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沒權力卻最有影響力的教育家 |
送交者: 高伐林 2012年12月08日14:56:18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劉道玉選年度漢字,是“創”。他說,在漢語字典中,含有“創”的詞彙很多:創造、創新、創世紀等等。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創造的歷史,人類所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是創造的成果。中國太需要創造,太需要夢了,我們應當把創造和夢結合起來,以夢帶創造,以創造來實現我們每個人心中的夢想
老高按:正好一個月前,武漢大學校長老劉道玉80壽辰前夕,我在我的“老高的博客”上發了一篇《為我的老校長一灑悲憤之淚!》,推薦《灑墨劉道玉》一文。今天又讀到《南方周末》上的一組專題,有訪問,有致敬辭,有劉道玉與易中天的對話……圖文並茂,轉載於下。 媒體對劉道玉的感興趣的程度不斷升高,不是偶然的,中國教育日益深重的危機(看看周圍有多少人急於讓孩子到海外來求學吧)、對中國未來的憂慮,促使人們更多地、更急切地深思這位被迫離開教育第一線二十多年的老教育家所貢獻的真知灼見。他不愧《南方周末》致敬辭中所給予的評價:“他是當代中國最值得記取的大學校長之一,也是最沒有權力卻最有影響力的教育家。” 中國的教育如何除弊起衰?改革與振興從哪裡開始?劉道玉認為:“自由是教育的靈魂。”“教育需要自由,自由是教育的核心理念。”那麼,教育、學術怎樣才能自由呢?他說,從尊敬學生的選擇權,尊重學生的自由、人格做起。我認為,這是抓住了要害。 《南方周末》的標題是:“一位超前的教育改革家”。如果說,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劉道玉“超前”,近三十年過去了,時代應該追趕上他的思想了吧?他的那些觀念和做法,在今天已經不算“超前”了吧? 劉道玉:一位超前的教育改革家 方可成,《南方周末》2012年12月6日 易中天是武大畢業生,見到劉道玉,先鞠了一躬。(《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圖) 【致敬辭】 擔任武漢大學校長期間,劉道玉大力倡導自由開放校風,大刀闊斧改革高等教育,領風氣之先;卸職之後,他矢志不渝探索理想教育,抨擊教育積弊,呼喚創造性人才培養,言論振聾發聵。他是當代中國最值得記取的大學校長之一,也是最沒有權力卻最有影響力的教育家。 在武漢大學的校園裡散步時,老校長劉道玉依然會被許多年輕的學生認出來。雖然他卸任校長已經二十多年了,但這位“永遠的校長”留下的武大改革故事,卻在一代代學生中口耳相傳。 劉道玉是《南方周末》“中國夢”致敬的第二位大學校長(第一位是中國政法大學前校長江平),2012年11月17日“中國夢致敬盛典”那天,劉道玉還差一周就是80歲生日了,作家莫言托好友、翻譯家許金龍送來一幅“打油詩”:“先生聲名重,改革舉大旗。敢為天下先,甘做護春泥。桃李遍九州,文章煥萬世。八十正當年,百歲眾人期。” 11月24日,劉道玉在武漢的80歲生日正日子,大家為他舉辦了慶祝活動,老校長卻又將它變成了一次為教育改革呼喊的機會。在這場以“創造教育”為主題的論壇上,他介紹了自己設計的創新體系。就像他自己所說的,1980年代主政武大期間,他是改革實踐的拓荒牛;離開校長職位後,他就成了為中國教育改革晝夜啼叫的杜鵑鳥。 校長沒有部長權大,但可以做事 南方周末:你的教育理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根的? 劉道玉:我在中學時代讀過一本書,叫做《炸藥大王諾貝爾的故事》,那時我就希望自己未來能成為一個諾貝爾式的發明家。但是在32歲的時候,我被任命為武漢大學的副教務長,39歲被任命為黨委副書記,48歲被任命為武漢大學校長。這就意味着我失去了化學家的舞台——化學實驗室。 這時我的想法就在轉變,從要做一個諾貝爾式的發明家,轉化為培養更多的發明創造人才。所以我研究創造教育,通過創造教育能培養更多的學生成為發明家,這比我個人成為發明家的意義更大。 南方周末:在武漢大學任職期間,你曾被借調至教育部工作,出任黨組成員和高等教育司司長。但你在工作了一兩年之後,堅決要求回到武大,為什麼不願意在教育部繼續工作? 劉道玉:當時很多人也感到很惋惜,我擔任教育部黨組成員、高教司綜合司司長時才45歲,被認為是年輕有為,提拔副部長指日可待。但我知道,我的性格不適合做官,平生也留下了一個志願,不想做官,更不願意做京官——天子腳下難做事,你走快了,說你冒進;走慢了,說你保守。所以自古就有“京官難當”的說法。 當校長當然沒有當部長、省長權力大,但是我可以扎紮實實地做一番我想做的事業。 南方周末: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留在教育部當上部長,甚至做到更高層,那就可以更好地推動教育改革,有沒有這個可能? 劉道玉:的確有人質疑我:你要當了教育部長,就有更大的舞台,能夠領導全國教育改革。我認為這是理想狀態,在中國的現實中是不行的。就算我當上了教育部長,也不可能放開手大張旗鼓地在全國搞改革。 南方周末:所以還不如在一個大學裡面,好好地把這個大學給改好? 劉道玉:對。為什麼在一個大學能夠做一些改革的嘗試,而在全國不行呢?這就是管理學上的“空隙理論”,在兩個圓圈的交匯處有個空白,這個空白就是你的創業機會。我正是在教育部和地方政府這兩個“圓圈”之間找到了這樣一所大學,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成就了我的改革理想。 自由是教育的靈魂 南方周末:在武大任職的7年多時間裡,你做得最令自己滿意的事情是什麼? 劉道玉:第一件事就是貫徹了我的自由教育理念,營造了武漢大學民主自由的校園文化。自由是教育的靈魂。我那個時候允許學生不上課,允許學生自由選專業,允許學生跳級,允許學生留長髮,穿喇叭褲,允許跳交誼舞,談戀愛。很多學校晚上十點鐘要把電閘拉掉,學生統一作息——都大學生了,幹嘛還統一關電?學生有的喜歡早睡,有的喜歡晚睡,統一關燈的結果是那些夜貓子躺在床上睡不着。所以我不同意統一關燈,一切都由學生自己決定。 當時有清華大學、中國科技大學、上海同濟大學的學生轉到武漢大學來,真自由。連北京大學的幾個院士都要調到武大工作。 第二件事,我創建了一系列新的教學制度:學分制、插班生制、雙學位制、主輔修制、導師制、轉學制等等,這些制度,至今還沒有人超越,也被別的學校所效仿。 另外,我在武漢大學的時候,始終抓本科教學不放鬆。為什麼?因為本科教育培養的是大量要走向社會的人才,如果本科教育抓不好,我們為社會提供的就是不合格的產品,甚至是廢品。本科教育是大學教育的中心任務,也是短板,用多大的力氣來抓都不為過。 可是,我們的重點大學不重視本科教學,有幾個大師、幾個院士教本科課程的?這就是所謂的“教學是支出,科學研究是收入”。去年雲南大學有一個副教授說,我才不會去全心全意地搞教學,那樣是“照亮了別人,毀滅了自己”。說這種話的人是個別的,但是重科研、輕教學的思想在大學裡是普遍的。這個問題不解決,大學教育質量是提不高的。 南方周末:反過來,有沒有失敗的教訓? 劉道玉:我最大的失敗和損失,就是沒有處理好與教育部及省委的關係。我的個性太強,觀點太強硬,缺乏靈活性,缺乏策略和變通方法。我曾經跟教育部領導進行了三次辯論,當面拍桌子,指責對方無知、淺薄、偏見。你說有校長敢對上司這樣嗎?我跟省委書記也曾拍過桌子。 我的這些性格可能是導致我在校長這個職位上不能持久的重要原因。其實,我個人被免職是小事,因為我本來不想當官,免職了,我沒有任何遺憾,無官一身輕。但是,武漢大學熱火朝天的改革事業,也戛然而止,很可惜。 南方周末:你曾在上級領導面前說教育戰線是最保守的? 劉道玉:是的。我跟他說:教育是最保守的一個戰線,有的官員不學習,不調查研究,不深入基層,不了解情況,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一舉手一投足皆出錯。當然我這話都說得很絕對,這跟我的個性有關。我這個人說話不留餘地,辦事不留後路。說話就要說得明明白白,不像有些人說話愛拐彎抹角。 發展≠改革 南方周末:離開武大校長的職位後,你又進行了其他的教育改革嘗試。 劉道玉:我辦過一個新世紀外國語學校,辦了六年,想要推行創造教育,因為創造教育要從幼兒開始,這是教育學家、心理學家共同得出的研究結論。有人不理解一個大學校長為何要去辦一個中小學,但我是把這所學校作為改革的試驗田。 六年的實驗,確實獲得了豐收。可惜,投資人最初騙我說,他賺了很多錢要投資教育,我信了,結果他是利用教育,空手套白狼賺錢,到了最後入不敷出,學校被迫關門了。這使我很成功的改革實踐又戛然而止了,當然令我痛心。 南方周末:沒有了施展理念的舞台,你就專心從事教育研究工作了。 劉道玉:我沒有舞台了,就大量寫文章,從理論上研究,發現教育改革中的一些問題,提出個人見解。我出版過一本自傳《一個大學校長的自白》,最近新修訂,改名為《拓荒與吶喊》。我說我在任就是一頭拓荒牛,埋頭耕耘開拓;被免職以後,我沒有舞台了,就變成一隻杜鵑鳥,晝夜地啼叫吶喊。 南方周末:你在教育研究工作中自認為最重要的成果是什麼? 劉道玉:我正在寫《理想大學》這本書,它是我最想寫的一本書,也是我最想留給後世的一本書。這本書會反映我對未來教育的理想。未來大學到底是什麼樣子?我設計了一個教育倉儲模式。就像倉儲超市一樣,那裡應有盡有,顧客可以任意挑選,不受任何限制。我想未來的學生進入這個教育超市,就是自由選購。我們的領導者就是組織這個倉儲超市的各種資源,規定倉儲的遊戲規則。我們的教師是這個超級教育超市的導購。這是我異想天開的想法,我會把這個教育倉儲超市詳細地加以描述。 南方周末:你如何評價近二十多年來的教育改革成果? 劉道玉:應該說我們的教育有發展,辦學的條件有提高,教育經費有很大的增長,硬件設備有很大的改善。這是這二十多年教育發展的成就,我們有目共睹。 但這是發展,還不是真正的改革。改革和發展不是一個概念。發展是數量的增加,規模的擴大,條件的改善;而改革是質的改變。有位教育界的領導曾說,我們國家的“兩基”達標率都超過95%,就是教育改革成功的表現,這就混淆了改革和發展的界限。 另外,高等教育質量下降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現在大學學制是四年,八個學期。第八個學期,絕大多數大學都不上課了。我1980年代當校長時,第八個學期,不到7月15日,拿不到畢業證。現在是3月份就“放羊”了,美其名曰是去找工作。你說怎麼能保證質量呢?用產業上的話,就是偷工減料。所以行家們認為,現在的碩士不如1980年代的本科畢業生,現在的本科生不如解放初期的高中生。 當然,很多人可能不同意我這個觀點。你看看報紙上,我們校長們、教授們,一天到晚就在讚頌現在教育的大好形勢,大好成績,巨大成就,這就是看問題不同。17世紀法國有一個畫家,叫夏爾丹,他說了一句話,觀察事物是重要的,觀察事物的角度同樣重要。對同樣一個事情,對同樣一個現象,看法的不同,得到的是迥然不同的結論。 改革者的意義 南方周末:你有沒有想過,回顧這一輩子,如果沒有選擇教育,你會是什麼樣的一種人生狀態? 劉道玉:當然想過。如果我沒有回武漢大學,而是在留蘇回國之後接受周總理的建議進入軍事科學院,那麼我會成為一名將軍。如果我沒有被任命為武漢大學的校長,而是在學校從事化學教學研究工作,我可能成為一個比較有成就的化學家。 我這一生,離不開一個苦字,從小在農村受苦,讀大學又是十年寒窗苦讀,被歷史推到大學崗位上,又是埋頭苦幹。我的書房雖然不大,但還有個書齋的名稱,叫“寒宬齋”。寒就是“梅花香自苦寒來”的“寒”。宬,就是藏書的房子。書房當然是要藏書的,但是我這裡用這個“宬”字,別有一番用意——它反映了人的成功道路,你要想成,就必須掀掉頭上的蓋子。 南方周末:你曾說自己這一輩子“什麼都超前”:32歲當副校務長,44歲當教育部高教司司長,48歲當武大校長,54歲被免除了校長職務。那麼,你認為自己現在所提的很多教育改革建議是不是也“超前”了? 劉道玉:我自認為是一個超前的人,認知也超前,思想超前。現在很多校長54歲才正式出任,而我就已經被免職了。 我覺得理想主義者和務實主義者最大的區別就是,理想主義者對現實的很多東西總認為不完美、不滿意,總要想改它,追求事物最完美的狀態。而現實派認為現成的東西都是合理的。培根有一句名言:新東西再好,人們也會因為不適應它而反對它;舊事物儘管有很多問題,因為人們適應它,所以願意保護它。 但是改革者和理想主義者的意義是什麼?理想主義者存在的價值,就是讓後人沿着他們的足跡前進。他們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成果,他們可能還沒有看到曙光的時候就已經被浪潮淹沒了,但是後人會沿着他們的足跡前進。 劉道玉與易中天對談 易中天:1982年也就是30年前,我第一次上你家裡去,那時候您是中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但是家裡非常簡陋和狹窄,只有兩房一廳。我很奇怪校長為什麼住得這麼差。您說:只要武漢大學教師的住宿問題沒有解決,我劉道玉絕不住大房子。您當年住在那樣的陋室里有中國夢嗎? 劉道玉:我心中一直有夢,我被任命為校長是48歲。1980年代改革開放和解放思想的氛圍非常濃厚,我趕上了那個好時代。我記得胡耀邦同志有一句名言:允許改革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我堅決響應胡耀邦的號召,盡心實踐教育改革。 改革從哪裡開始?我認為:教育需要自由,自由是教育的核心理念。因此我改革的起步,就是營造武漢大學自由、民主的校園文化。 易中天:您認為,我們的教育、學術怎樣才能自由? 劉道玉:關鍵問題是解放思想,尊敬學生的選擇權,尊重學生的自由、人格,這是他們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 劉道玉年度漢字——創 我選“創”。在漢語字典中,含有“創”的詞彙很多,例如創造、創新、創世紀、創造精神等等。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創造的歷史,人類今天享受的所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是創造的成果。 我們國家2012年取得的所有重大成就都是創造的成果,第一艘航空母艦製造試航是創造,神舟九號與天宮一號在運行軌道對接是創造,蛟龍號深海探到7000米也是創造;我們的奧運冠軍林丹、徐莉佳也是創造者,莫言先生獲得諾貝爾獎,都是創造。中國太需要創造,太需要夢了,我們應當把創造和夢結合起來,以夢帶創造,以創造來實現我們每個人心中的夢想,創新不止,創造萬歲。 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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