獎,這個細菌的基因組鹼基對順序就得讓他完成?也不管他採用什麼荒唐的方法?
如果說史密斯應該得第二個諾貝爾獎,恐怕生物界的科學家們沒人反對。他的貢獻不僅僅是諾貝爾獎青睞的特立獨行,還在於他一方面影響了美國NIH的改革,更讓全世界範圍內同行科學家節省了數年的時間和無數的精力。
史密斯寶刀不老,他立刻着手向另一高峰攀登了。他要攀登的他一生中的第三座大山是“人造生物”,就是根據已知的基因組順序,重新人工組裝基因組,創造地球上從未有過的生物。
但願他在有生之年再創輝煌。即使他由於年齡因素無法完成這第三座大山的攀登,他的路子會有粉絲追隨的。
獲得諾貝爾獎時的史密斯教授
當今的史密斯教授
史密斯教授最近幾年的論文:
Gibson, D. G., Benders, G. A., et al.
Complete Chemical Synthesis, Assembly, and Cloning of a Mycoplasma genitalium Genome
Science. 2008 Jan 24;
Lartigue, C., Glass, J. I., et al.
Genome transplantation in bacteria: changing one species to another
Science. 2007 Aug 03; 317(5838): 632-8.
Glass, J. I., Assad-Garcia, N., et al.
Essential genes of a minimal bacterium
PNAS USA. 2006 Jan 10; 103(2): 425-30.
Hutchison, C. A., 3rd, Smith, H. O., et al.
Cell-free cloning using phi29 DNA polymerase
PNAS USA. 2005 Nov 29; 102(48): 17332-6.
Smith, H. O., Hutchison, C. A., 3rd, et al.
Generating a synthetic genome by whole genome assembly: phiX174 bacteriophage from synthetic oligonucleotides
PNAS USA. 2003 Dec 23; 100(26): 15440-5.
Venter, J. C., Smith, H. O., et al.
A new strategy for genome sequencing
Nature. 1996 May 30; 381(6581): 364-6.
Fraser, C. M., Gocayne, J. D., et al.
The minimal gene complement of Mycoplasma genitalium
Science. 1995 Oct 20; 270(5235): 397-403.
Fleischmann, R. D., Adams, M. D., et al.
Whole-genome random sequencing and assembly of Haemophilus influenzae Rd
Science. 1995 Jul 28; 269(5223): 496-512.
Fields, C., Adams, M. D., et al.
How many genes in the human genome?
Nature Genet. 1994 Jul 01; 7(3): 345-6.
附前文:
日本人、印度人;猶太人、伊斯蘭人
潤濤閻
1-6-09
引言
我們所在的學校被西方稱為醫學聖地的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坐落在巴爾的摩市海天一色的Inner Harbor 附近。
我們所在的樓是私人捐款專門給Hamilton Smith 蓋的,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與Nathans這兩位猶太人一起發現了限制性內切酶(Restriction Enzyme),開創了克隆基因的新紀元而獲得了諾貝爾獎。但到此時,Smith先生已經拿不到科研經費而被趕到了半間實驗室里了,裡邊只有他和他太太二人在摸索用Shot gun 方法直接sequencing一個微生物的Genome,他與一公司合作終於成功地完成了一個生物的DNA鹼基對順序,估計他有拿到第二個諾貝爾獎的可能。
這個方法讓先做基因標記定位然後才Sequencing the genome的方法半途而廢,改弦更張後高速完成了很多物種包括人在內的 genome DNA順序的工作。但我跟Smith夫婦只是每天上下班見面點個頭,我不在他的實驗室,很可憐當時他的處境。沒人相信他的方法能把所有的順序對接。但他非常執着,得不到經費沒錢僱人就老倆口自己干。沒錢買機器,他們倆就親自run gel, 自己讀ATCGG。
我們的老闆也是位猶太人,他的文筆和口才令人嘆為觀止。一進入霍普金斯醫學院行政主樓Administration Building便可看到大廳里懸掛着9個人的巨幅畫像,那可是建院以來所選出來的傑出教授。其中8人都已作古了,唯一活着的能把畫像掛在那裡的就是我們的老闆。他不僅科學研究出色,他的演講能力堪稱一絕。他到底能用多少英文單詞著書、演講,恐怕無法得知。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他棄醫從文,憑他的智商和文筆功夫,絕對是當代文豪。
我們實驗室可算個小聯合國,由來自各國的留學生組成,蓋因老闆思想開放。令我終生難忘的不僅僅是在國內讀研時的導師如同父親般的關愛,還有跟這位猶太人教授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今天不談實驗室里的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只談印度人、日本人、猶太人、伊斯蘭人(當然牽涉到我本人的地方沒辦法不談)。一個實驗室里發生的故事,樣本小代表性不強。雖然“窺一斑而知全豹”多少有些道理,最好還是全當生活中的小故事一笑莞爾。愛因斯坦說過:“當你把在課堂上學的東西都忘記了,只剩下那些故事的時候,你就算是有知識的人了。”
(一)日本人、印度人
我們實驗室這位日本人的名字叫K。K君畢業於東京大學,他做事極其認真。他為人厚道,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他使我這個抗日烈士的後代改變了原先骨子裡對日本人的憎惡。分別幾年後我還到他家裡住過,受到了親人般的禮遇。他太太很漂亮,不稱我潤濤,一口一個閻博士,好像這種稱呼在日本更尊重?我沒打聽這個。
K除了有點羅圈腿之外,看上去儀表堂堂,無疑算是日本人中的帥哥。他跟你說話時總是先認真聽,絕不打斷你的話頭。即使你說完了,他還會皺一皺眉頭,想好如何回答你的問題或如何評論你的觀點後,再跟你以商量的口吻談論。他的過分認真讓我有時感覺不自在。他來美國之前在日本一家生物公司里幹過三年,不知道這種謹小慎微的個性是否是在日本的公司里跟上司打交道的過程中培育出來的。
一天,我到了老闆的辦公室要告訴他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方法來做一個試驗。老闆立刻說:“潤濤,我們馬上開會,你直接講給大家聽。”顯然他考慮到也許別人也會用到這個方法。
我把15步的詳細過程一一列舉出來,大家都明白了。
一周過後的實驗室周會上,K君告訴大家說:“我把潤濤的方法又做了一點改進。”老闆一聽愣了,對K君如此精益求精有點吃驚。老闆總是認為我搞出來的肯定就是最好的了,可K君還能改進。老闆對我發自內心的佩服常常使我感到受寵若驚。K君把他改進的步驟都列了出來,由原來的15步改成了21步。然後,他把效果對照拿了出來。我那15步要花10個小時,如果早去一會晚走一會試驗當天就做完了。可他這21步要13個小時,做這個試驗晚上要掛個大晚。效果他那21步確實比我那15步好。從此我也改用了他的21步。
在這之前,我們老闆是開歐洲車Volvo的,可他知道日本人如此精益求精後,他買了一輛日本“恆達-鵝烤的”還給他兒子買了一輛日本小車“靠騾拉。”
我以為這個試驗方法這件小事已經過去了。可又過了一周,印度人“阿透”說他對這個方法有了真正稱得上“改進”的改進。他的話表明,在他看來,日本人K君的“改進”不是真正的改進。
阿透來自印度首都,出身於醫生世家。人非常聰明,小個子,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常常對着屋子裡的同仁放光。他的腦袋似乎是安在軸承上的,像個撥浪鼓,除了跟老闆談話外,跟任何人談話都是搖頭晃腦。他講話速度飛快,無論如何也得承認他是位高智商的人。他跟我的私人關係很好。他回國結婚,給我帶來一個非常精緻的工藝品---大象雕塑。至今我還小心翼翼地存放着。
在碰到阿透之前,我總認為中國是盛產馬屁精的搖籃。等跟阿透混熟了才知道什麼叫小巫見大巫。一次,老闆畫地圖畫錯了,連他自己都發覺了,可剛要改正,便聽到阿透說老闆畫的是對的。大家都愣了,因為大家都去過那裡,知道該走另一條路才對。阿透明明知道老闆畫錯了,可他立刻說,這個路本來就該這麼走才對,只是修路的人太愚蠢竟然如此設計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然後他立刻給出了為何現在的路是修錯了的理由。這讓我想起了當年出版毛主席詩詞時的情景:編輯委員會發現毛主席寫錯了一個字,又不好意思找毛主席去改寫,就找書法家郭沫若幫忙給寫一個字。郭沫若聽後立刻說,毛主席寫的是對的!這個字就該這麼個寫法,是古人寫錯了。
郭沫若的故事是否當真,我不知道,畢竟是聽來的故事。但眼前阿透的故事讓我想到,他拍馬屁的本事至少也跟郭沫若平起平坐。
雖然阿透晚來早走,跟日本人K君剛好相反,但他對老闆的那種友善讓老闆無法開口批評他。老闆雖然屬於聰明透頂的頂級人才,對人和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可誰不願意被別人拍馬屁呢?
當阿透說他也改進了我的試驗步驟,老闆高興地面帶笑容。老闆高興有他的道理,科學發明大多是因為懶惰至少是為了懶惰—省事省能而搞出來的。
老闆猜對了。阿透滔滔不絕講完了他改進的理論基礎,一共只有8步就齊活了。每講一步他要對着我搖晃至少兩圈腦袋。我仔細研讀了他的改進步驟,發現基本上是隔一步殺掉一個,由15步改成了8步。考慮到他的方法簡便,畢竟人家敢說出來一定是試驗證實了的,我邊聽邊上下猛點頭,對應他的左右搖頭,這至少使得屋裡的空氣運動達到了立體上的平衡而避免了旋轉起來造成的小旋風而讓大家暈乎。我上下頻繁點頭也是對這位朋友的尊重。
他終於講完了他改成8步的理論基礎,害怕別人不認同似的。大家鴉雀無聲,都等不及要看他改進後的效果。老闆不住地點完頭後,也等着看他的試驗結果。
阿透講完後就坐下了。
一位美國女同仁說話了:“你改進後的效果怎樣呢?”阿透回答的很乾脆:“應該是一樣的,理論上已經無懈可擊了呀?”大家愣了,原來他還沒做試驗,也就是說根本不需要試驗。但我敢肯定,實驗室里沒人按照他那個8步親自驗證過它是否可行。至於他自己怎麼做的,我們沒人過問過。反正他後來也沒把他改進後得到的效果給大家看。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用這個試驗方法的必要,這個試驗只是我用的比較多。
但從這小事中我明白了:比較起來,日本人眼裡的“改進”指的是最後的效果,效果不好就不算改進;而印度人眼裡的“改進”指的是過程的簡化。
考慮到日本人K君總想着多花功夫也要精益求精,而印度人阿透總琢磨如何偷工減料減少步驟,我提議說:“K君回日本後最好改行搞汽車,那樣的話,日本車更加精益求精,很快就能戰勝德國豪華車。阿透要到電腦軟件公司去搞開發,琢磨出幾個GOTO沒問題。這樣人盡其才。”
幾年後,K君真的要回日本,他告訴我他改行了,公司的名字叫Kikkoman。我一聽,這不是造醬油的嗎?他說是的。該醬油公司雇他就是讓他去研究如何改進醬油的質量,工資高出製藥公司一大截。這能發揮他不厭其煩地改進方法的特長。我跟大家說:“K君幹這個,那幾年後的日本醬油就有了更多的味道了。阿透可不能去搞醬油的改進研究。”
猶太人邁克哈哈大笑後說:“潤濤你這次可錯大了!阿透搞醬油,醬油公司就賺大發了!他把步驟一省略,在水裡加點鹽、加點黑色素就成了。成本低了,賺大了。說不定這麼配出來的醬油中致癌物質還少了呢!對身體更健康。”引來大家哄堂大笑。
阿透畢業時按照他老爸的囑咐已經考了在美國行醫的資格考試,各科基本上滿分。他本打算去當實習醫生的。但他反覆考慮:按規矩做手術需要縫15針,他要改成縫8針,會吃官司。他最後決定去改行到金融投資諮詢公司掙大錢去了。這跟他學的醫學、分子生物學知識有何關聯,大家都沒搞懂。後來聽說他幹得非常出色。
從那以後,我就只買Kikkoman(日本萬字牌)醬油,20年如一日。因為在沃爾瑪就有賣的。由於K君的努力,醬油的味道確實在逐步增加,這個,我一直在用心品嘗着。該公司根據K君的成果申請了改進造醬油的三項專利。
當初我也想過到阿透的投資公司去投點資,買他推薦的股票期貨什麼的,但一直沒動手。後來得知我錯過了發大財的機會。阿透本人幾年前就已經是千萬富翁了。而K君那些醬油專利賣沒賣到錢,我不太清楚。但我享受了經過K君改進的Kikkoman 美味醬油,內心裡對K君還是感激的。有人不喜歡日本車,這我認同。誰要說日本萬字醬油味道還不夠,我跟誰急。
一晃20年了,大家的孩子大的都讀研究生了,小的也上大學了,一代人啊。大家打打鬧鬧的美好時光近如昨日,感嘆真是人生如夢。
(二)猶太人、伊斯蘭人
猶太人邁克畢業於哈佛,他個子不高,屬於精明能幹的一類。他說我是他真正的知己朋友,其原因就是因為我倆每天都要互相講幽默笑話。而在實驗室里他只跟我講這種完全屬於娛樂性質的話題。二人常常是悄悄地只說半句話對方就知道下文了而哈哈大笑,常常讓別人不得要領,似乎在說他們似的。
我沒想到兩位伊斯蘭人之間的矛盾竟然超過了跟別的宗教以及無神論者的矛盾。這兩位伊斯蘭人一位叫“摸哈摸得”另一位叫“摸哈摸不得”。雖然拼法上難區分,但關鍵是發音的重音地方不同。“摸哈摸得”的重音在前邊的“哈”上,而“摸哈摸不得”的重音在後邊。
摸哈摸得和摸哈摸不得雖然都是伊斯蘭教教徒,但隸屬於不同的教派。他們跟大家都合得來,唯獨他們二位之間形同水火。二位都是性情中人,聰明有才,人品極佳。
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現象:邁克從不掛晚,但能起早。只要到了下班的時間,他一定立刻起身回家。
出於好奇加上與他無話不談,我就問他為何他不能晚走而情願黎明時分早來。按常理,掛晚比起早容易得多。他聽後哈哈大笑,然後讓我猜。我哪裡猜得出?只好問他。
他紅了一下臉,然後悄悄地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他新婚太太也是哈佛畢業的。邁克告訴我:“她有個特點就是懼怕孤獨。只要她下班到家後看到我還沒回來,她就給她姐姐打長途電話聊天。”
我一聽明白了,邁克害怕長途電話費。我立刻問他有沒有隨時更換電話公司。他哈哈大笑後說:“那還用說!每天晚上都有‘我是AT&T,我們有優惠服務計劃,請問你在用哪家電話公司啊?轉到我們這來吧,優惠半年!電話剛掛了,SPRINT又打過來了。所以,我們每半年轉一次。”這時我才知道常常換電話公司不僅僅是中國人干,猶太人也幹這個。
我當時比較好奇,邁克的爸爸是醫生,家境殷實。我時常與他老婆見面,但從長相上看看不出什麼,莫非她出身貧窮之家?我不好意思直接問他太私人的問題,便閉眼思索。邁克是個極端聰明的人,他知道了我在想什麼。他告訴我:“我岳父是商人,可以說是大商人。”我立刻納悶地問他:“我還以為你太太也是醫生世家呢!怎麼大商人會跟醫生聯姻?”邁克告訴我:“岳父對他女兒學醫嫁給醫學院的我很高興呢!說商人比較心黑,只認錢。哈哈!”
我從他哈哈聲中體會到了邁克大有騙子成功騙了人之後的成就感,便附和地說:“事實上你更省錢。”想到我剛到美國的時候有中國人告訴我,千萬別跟美國人談論隱私。其實,在美國,你要真正有了美國朋友,你會聽到任何八卦的。美國人跟你熟了,什麼個人隱私都談,包括岳母的飯不好吃,小姨子太算計等等等等。
邁克給我講了很多他家的故事,包括岳母喜歡小女兒(邁克的老婆)勝過大女兒,常常給小女兒零錢花。其實我不知道有些猶太人有重男輕女現象,還好,他老婆沒有哥哥弟弟,只有一個姐姐。這樣,他岳父的財產將來就只好傳給姐倆了。
過了幾天,邁克跟我聊天,很生氣的樣子說起了老婆犯了大錯似的。由於邁克每天在老婆回家前到家,跟老婆閒聊,老婆就沒打長途。時間久了,岳母打過來了,抱怨女兒這麼久不打電話,是不是邁克捨不得電話費。果真如此,她就多給女兒點錢。結果呢,他老婆立刻說不是邁克捨不得電話費,是自己忙,不用寄錢。
這下可把邁克氣壞了,岳父家的錢是以十億為單位的,白給錢你還不要!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安慰他說,你太太是好意啊,怕岳母對你有意見。反正你很快就當醫生了,你要是跟你太太一樣,哈佛醫學院MD畢業後不來這裡直接實習然後當醫生,你還在乎電話費嗎?話說回來,反正你太太很快就掙大錢了,以後你們倆都是醫生了,比我們“屁愛吃涕”富多了,到那時電話費也就是不起眼的錢了。
邁克聽後搖搖頭,說錢不在多少,節省是習慣問題。亂花錢的毛病可不能養成,以後還要生養孩子呢。
我點頭認同,並說:“靠舉債過日子寅吃卯糧的敗家子太多了!他們遲早會吃苦頭的,否則不合天理。具體講就是我們經常更換電話公司還要與少打電話相結合。要兩頭算。如同打仗,聲東擊西的運動戰要與抽風式的防禦戰相結合。”
聽完我的話,邁克拍着我的肩膀抿着嘴點了好幾下頭。深情似的對我說:“潤濤,咱們志同道合啊!想到一塊去了。”
我告訴他我其實並不認同他的做法,他使我想起了我們中國的故事。這個故事雖然古書上就有,但我告訴他的是確確實實發生在我老家的真實版本。有一位省吃儉用、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過日子一分錢都捨不得花的老地主。老地主別說自己捨不得吃,連老婆孩子都要穿補丁衣服。只是那老地主命運不好,趕上了鬥爭地主,把財產給分了後,拉出去給崩了。在被瓜分財產之前,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老地主一年除了有病外,只有過年過節才能吃白面。一天,老地主趕集去了,老婆跟小老婆商量偷着包餃子吃。倆人在屋裡做餃子,讓孩子在外站崗放哨,三個孩子每一個拐彎街口站一個,用手勢傳遞信號。
老地主果真提前回家了。可餃子包好了,還沒下鍋,孩子暗號傳過來了。大老婆詭計多端,立刻到黃豆缸里舀一瓢子黃豆,小老婆立刻明白了,便說黃豆粒太大了。倆女人一琢磨綠豆粒最耗時但太小了萬一沒被發現就糟了。倆人決定到紅小豆缸里舀了一瓢子比黃豆小比綠豆大的紅小豆,然後往院子外面的大街上一撒。撒完後立刻下鍋煮餃子。
當餃子煮好了剛出鍋的時候,老地主在大街上踩到了滑哧溜的紅小豆,低頭一看還不少呢。便猜想是鄰居的口袋漏了,撒到了大街上。老地主立刻蹲下來撿本該屬於人家的豆子,心裡那個樂呀。等到他把一瓢子紅小豆撿完裝入自己馬褂上的兩個大口袋,唱着小曲興高采烈地回到家裡時,水餃早已吃完了。看到老地主進院子了,小老婆就把籠屜放在煮餃子的鍋上面給老地主熱剩窩頭,說大家都已經吃過了。
這事剛發生不久,老地主就被鬥爭了。大老婆也是地主出身就一塊兒挨斗,小老婆出身貧農,只要她跟地主劃清界限就成,她需要在大會上揭發批判老地主。小老婆就把老地主怎麼不讓她吃好的,不給她買新衣服等等罪惡都講了出來,這個吃餃子的故事也就暴露了。老地主聽完小老婆的指控,眼看着一大囤的麥子給瓜分了,追悔莫及。
邁克聽完我的故事笑得彎腰,說:“潤濤,你這故事當真?笑死我了!這故事我要告訴我岳父。”我立刻開玩笑似的問他:“那你告訴你老婆嗎?”他笑得又彎下了腰。
我的意思是告訴他過日子細一點是對的,但別太過頭。但他還是不理解老地主為啥給崩了。我要說那還不是馬克思造的孽?不過,據說任何五花八門的學派中都有猶太人參與,馬克思是猶太人,但反馬克思的猶太人也海着去了。想到這裡,我也就把話咽下去了。
邁克雖然過日子比較細,但他對工作兢兢業業,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從不想方設法偷工減料。他跟阿透還是屬於來自不同的星球,跟來自另外一個星球的K君也不同,跟摸哈摸得與摸哈摸不得區別更大些。
摸哈摸得與摸哈摸不得估計是來自於同一個星球的兩面。
困了,睡覺去了。關鍵一點:雖然大家出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個性差異很大,但都是性情中人,德才兼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