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接連看了幾部貌似互不相干的電影:《歷游宇宙邊緣》(Journey to the Edge of the Universe)、《撕裂的末日》(Equilibrium)、和《帝國的毀滅》(Der Untergang)。它們讓我從不同的角度去思想這個問題:人類究竟靠着什麼在延續着這個星球上的文明?
當我們仰望天空,所見到的絕不僅僅是當前的狀態,而是歷史!因為信息的轉播速度在現有人類智力所能領悟的四維時空體系中有光速這個上限。太陽的光芒是8分鐘之前發出的;而宇宙的邊緣,135億光年之外,對我們而言是135億年前大爆炸的遺蹟。我們所觀察的是歷史的影像,除非宇宙中真有所謂時空隧道或者另外一個不為我們所知的維度。
在銀河系中,我們尚能依稀地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但相對整個宇宙的尺度,談論我們所處的位置幾乎有些無關緊要的意味。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是如此的渺小和卑微,宛如大海深處的一滴水;而我們所信守的價值觀、倫理道德與我們身外如此龐大的時空尺度到底是什麼關係?在我們穿梭於生老病死的忙碌之時,那些遙遠的、宏偉的、劇烈的星際天相,是否果真只是所謂背景中的噪音呢?
在《帝國的毀滅》中,德國軍人按照“國家社會主義(納粹)”和“純粹種族”的理念出生入死;在《撕裂的末日》中,人們每天注射特殊的藥水,為的是忽略自己的“感覺”,絕對服從“Father”的意志。在人類的歷史中,不斷重複上演的是威權和個人自由的衝突。一方面,威權非常容易惡性膨脹,置個體於一部大機器中零件的地位,喪失了鮮活的靈性;另一方面,對個體而言,遵循社會共同的價值觀和處事原則又是生命得以正常延續的前提。那麼在威權和個體自由之間究竟需要怎樣的權衡?
我們無關緊要、微不足道,但我們身上的一切都是其中(宇宙)的一部分。構成我們身體的氫、碳、氮、氧原子都是135億年前大爆炸那一刻所迸發出的碎屑或者說後果。從源頭上講,我們都是經歷者,來自共同的原點,有共同的“背景”。很久之後,“我們”或許又會在強大的引力之下,重新回到下一輪光榮的原點去。因此,無論如何卑微,我們都是這幅宏偉畫卷的一部分,並且是其中富有生機、充滿想象的一部分。在這個意義上的“天人合一”,正是催促我們仰望星空,去認知宇宙的根本動力:認識宇宙就是在了解自己的歷史!以宗教的語言來說:神造了我們,也賦予我們一部分神性,我們向神所追問的正是神性的內涵和外延,而最終我們會循着神的道路,重新回到神那裡去。宗教之所以賦予“神”人格,無非是想避免人類對久遠歷史和未來的忽視,把整個時間軸壓縮到可以與生命的長度相提並論的水平。
回過頭來再看人類的文明,構成每一個人身體的DNA、蛋白質分子都是太陽系中一個叫地球的行星上生命演化過程的一部分。我們曾經是原始海洋中的海藻,曾經是三葉蟲,曾經是爬行類,曾經是在草原上和其他野獸競逐的原始人。我們的經歷深深地烙印在基因里,以至於我們的後代,剛剛出生的嬰兒都本能地知道,生存就是從自私中拿出很大的勇氣去和別人合作的遊戲。如果我們的祖先沒有邁出合作這決定性的一步,今天的我們不會和黑猩猩有多少差別。在荒蠻之中,我們的祖先被迫放棄一部分個人的“自由”而以合力去應對莽原上的競爭者。而當這种放棄最終被用契約的形式固定下來,成為共同遵從的道德和法律制度,人類文明就開始了。與之相應的是用國家暴力維護的秩序,人與人之間尊卑等級。沒有秩序的社會是野蠻的。
一個社會,當它片面地強調個人為了共同的價值觀而犧牲,並且不惜用消滅敢於反抗的個體來達到一致的時候,威權就產生了。威權之下的一致是一種不穩定平衡。當一個帝國在威權之下欣欣向榮的時候,內部的矛盾會被暫時抑制。可是一旦帝國的發展遇到挫折,或者來自外部的強大競爭,矛盾就會迅速激化,秩序難以維繫。
人是自私的動物,也是合作的動物,維繫人類文明最簡單的規則原本就深深植根於我們的身體之內:生存需要社會秩序,而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維護社會秩序,因此我們都心肝情願地放棄一部分“自由”來換取秩序;我們追逐安逸舒適,因此如果安逸舒適是勤勞誠信的結果,就會有更多的人選擇勤勞誠信,反之懶惰欺詐就會大行其道。當謙卑、秩序、勤勞、誠信成為普通人的常識,人類社會就完全可以運轉在這些最簡單的常識之上。順服大多數人內心的基本需要,就可以找到個體和集體之間最理想的權衡。這恐怕就是中國古代聖賢們所謂的“和諧社會”了。
但是,如果太陽最終一定會熄滅,我們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原點”去,那麼地球上的文明即便是“和諧”了,又有什麼終極價值可言呢?
既然時間本身就是宇宙中的一個維度,那麼過程就有它的價值。對於每一個人有限的生命而言,和諧的價值更重大。順乎最大多數個體的需求,就是最大化社會的價值,讓宇宙一隅的文明之花更加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