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夫本姓王,原來是個無師自通的獸醫。那些年鄉村缺醫少藥,實行赤腳醫生,他便主動請纓,獲准後到縣衛生院學習兩個月就回村背起藥箱,治人病外捎帶腳治牲口病,一舉兩得。
那一年,村裡有個女人突發肚子疼,疼得死去活來哭天喊地,家人就急忙找來王赤腳。王赤腳一看說不是腸梗阻就是闌尾炎,先按闌尾炎治吧。要動手術,可惜麻藥又不足,王赤腳一跺腳:治病救人要緊,管不了那麼多了!打了一針劑量不足的麻藥,又拿出三寸長的銀針扎在麻穴上就開始動刀了。手術剛到一半麻藥失效,扎在麻穴上的銀針大概失了準頭,也沒起作用;病人疼得左右翻滾,亂抓亂踢,王赤腳一急就甩掉見不着本色的白大褂撲了上去,用身體死死壓住患者上半身,用雙手牢牢抓住病人那亂舞的雙手,讓女人的丈夫幫忙取出闌尾,縫合後了事。虧得病人命大,昏昏沉沉發了幾天高燒,閻王爺沒要才又回到陽間。此後,王赤腳的“武術”(手術)出了名。鄉民們看他性情頗像《水滸》中的魯達,便戲稱其為“魯”大夫。
魯大夫儘管只學兩個月,可算是蜻蜓點水僅着了點邊,在村里卻內外婦兒兼看——當是包看不包好的。對小災小病,他手到病除便誇口:“到百里外的京城大醫院也不過這兩下子。”對治不好或給誤了診的,他又是一副面孔:“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大夫治病救不了命。”小胡同逮豬兩頭堵,里外是理。他是赤腳醫生,當然要記工分,而且是頭等勞力待遇;此外,大隊另給他每月五元補助。五元人民幣眼下不值一提,那時可金貴了,足夠他全家當月的油鹽醬醋茶開銷,還能割上半斤肉,一家老小美美吃上一頓烙肉餅,再把一些診費據為己有,着實令他得意些年。
後來,生產隊解體,土地承包到戶,他感到自己這鍍金的泥飯碗端不穩當,內心惴惴不安。於是,又重操舊業,人獸兼治。變化的是診費由五分漲至三角,包藥用的白紙袋換成報紙;而且,把割下的獸類零碎拿回家去煮熟做酒菜,饞得兩個皮包骨頭的娃子直流口水也不敢伸筷,怕魯大夫晴轉多雲翻狗臉,挨嘴巴拳頭窩心腳。
當年被魯大夫割去闌尾炎那女人的兒子回村辦個體診所後,魯大夫遇到了強硬挑戰。起初,魯大夫沒把那後生看在眼裡,心說你才脫下開襠褲幾天?還有,二十年來自己為鄉親看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鄉親們念舊情也不會買你的帳!可三個月後,他那撇到耳岔子處的嘴又復位了,洗淨眼中沙不得不正視現實了:他幾乎失業而坐吃山空。他怨鄉親們喜新厭舊沒良心,更遷怒於那小子——要不是我當年救你娘一命,你娘早化做泥土變成煙,又哪會冒出你來?
怨歸怨,恨歸恨,人們依舊不來光顧他。無奈中只得放下架子,背起藥箱,走出那門可羅雀的家門,作個走村串戶的遊方郎中。雖說有時三天五天不開張,卻也有瞎貓碰上死耗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