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是什麼？

       ——西方人與中國人的科學概念之根本不同 

科學是起源於西方文明的概念和活動，自近代傳入中國後，中國人有了科學研究的活動和科學思維的概念，但是中國人在科學概念的理解中加入了很多中國人傳統的認知理念，再加上長時期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的薰陶，所以現代中國人頭腦中的科學概念，與西方人頭腦中的科學概念基本不是一回事。但是中國人總是習慣於用自己頭腦中的科學概念，去理解去思想西方現代化社會和現代人類，這當然是要碰釘子的。本文正是要試圖說明這個中國人與西方人對科學概念理解之根本性的不同，於是我們能夠站在西方人的鞋裡，以西方人原本的科學概念，去認識理解科學在西方文明現代化過程中的作用和地位，於是能夠更為有的放矢地學習借鑑西方文明現代化的經驗和教訓。

科學是人類探詢真理的一種方法（科學方法），以及其探詢結果的總結（科學理論和科學知識)。所以，科學包括研究方法和科學理論科學知識這樣兩個部分。

真理是指事物過程發展變化的因果性規律。人類的不同文明都在探索尋找因果關係的真理，但是，由於注重點不一樣，所以真理的形式和內容也有相應的不同。

科學是西方文明探索尋找真理的方法。其特點是重視個體局部，研究對象是孤立的個體，研究手法是分割分解分析。所以，科學的手法是積極進攻性的。

科學研究探詢真理的程序是：根據事物的性質對其進行分類；選擇某一分類中的研究對象，針對研究對象所具有的特殊性質，第一步是提出某種因果關係的假設；然後設計量化性的實驗和觀察程序，進行實驗或是觀察；根據反覆實驗和反覆觀察所得到的量化結果，作出結論：或是支持原假設，原假設成為真理；或是部分修改原假設，重新實驗與觀察；或是推翻原假設，另立新的假設，開始新的一輪實驗和觀察過程。

科學研究的手法是孤立、分解、靜止的。科學家人為地將研究對象與其存在或生存環境的聯繫切斷，孤立起來；人為地將研究對象的整體分割為局部分解為個體；人為地將發展變化的過程停止下來（取無窮小的時間間隔）。科學家們分析研究孤立個體的靜止性質，同時尋找探索個體局部構成整體的粘合法與積累步驟，研究對象與周圍環境的聯繫，以及轉變靜止為運動的機制。微積分的極限理論和積分算法，就是轉變靜止片段為運動連續過程的機制，以及粘聯聚集個體局部為整體的手法。

科學認識和思維的這種分解孤立的研究手法，對於不是很複雜的，近似線性的系統的規律的認識是非常好使而有效的，例如機械系統，物理力學。但是對於非線性的複雜系統（不能忽視的涉及牽扯的相關因素太多，因果互為制約影響的網狀系統），就玩不轉，不很靈了。例如：氣象預報，現代市場經濟的生產銷售系統的有效性，有機系統的進化，生命現象，意識的產生等等。

科學方法的定義是非常嚴格，並且相當地狹窄的。科學理論和知識的特點，是可以經過實驗被證實。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點，做相同的實驗和觀察，其結果是相同的。科學研究強調其結論具有可以經過實驗被證實的量化的可檢驗性，而科學實驗總是具體的和特殊的，而不可能是普遍一般性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數學不是科學：因為數學的真理不需要實驗的檢驗（而且實驗無法檢驗），數學的抽象性說明了數學理論和知識的一般性，數學是人類大腦的創作物（當然是反映了客觀世界的一般數量的、質量的，和空間的關係），數學的真理是人腦邏輯推理的結果。

注意，以上這是西方人頭腦中對於科學的概念。西方人向來認為：科學的方法是人類認識自然界發展變化之因果規律真理的一種極為有效的方法。科學與辯證法無關。在這個意義上來說，西方人對於科學的定義和理解是狹窄的。對於西方人來說，科學只是方法和工具，科學是人類用來認識了解上帝創造出來的自然規律與宇宙規律的有效方法和工具而已；而應用這些認識了的規律，能夠發展出戰勝他人、征服環境、控制世界的各種有效工具和強大殺人武器。對於西方人來說，科學從來不是世界觀（不信上帝的馬克思除外）。

不同的人類文明有着不同的世界觀和人生價值觀念，以及相應的認知思維方式。一個人類文明的世界觀人生價值觀念與認知思維方式是互補而相輔相成的。西方文明的世界觀是以人類（西方人類）為中心的；西方人的人生價值觀念是以個人為中心的：最大化個人利益，儘快兌現個人的各種欲望。以人類為中心的世界觀和以個人為中心的人生價值觀念，所構成的人生態度一定是力爭戰勝，做贏家當強者的積極、進取、進攻、咄咄逼人；以個人利益為中心所生成的注意力一定是關注個體，注重局部，具體性的。西方文明的認知思維方式是分類、孤立、分解、分析性的：這正是關注個體，注重局部的具體性的體現；而科學方法的孤立分割分解分析本質，正是有效服務於西方文明的認知思維方式的。因而，科學方法所顯示的正是以戰勝、征服、控制為根本目的的主動、積極、進攻性質的進取精神。

而中華文明有着天人合一的世界觀，和集體主義的人生價值觀念；與此相輔相成的是整體辯證的認知思維方式。傳統中國人是系統工程的專家：中國人將自然事物和宇宙現象，看成為互相聯繫在一起，相互影響，不可分割的整體系統，認為陰陽二氣的對立統一與互相轉變，是宇宙自然萬物形成，以及發展變化之根本動力和原因，古代的中國人發展出了如何實現陰陽平衡的系統理論。整體辯證的認知思維方式，與戰勝他人、征服環境、控制世界無關，整體辯證認知思維方式追求的是系統整體的平衡（陰陽平衡）：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人類社會的天下太平，人體系統的平衡運轉。

中國人將中國傳統的整體辯證認知思維特性，有意無意地融入了由西方傳進來的科學概念之中。現代中國人頭腦中的科學概念，與西方人頭腦中的科學概念（原本的科學概念），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中國人頭腦中的科學概念是廣義的（整體性的），並且戴有着神聖光環的：科學是探索宇宙、人類社會、以及人類認識思維的一般因果關係規律的學問。所以，在中國人的科學概念中，數學當然是包括在內的，中醫也應該是科學。而且在中國人的頭腦中，科學是人類的唯一正確的世界觀。

其實，理解了中西兩方對於科學概念的這個不同，關於中醫是不是科學的，就沒有什麼值得爭議的了：中醫不是科學方法分析研究的結果，中醫是中式整體辯證認知思維方式探詢人體健康因果關係的結果。仍然在認真執著地爭論中醫是否具有科學性的人們，仍然在力圖使中醫向着科學靠攏的人們，實在應該從這個對於中西不同科學概念的混淆中跳出來：科學並不是人類認識客觀因果關係規律的唯一方法。

於是不少中國人說了：那麼，為什麼不將科學的概念擴大為廣義的尋求真理呢？這是中國人的一廂情願，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對於創造出科學的西方人來說，他們對自己的科學很滿意，並沒有任何打算改進擴大的意願嗎：科學是方法，是手段，是工具；科學就是一種有效的尋求規律性因果關係的方法、手段、工具而已。西方人創造出來的科學（概念和方法），極為忠實而有效地服務於西方文明的以人類（西方人類）為中心的世界觀，和以個人利益欲望為中心的人生價值觀念。所以“改進擴大”，對於西方人來說是根本沒有意義的：西方人弄不懂這些中國人在說些什麼。

“科學治國”，這是典型的中國特色了。當然科學治國帶來了改革開放的成功（中國特色嗎）。而對於西方人來說，科學怎麼能治國呢？“上帝保佑美國”，上帝才能治國；而科學嗎，那只是人類有效地認識上帝一手創造出來的自然和宇宙規律的工具和手段而已（不能本末倒置嗎）。

科學概念和手法的局限性在於：科學從本質上認為整體是個體的聚集，全局是局部與個體的總和；所以弄明白了個體和局部，就能弄懂了整體和全局。對於簡單系統，特別機械系統力學系統來說，整體確實是局部的總和。但是一般來說，整體並不是局部和個體的總和。對於複雜的非線性網狀系統，例如氣象，有機生命現象，生物進化，人的意識，人類社會等，整體遠不是局部的總和，整體性質和整體規律並不能完全由局部性質和局部規律推導出來。當然，現在不少西方人認識到了科學研究方式方法的這個局限性：近年來系統工程和複雜性科學的興起，正是在試圖突破科學的這一局限性。

具體、細節、量化是科學研究的特點。科學解釋不了生命和意識現象，因為生命是一個有機系統，是一個整體性的現象，而意識是有機體在一定條件下的一個整體特徵，單由分解分析性質的分子生物學解釋不了。而整體性的質量分析則是辯證法的特長。

我們真正應該認真討論研究的是：西式的科學研究的方式方法並不是人類認識自然規律的唯一方法。科學的局限性正在日益凸顯出來，而傳統的中式辯證整體綜合性的認知方法，正是對於科學分解孤立認識研究方法的互補，應該是極為有價值的。中醫治病的理論和實踐，在於重視調節、調動人體的自身免疫系統，使其恢復正常功能，於是病態病灶自然消失。中醫對於自身免疫系統的平衡的重視，對於人體功能性的病變，以及其它疾病的防與治，應該是很有指導意義的。

我相信，深受中國傳統整體辯證認知思維方式影響，又熟知科學思維方式的錢學森，生前就認識到了科學方式方法的這個局限性。所以他最早在中國開啟了系統工程的研究和教學。他對唯物辯證法的推崇，他對模糊數學的提倡，他對人體特異功能研究的開放態度等等，可以說，都是在探索尋求科學思維方式與整體辯證認知思維方式之間的有機相結合。

但是，我很懷疑科學與整體辯證方法二者之間根本性的有機互補相結合的可能性。對於這點，我要做更多的思考與討論。

20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