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北京大學改革方案的爭論，成為近日媒體的一個熱門話題，最初是在互聯網上爭論，後來官方的一些媒體也參與進來。據說，改革方案的“槍手”張維迎成了反對派攻擊的焦點，被弄得灰頭土臉。

在我看來，問題的根本似乎並不在改革方案本身，而在於哪個爭創“世界一流”的改革目標。據北大校方介紹，此次改革的直接動因，就是要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巨大壓力。這個壓力來自那裡？是教育部“國務院？還是中央領導？校方沒有給予進一步說明。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理解其中的道理了：很簡單，校方確立了“要把北京大學辦成世界一流大學”這個辦學目標，於是，就要在各方面、至少是在各主要學科擁有世界一流的教授、就要出世界一流的學術成果。於是，就要引進所謂的競爭機制，就要加壓，就要淘汰，……

據我所知，反對派反對這次改革主要理由之一是從“公平”的角度提出的，即“為什麼改革只是針對一線的教學和科研人員，而不觸及領導、管理層和行政後勤部門”？其實，只要你明白改革方案的設計思想是為了“爭創世界一流” ，就不難理解個中的緣由：顯然，在改革的設計者看來，這些群體和部門並不直接從事教學和科研，同爭創世界一流的辦學目標並無直接作用，也就用不着給他們加壓了。

在我的印象中，當年蔡元培主政北大，好像並沒有樹立要“辦成世界一流大學的宏偉目標”，而是主張“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提倡“學術自由，科學民主”，按照這個指導思想，他主導了“學與術分校，文與理通科”；將“學年制”改為“學分制”，實行“選科制”，積極改進教學方法， 精簡課程，力主自學，校內實行學生自治， 教授治校；等等。他的這些主張和措施，在北京大學推行之後，影響全國，以至有人稱他是自由主義教育家。結果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不僅北大辦成了全國一流、亞洲一流，在世界上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據我所知，那些世界名校，如哈佛、劍橋等，建校至今，也從來沒有樹立一個一定要“辦成世界一流大學”的宏偉目標。

這就告訴了我們一個不爭的事實：能否辦成“世界一流”，是一個結果，而並不一定要作為一個宏偉的目標。

當然，也會有人說，確立這樣一個“目標”，使奮鬥目標更加清晰，也沒有什麼不好呀？然而，歷史事實告訴我們，此等言論過於幼稚。因為，半個多世紀以來，在中國，為了“爭當世界一流”干出驚天動地的荒唐事來，真可謂謦竹難書：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大躍進，就是為了趕英（國）超美（國），做世界一流強國。英美沒有趕上，那就超蘇聯“老大哥”吧：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同蘇共撕破臉皮，也是為了爭當主導國際共運的一流------第一把交椅；十年動亂史無前例，當然也是一流。別人不承認“一流”，那也沒有關係，就來一個自說自話，“世界一流自戀”吧------“繼續革命”理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世界一流自戀症”的產物，請看頗為老毛賞識的“再版前言”中開宗明義那一段話：“當代最偉大”“、天才的、創造性的、全面的……

那些世界一流價值幾何姑且不論。我想說的是：為了那個“世界一流”，在領導人的視野中，人就必然成為工具，人就必然只有機械的價值，人就只是一個符號！把蔡元培先生主政北大的那些政策同今天北大的改革方案做一番比較，很有些耐人尋味：蔡元培先生更多強調的是辦校方針、管理層的責任和教、學主體的能動性；而通觀北大的改革方案，其核心不過就是近些年來我們耳熟能詳的“競爭、淘汰”。遠的不說，前不久，朱鎔基淘汰了數千萬國企職工，國企效益狀況改觀了嗎？

關注中國社會的人都不難看出，北大的改革目的並不是像北大的黨委書記所說的那麼特殊，那麼崇高宏偉，什麼“民族興衰、振興中華”；也沒有那麼悲壯，什麼“背水一戰 ”，云云。說得不客氣一點，那些都是政客的譁眾取寵。說到底，北大這項改革不過是對“市場化緊逼”的一種反應而已，近年來，文化、傳媒等所謂“上層建築”都發生了這種反應。因此，已有的一些教訓同樣適用於此次北大的改革，這就是：任何無視人的主體性的改革註定是要失敗的。無論北大的改革方案再修改多少次，只要改革的主導者們認識不到這一點，這場改革就只能是一場沒有結局的鬧劇。此外，作為一所大學的改革設計者們還應該明白的是：為了成為世界一流而存在的大學，肯定不會辦成一所真正的大學，最多只能成為一所匠人營集的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