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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學官場現形記(小說)
送交者: 曹征路 2004年06月06日14:48:19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轉帖]請大家看一篇年前就發表的關於高校的小說,可以解釋北大事!

南 方 麻 雀 一 這學期一開始就不同。那氣氛一進教務處就感覺到了。 大辦公室里本來鬨笑不斷,隔幾個房間都能聽見女士們的誇張和招搖,而他一出現聲就沒了,只剩下紙張在磨擦。這令他陰沉的麵皮又添了許多僵硬,那感覺就象一塊扯不平的台布,而且經緯怒張,血管也要一根一根彈射出去。 仿佛只是一夜之間,他就成了不受歡迎的人。 他是來送授課進度表的。小陶說,“您打個電話我上去拿就得了,何必親自跑?”他皺了皺眉,不吭。小陶立馬就紅了臉。但轉眼又笑起來,對他夾夾眼,遞過一張紙來。 紙上開列着這學期校級領導自報的選修課。人人有份,連黨務工作也列出了“十六講”,當然也包括自己的《漢賦精讀》。不知是誰,用紅墨筆給整張紙畫了個大問號。 又不知是誰,在每個人的名下都標上了數字:56、5,57、5,50、5……他看了半天才看明白,這不是給領導打分,而是各人的實際年齡。按照七上八下的原則,都到了中華民族最危急的時候。 最絕的是,下面還批了一句話:例假又該來了。 看來鬨笑是為這個。 如今的選修課並不是由學生真選,而是由教務處安排的,成了事實上的必修課。全部安排吧擠占了學生的課時,可是安排誰不安排誰,卻是帶一個傾向性的問題。本來校領導主動給學生開選修課是個好事,然而敏感時期就變成了一個政治動向。如今誰都不傻,尾巴一翹就看出你能拉什麼屎。 是的,敏感周期又該到了,所以領導們又該表演才華了。 他想了想,就把自己的名字勾了去,把授課進度表也抽回來。 小陶瞪大眼睛說,“這怎麼行?您的課是畢業班的呀。” 他說,“就這樣吧。”然後逃似的離開教務處。 上個星期剛剛開的教改工作會議,剛剛才信誓旦旦地表過態,今後一切都按規章辦,誰也不能例外!――當時他就看見有人撇嘴。言猶在耳,等於放屁。 外面風挺大,很冷,一點不象南方的春天。雨絲橫着打在臉上,就象一陣迎面抽過來的耳光,弄得他進了餐廳腮幫子還在抽搐。他明白,自己也在表演,不論怎麼做,人們都會這樣看的。表演大度,表演謙虛,表演不爭之爭,肯定是這樣的。可是他能不表演嗎?他能說,這個問題好解決,讓學生自己選課就是了?這就等於跳出來向書記校長公開叫板,他沒那麼傻。他不可能永遠不覺悟。說到底S大還是要辦下去,誰都能走他走不了。 他已經五十歲了。一個五十歲的人在一個崗位上工作了七八年還不覺悟的話,那麼他的愚蠢也可以開一門課。 陶月嘻嘻笑着把飯菜端到他這一桌來,說:“龔老師,今天辦公室的議論不是針對您的。” 他埋頭吃飯,答道:“議論我也沒關係。我臉皮已經很厚了。” 陶月還是嘻嘻笑:“不對吧?您帶着雨傘,可是沒有打開。” 他噎住了,他的傘果然是斜插在手提包里的。 陶月說,“其實您用不着那麼做,您的課是全校公認的。” 他不說話,只把眉頭深刻地皺起來,象一隻皮帶輪子。 這是個講課的問題嗎?講課能有這麼多負擔嗎? 他的課的確還可以,從前高教部還組織專家來聽過課,他還是全國優秀教師,這方面他是有信心的。可那是站講台,他面對的是學生,心裡想的是學問,是一種純而又純的狀態,簡單得多。而現在他面對的是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各種關係,這些關係複雜得一塌糊塗,也許一輩子都理不清楚。這些話自然是不方便對陶月說的。陶月是他的學生,畢業後留校的。學生就是學生,應該心靈潔淨人格高尚。為人師表是他的責任。 陶月又說:“其實鍾書記辛校長也沒預計到會撞車,他們很輕鬆的。” 他說:“你懂什麼?年紀輕輕的攙和這些事幹嗎?” 陶月臉紅了:“真是這樣的。”過半天又說:“這些話是大家讓我傳給您的。” 老龔這才緩過氣來,拍了拍陶月的手,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陶月說,“鍾書記的習慣大家都知道,要是心情愉快呢他就會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地轉悠,繃着臉很嚴肅的樣子。他不高興的時候才會笑,呵呵地笑,好象牙疼得厲害,整個臉都錯開了。”小陶模仿這個難度很大的動作,把飯也噴了。 老龔也笑:“你們觀察到的?” “機關里都知道,早就總結過了,不是我的發現。” 老龔搖頭:“研究這些。” 陶月說,“當機關幹部就得研究這些,當老師才去研究學問呢。” “你還有理論呢。”和小陶談話他很放鬆,或許把她還看成學生,就用不着傷腦筋吧。自然,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總能讓人感到愉快,這也不可否認。 “當然了。我爸爸當了一輩子機關幹部,快退休了才混上一個正科級。他告訴我,在機關里工作關鍵是要跟對人,機會是次要的。這就好比打麻雀牌,你不可能總是抓到好牌,所以看清上家的意圖比什麼都重要。” 哦?老龔頗感意外地張開嘴巴。 “您會打麻雀嗎?打這種牌有一個共同規律,就是看清上家,卡住下家,自己和不了,就想辦法不讓別人和。我爸爸說,只要明白這個道理就無往不勝。” “有意思!你爸爸是個哲學家。還有什麼經驗?” 陶月遲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機關里沒有是非,只有利益。”她搭下眼皮飛快地補充說:“當然這個話不太那個。其實他自己也是不靈的。” 老龔覺得小陶給自己上了一課,大大地感慨了一番。所謂聞道有先後,業術有專攻,弟子未必不如師。整個下午他就陷進這個問題里了。 黨朋政治古已有之,跟人的道理並不稀罕,只是此刻還是醍醐灌頂一般。 他分管教學七八年了,可以說他的存在就是因為學校還需要教學。教學需要秩序,需要懂一點點教學規律,這樣的人才不是外邊可以派進來的。所以組織上經過認真考核、民主評議,把他培養起來。從這點上說,組織上對他是寄予厚望的。那時他還年輕,起碼可以把教學秩序穩定一二十年,不至於因為四年一次的換屆出現混亂。然而不盡人意的是,這個任務他完成得不好。每一次換屆就意味着一輪新的動盪,而中間休整一兩年僅僅為下一次動盪做些鋪墊而已。如果光在領導層亂亂倒也罷了,反正當幹部的大不了抬屁股走人。可這是一所上萬人的大學啊,最終的受害者是誰?只能是學生。 鍾書記他不想跟嗎?辛校長他不想跟嗎?跟不上啊。 當然他的失態也不是為這個。 早晨在班車上,經濟系劉賓儒教授衝着他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當時他還沒有領悟,只是笑道:“這話在海浪預報里還可以用用。” 可是進了辦公室就有消息傳來:下月的黨委會議上將討論學術委員會的改選,而他這個分管教學的副校長居然不在候選名單裡。也就是說,他這個教授副校長不僅在領導層是多餘的,在學術層也是被拋棄的。接下來你就自己看着辦吧,或許主動辭職還不失體面。 怎麼落到這一步了?他看不懂。 然後他就有點丟了玉的寶二爺那個意思了。 連小陶都看出來了。 他戀棧。承認這一點並不需要勇氣。就算是表演,他也需要一個舞台。他不能讓七八年的心血白費,他有一千條理由要把這個官做下去。 這種心態很難解釋清楚。從前他當系主任時,總是抱怨時間不夠,手上的課題完成不了。聽說老校長退休的那天在廁所里把頭磕破了,他當時還很不以為然,覺得象老校長那樣的專家實在犯不着這樣。現在自己也終於嘗到梨子了。 世人皆曰辭官去,又見林下有幾人? 看清上家,理論上說也沒錯,下級服從上級。可問題是你怎麼才能看得清?上家出牌並不告訴你意圖,全得靠你自己揣摩,這就是一門大學問了。 這屆班子成立伊始,鍾書記一上任就提出一個優化教學環境的計劃,他不是堅決擁護的嗎?他也認為S 大的環境需要優化,商業氣氛太需要掃除了。號召學生早睡早起晨讀晨練不正確嗎?太正確了。這一切本來也沒什麼,誰也不可能反對的。可不知後來怎麼一弄,就涉及到許多幹部的不稱職,完全向着始料不及的方向轉化。於是這個計劃經過各級組織的反覆強化,竟演變成晚上十一點拉閘,早晨七點出操,缺席五次取消當年獎學金。鬧到學生一進教室就打哈欠,最後集體抗議。站過講台的人,最怕學生無心聽課。如果是課講得不好倒也情有可原,可這算什麼?所以他也的確發過幾句牢騷的,說過一切都還可以商榷之類的話。誰知這就釀成了事件。在教代會上,一些老師們聯名要求領導解釋,究竟是優化學習環境還是優化幹部環境?事先他並不清楚,如果說有陰謀的話,那也與他無關。結果鍾書記就從兜里摸出小本子來,念道:××同志(市委書記)說,鍾健同志是個好同志。念到這兒,他適時哽住,把兩眼晶瑩了向窗外望去。窗外的陽光白麵粉一樣撲進來,把一屋人的臉都撲白了…… 誰說他不是好同志了? 一個站講台出身的人,聽不得誤人子弟四個字。他這些年也就是抓了教學規劃和學科建設,很多應該照顧的人每每不能照顧,很多應該關注的事情每每一笑了之。即使開罪了一些人也是無意的。怎麼就成了對立面了?他看不懂。 君子謀事小人謀人,自己就是這麼想的。這是個錯誤嗎? 看來是個錯誤。

快下班的時候,劉賓儒推門進來,說:“門廳冷落車馬稀啊。” 他翻了一眼,冷冷說,“想不到你也成了業餘政治家。” 劉賓儒把脖子漲得和臉一樣粗:“我是關心學校命運,別把好心當驢肝肺!” 他說:“我沒你那麼偉大。沒我地球照樣轉。” “推卸責任不是?金蟬脫殼之計。我承認你還有點小才華,如果做學問也許還能搞出點小名堂。可那樣一來S大就辦成了抗大,你於心何忍?” 他苦笑,“我不忍又怎麼樣?” 卻將萬字平戌策,換作東家種樹書。他把臉仰起來,頭搭在椅背上。一時間空氣凝重,眼角竟也有了濕斑。 劉賓儒是和他差不多同時來校的,一個來自北京一個來自上海。那時S大剛剛草創,條件還差得很,兩個人都住在鐵皮房裡,又都是單身,所以常在一起喝啤酒。混得熟了,彼此性格志向也有一些相投。比如問到為什麼來特區,當初兩人都是說特區工資高,是衝着錢來的。可是後來條件好了,劉賓儒又是研究微觀經濟的,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到外邊掙錢,卻是一直死守在學校里。再比如自己,如果僅僅為了作官,當初盡可以去應聘政府局長,那麼到現在也可以高官厚祿香車寶馬了。可見千里迢迢投奔特區,大家還是有一點想法的。只是這種話題不合潮流,說出來不那麼真實,誰都不願意貼標籤罷了。一個讀書人,眼睛裡難道真的只有物質?現在一晃十幾年過去,劉賓儒已經名滿天下,成了媒體經常追逐的人物,怎麼也回到了原先的出發點?你究竟為什麼而來?你到底要什麼?你心目中的S大應該是什麼樣的? 他有些感動。 一抹斜陽落在牆上,一點一點向上爬,最後在一個發黃的條幅上慢慢消散。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悵然而泣下。 條幅是當地的一個書法家送的,意思與辦公室不太和諧,可字卻奇譎狂放,所以他一直掛到今天。 劉賓儒說,“我早就注意到這幅字了。” “我喜歡這個字。” “內容也好,智者總是孤獨的。” “我沒那個意思,我怎麼會有那個境界。” “這說明你嚮往那個境界。你的問題是性格太弱,你已經被改造得沒有稜角了。其實你不應該這樣的。” “你能這樣評價,我很感激。”他苦笑。 劉賓儒突然把桌子一拍,他向後仰去,椅子差點翻倒。 “混蛋!我是在誇你嗎?” 這回他真的笑起來,“那我又能如何呢?耍賴皮?提抗議?去告狀?” 劉賓儒也愣住了,說:“反正你不能這樣。至於怎麼做,只是個技術問題。” 老龔說,“尾巴露出來了吧?回家寫一本《商戰技巧大全》吧。你要是能玩政治,我都進政治局了。” 劉賓儒說,“反正你得跟他們斗。” “怎麼斗?人家也沒說要把你怎麼樣。當面還得恭維你:老龔你是行家你是S大的元老,沒有你的支持我們怎麼工作?你既有特區工作經驗又有高校工作經驗。把你捧得一愣一愣,完了你的意見等於放屁,你什麼事也幹不成。時間長了,慢慢大家就看出來了,龔某人在S大不過是一個空談家,就象一個愛嘮叨的老太婆,他的話聽聽還可以,照做可就上當了。” “這只是一種感覺。其實沒有那麼嚴重。起碼基層是擁護你的,教師是擁護你的。否則我也不會來當說客。老實說今天我也不是代表一兩個人。只是你太清高太迂腐,別人不方便來談罷了。” 他愣了一會兒,“謝謝謝謝,我很感動。” “這種腔調只能證明你混蛋。舉手投降了?” “說投降也好,說趴下也好,反正就那麼回事。我等着下台。” “這你就搭錯脈了!誰都有可能下台,唯獨你下不了台。正因為你下不了台,所以才造成你可能下台的形勢。不信就賭一把。”劉賓儒進一步分析這個繞口令:“搞了這麼多小動作,只是讓你明白,你老龔並不是沒有對立面,你老龔不聽話是不行的。至於安排,怎麼也得給把椅子坐坐。其中道理再簡單不過。下面小年輕都能看得清楚,你怎麼反而糊塗了?” “那他們這是何必呢?今後還怎麼合作?” 劉賓儒笑起來,“我也不懂,他們告訴我這就叫現代政治。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今後?不又重新洗牌了不是?遊戲規則不也可以重新訂嗎?” 老龔想一想,也笑起來。一天有兩個人跟他談打牌,而且都打這種牌。他把陶月爸爸的牌經也倒了一遍,說真有意思,說這是真正的中國文化。 劉賓儒說,“這就對了,打牌也好,打拳也好,反正奉陪到底,絕不主動退出。不就是玩兒嗎?陪着他們,三陪!” 老龔抓頭說:“問題是他出的牌我到現在還沒看懂!” 劉賓儒乜了他一眼,說:“裝蒜?” 鍾書記剛來時,市里一個馬副市長經常來S大辦公。這位馬市長分管財政同時又分管教育,據說鍾書記過去在企業工作,需要馬市長幫助他熟悉一段時間。當然這也可以看作是市政府對教育事業的傾斜。馬市長一到學校就說教師太清苦了,但學校里辦“三產”商業氣氛太濃,也不合適。“以後教師的獎金由市里統一解決,你們把教學環境給我搞好就行了。”他說。 有了財神爺的這句話,優化教學環境就有了原動力。幹部大調整帶來的陣痛和種種不快都成了過眼煙雲。畢竟兩千教職工的福利是個大事,S大的教授學者也是需要鈔票才能尊嚴起來的。有人已經測算過,按照馬市長的許諾,平均每人每月一千元計算,一年才兩千多萬,對市財政而言不過是“濕濕水”。那些被稀里糊塗調整下來的幹部也只有捏着鼻子不吭聲,幾個中層幹部的聲音面對如此強大的群體饑渴簡直太微不足道了。他們甚至有了點崇高感,用幾個人的犧牲換來全校的福祉,這太划算了。這就好象親手剖開自己的胸膛、點燃自己的心臟、照亮人們走出茫茫黑夜的丹柯一樣,歷史給了他們一次機會。一個人要想偉大是不容易的,但崇高一回並不是做不到。 而鍾書記的幾步棋是,首先把黨委幾個部長換了,組織部宣傳部統戰部,清一色用女同志來擔任部長。一般的看法是,女同志不貪財不好色,這在當前十分難得,這樣一來就保證了黨委的清正廉潔。而且這些女同志的丈夫都在市里工作,有利於學校的對外聯絡,多數人對這一點都表示了理解。第二步是公開招聘處長,人事處財務處教務處,幾個關鍵部門都公開招聘,最後由黨委來選拔。參與的人越多,越說明黨委是公正的有活力的。此舉也符合時下傳媒的胃口,它們關心新概念新舉措,至於選拔的人怎麼樣對學校產生什麼影響它們不需要知道也沒必要關心。第三步就沒那麼順利了。但如果不走通第三步前兩步也等於白走。《高等教育法》規定,校長有四個權力,掌管着大學裡的人事、財務、教學和科研。鍾書記在黨委分工時就提議成立四個領導小組,由自己親自擔任組長,辛校長任副組長。如今是個講究操作的時代,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怎麼落實全在於操作,此議一出委員們大驚失色,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當然一開始辛校長是頑強狙擊的。他把臉青着,抱着膀子看天花板,撅着嘴煞有介事地不住點頭或者搖頭,似乎天花板上寫着哥德巴赫猜想一類的公式讓這位學者着迷。但這種抵抗是徒勞的,過不了多久馬市長來參加黨委會時,辛校長就舉手投降了。原因比較複雜,其中比較重要的一條是:辛校長是帶着新婚妻子遠走特區的,而他的妻子安排在學校里工作遭到了副市長的嚴厲批評。副市長為了愛護校長的榮譽,為她重新在校外安排了工作。於是為了偉大的愛情也為了安定團結,辛校長同意屈尊當了副組長。作為交換,鍾書記也讓了一步,他只當人事和財務小組的組長。 走通這三級台階,差不多用了一年時間。此時優化教學環境運動也到了尾聲。教學水平提高是看不見的,但環境的確有了很大變化。作為點睛之筆是請省委一位副書記來校視察。如今大家都明白,只做工作而不出經驗是等於零的,而出了經驗領導不知道就等於負數。因此鍾書記特別希望在教代會期間,領導視察的時候能通過一項決議,充分肯定S大的優化教學環境。這時領導只要說一聲,不錯嘛,開個現場會推廣一下嘛,那就真的很不錯很圓滿了。可惜教代會並沒有按既定方向運行,甚至鬧出教師聯名質問的事情來。以致於省委書記來校的時候都沒敢匯報學校正在開教代會,生怕領導們興奮起來要去看望一下在精神文明建設第一線戰鬥着的老師們。 那時,曾經代表上級領導“百分之百”支持鍾書記的馬市長已經提前讓上面發現並且另謀高就去了,他許願的人均一千元也已化為泡沫。只撇下鍾書記一個人背着手在走廊上來回踱大步,碰見誰都托着腮幫發出呵呵地怪笑…… 劉賓儒認為,所謂優化教學環境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完整的策劃,每一個階段都有具體目標,從蠱惑人心到迅速掌握權力再到吸引領導注意或者成為某個領導親自抓的樣板,實際上構成了一個系統工程。每一個子系統都是環環相扣必不可少的,只是他們沒想到在最後階段不順利。如果順利的話,他也許已經坐在市級領導的大班椅上了。 劉賓儒說:“這是把企業兼併技巧用於官場的經典作品。” 老龔問:“這麼說他們一開始就盯上了市裡的交椅?學校不過是塊跳板?” 劉賓儒說:“這種當過老總的人,錢早就撈足了。就差官癮還沒過夠。” “如果這樣的話,我倒是希望他快點爬上去。別再折騰學校了。” “這就夠快的啦。大學本身級別就高,他這一步頂別人兩三步。這個策劃給它命個名,就可以叫「政治資本運作法」,在哪兒都適用。” 老龔苦笑,“難怪我總是跟不上。我們的差別就在這兒。” 最後他倆象十年前一樣出去喝啤酒。老龔笑道:“斗則進,不鬥則退?” 劉賓儒說,“八億人口,不鬥行嗎?” 說這話時老龔好象看見自己大義凜然的樣子,挺胸收腹頭顱高昂目光如炬,還說了聲xxxx。

二 S大的建築格局象一張人臉。最初的創意來自清華建築系的一幫老師。也許他們遠離京城名校,來到這瘴蠻之地,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張值得懷念的面孔。幾座主要建築就是按照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來分布的,它們各據其位各司其職,錯落在這依山傍海的南國,特別生動。空曠的地方全部植草種樹,每一種植物都標有說明,什麼目什麼科什麼屬,設計者心目中肯定有一個上帝花園。甚至臨海的一個小山包都特意給保留下來,野草雜樹亂石完全是當初的風貌,恰似這張人臉的下巴上長着一撮小鬍子。 只是設計者沒有想到,人臉分分鐘都是可以變的。 大約第二節課的時候,有人吵起架來,聲音特別響,整個辦公樓都震動了。老龔剛想去看,小陶推門進來說,“您別出去。”她臉色怪怪的,氣喘得很急。 “怎麼啦?” 陶月說,“您別去。” 這麼一說,老龔更奇怪了。而且吵鬧聲正向樓上漫延。仿佛剛才只是序曲,好戲還沒開場。 陶月說,“是侯老師,他正罵您呢。” 侯川是中文系的老師,脾氣有點古怪,過去就一直和老龔較着勁。都是教先秦兩漢的,門戶之見本來就難免,這幾年在職稱問題上又總是不順,就更加以為是老龔在作梗。這個假期,先是托人來請他出去吃飯,當時確實有事,就給推了。後來又讓女兒送來兩瓶洋酒,說,是朋友送的,他自己不喝酒,給校長喝算了。那種酸腐搞得人多少天都不舒服。 他心想,別人都還可以躲躲,這個侯川就必須面對,否則他還真以為我心裡有鬼呢。於是堅決把門拉開,不想正和侯川撞個滿懷。 侯川見小陶也在這裡,先就冷笑起來,說“陶月啊陶月啊我真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學生也這麼勢利。”說得小陶滿臉淚水。 老龔說,“老侯你有氣就沖我來好了,何必難為學生呢?” 侯川說,“我有話就直說,我從來不討好學生。” 老龔說,“誰也沒說你討好過誰。有話就說嘛,何必這樣?我聽着,說吧。” 侯川叫:“你以為我不敢?” 這時教務處牛處長進來,要拉老龔到一邊去說情況,侯川又叫:“你別拉他,我今天罵的就是他,我看他能不能把我吃了?這年頭誰怕誰呀?他是什麼了不起的官啊?” 老龔也火了:“是,你說的不錯,誰也不怕誰。我這個當官的還怕你這個老百姓不成?” 這句話點到位了。侯川反倒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指着一走廊看熱鬧的人說:“你們大家都聽見了,你們都聽見了?” 陶月跳着腳喊:“侯老師,你們兩個都是我最敬重的老師,我求求你們了!” 原來,侯川早上去上課,在教室里等了半天也見不着學生。侯川以為自己記錯教室了,又樓上樓下到處找,最後才有學生來告訴他,這堂課取消了。原因是,南湖區有一個書記向學校圖書館贈書,鍾書記為了營造氣氛,讓電視台能多拍點歡呼場面,就臨時決定中文系停課去夾道歡迎了。 牛處長解釋:“太突然了,沒來得及向您匯報。” 侯川叫道:“這還是個大學嗎?啊?你們拉關係拉到課堂上來了?這學校還有規矩沒有?你們這是在作賤學生啊。” 老龔也傻了,說,“有這種事?辛校長知道嗎?”他的意思是,鍾書記是有可能做這種事的,他本來就是官場上的人。而辛校長在高校工作多年,是不可能不知道條例的。可話一出口,心裡已經明白了。 牛處長不吭。 老龔頓覺無地自容。這件事明擺着是讓侯川揪住了尾巴。其實早該想到的,侯川所以敢到辦公樓來鬧,肯定是有他的理由。而自己這些日子心情不好,竟然已經亂了方寸了。他想想,猛地給侯川鞠了一躬。他說:“我無話可講。” 全都蠟住。 冷了一會兒,侯川轉身退了出去。 正是圖書館方向軍樂響起的時候,還是國際歌,很悲壯。聽得他鼻子也酸了。

下午,老龔把辛校長堵在辦公室里,他堅持要談談這件事。 “沒辦法啊,”辛校長陷在沙發里無力地搖手:“我有什麼辦法?”他認為現在什麼人都敢跟你叫板,這才是真正亂了套。他說,“你不該給他鞠躬,你給他鞠什麼躬?” 老龔說:“你是校長,你有責任維護教學秩序。” 辛校長反問:“校長算老幾?” 老龔一時噎住了。 辛校長說:“在這兒就得聽老闆的。剛來時我也看不慣,現在反倒適應了。”又解嘲道:“適者生存啊,老闆要是攆我回老家去,我還沒地方領工資呢。” 可以理解為發牢騷,也可以理解為破罐子破摔。 如今的辛校長已是渾身名牌,一隻軟底皮鞋翹在大腿上慢慢晃悠,一副意滿志得的樣子。看來他的新太太的確把他滋潤得不錯。剛從溫飽進入小康,他還來不及仔細品味。這就好象一個禿子猛然長出一頭新發,你給他什麼高帽子都戴不住,他寧願接受冰雪或者毒日。 老龔想起來,他太太好象就是安排在南湖區的。他怎麼可能說個不字呢? 老龔冷笑:“你和這事多少也有點瓜葛吧?” 辛校長跳起來,連連擺手:“絕對沒有。不信你可以去問。臨時停課需校長辦公會批准,這我還能不懂?” 老龔說:“如果這位區委書記找你拉場子,你敢說不嗎?” 辛校長軟掉了,停了一會兒說:“老龔啊,我也勸你一句,算啦。人家畢竟是贈書嘛又不是時裝表演,也不算太出格。你來特區時間比我長,你什麼沒見過?”他指指隔壁:“他可是受寵若驚呢,興奮得不得了。” 老龔說,“不過是個區委書記,至於嗎?” 辛校長說:“那你就看走眼了。特區什麼鳥沒有?隨便抓一個都是帶天線的。聽我老婆說,南湖區委有一塊精神文明建設優秀的匾,落款是中組部。你說這精神文明稱號和中組部挨得着嗎?你琢磨琢磨吧。” 最後辛校長拉着老龔的手:“你呢,也要圓通一點。要跟上時代啊,知識分子,不要太可愛了。” 下班回家,人人見他都說臉色不好。 他們說:龔校長,身體是自己的啊。

晚上辛校長來電話約他去香格里拉吃飯,說是要介紹幾個朋友給他。老龔還被剛才的情緒壓着,脫口就挖苦道:“辛校長來特區時間不長,朋友倒真是不少。” 那頭愣了一會兒,說“沒辦法啊,出門靠朋友,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啊。”辛校長說:“我們之間早就應該深談一次了,可就是找不到機會。沒辦法啊。” 他就笑出聲來,那感覺就象胸腔里有蒸汽頂着活塞運動。 他完全能想象辛校長那副故作萎頓無奈的尊容:把兩手攤開肩膀聳起。這方面他絕對新潮,早就和國際接軌了。 辛校長剛來時對鍾書記總是在各種場合強調他的“黨委副書記”身份十分不滿,老是在他面前嘆氣,“沒辦法啊沒辦法啊這樣還怎麼開展工作。”那時他也認為鍾書記是有些過了,在幹部都已經互相熟悉的情況下還要強調主次高下,是沒多大意思,只能證明這個班子關係僵硬。更何況大學校長不見得就是副手。有一次在主席台上,鍾書記又在青春火爆地背朗誦詞,辛校長突然扭頭對他說,“你說他象不象節目主持人?他在學那個女主持倪萍呢,一舉一動都在模仿。”老龔愣了一下,笑起來。儘管把倪萍與眼前這位聯繫起來困難一點。不過他對辛校長的幽默感還是佩服的,也能大體揣摩到他的不愉快。 所以下一次鍾書記很善意地徵求意見時,老龔就說:“在高校工作,面對的都是知識分子,實在一點兒可能效果會更好。”他確實是為鍾書記着想的,那時教師中已經有了一些議論。這樣說也委婉地轉達了辛校長的尷尬。他自認為是在扮演一個居中調和的角色,書記也好校長也好都是領導,而他們正是學校的臉面,是一個符號,他們不協調對誰有好處?對誰都不好。 然而他錯了,是誰對鍾書記的領導風格有看法?是老龔。是誰對優化教學環境有意見?是老龔。是誰讓校長沒有威信的?還是老龔。本來這場角逐應該在兩個強者之間展開,結果卻是他這個場外人士白白挨一頓拳頭。他就象一個見義勇為的小青年被當作肇事者抓進去,越辯白越說明動機不純。人們只是微笑着:你半點私心沒有?你那麼高尚?最後你只有夾緊嘴巴老老實實在牆角蹲着。 哀兵戰術古已有之,總是利用別人的同情和麻痹達到自己的目的。最後把別人送進虎口自己揚長而去。甚至還落井下石。 誰知第二天辛校長一上班就到老龔辦公室里來,進來還反手把門鎖死了,然後神秘兮兮地衝着老龔笑。 他第一個反應就覺着酸,又不好說破,只等着他開口。 辛校長說:“昨天你沒來,真是可惜了。市委秘書長也在。”然後就打住,也等着老龔反應。 老龔偏不吭聲,心想不知又賣什麼藥。 辛校長只好說:“秘書長對你印象很好,直誇你,我聽了都快坐不住了。” 一聽就知道是鬼話。他統共才見過這位秘書長兩次,又沒有工作聯繫,憑什麼印象很好?心想論級別秘書長比你還低半級,至於這麼興奮嗎? “你可別小看秘書長,他是真正的操盤手。有多少大事是常委會定的?他說行就行啦。”他搖晃着腦袋:“特區辦事情,真是有意思!” 老龔說:“辛校長肯定為我們學校解決大問題了。” 辛校長立刻嚴肅起來,手在後腰上捶個不停,說:“解決大問題倒不敢吹,可我們真是為學校在辦事情的。我們不象有些人,說一套做一套。”又說:“現在辦事情難啊,幹什麼都得靠朋友!我生來乍到,不靠朋友靠誰?” 老龔笑:“勾掛四方來闖蕩?” “就是!”他在沙發上癱下來,“校董事會總算有眉目了,秘書長答應出面。他說了,門檻不能太低,一個董事最少一千萬。你想想,這是什麼概念?” 成立校董事會幾年前就張羅過,可是掛虛名容易掏錢難,所以這種畫餅充飢的事已經不大能刺激人了。從前學校還出過一個人,要跟校長定合同,從國外拉一億美元他從中提成多少錢。學校還真跟他簽了合同,結果錢沒見着人也沒影了。老龔說:“那好哇,什麼時候劃款?” “也沒那麼容易。凡事……”他抬頭看着老龔:“你在笑話我?” “我怎麼敢?”老龔認真說:“秘書長這麼關心,我們怎麼表示一下呢?” “不用,朋友幫忙說錢就沒勁了。再說他們這些人還在乎這點小錢?昨天還有一個小伙子才三十一歲,老總,去年一年賺了兩個億,得了?” “這麼說,秘書長一點要求都沒提?” 辛校長怔了一下,然後堅決說“沒有!”然後又象自言自語:“他怎麼會這麼沒水平?跟咱們交換?他還介紹中央政策研究室向咱們學校贈書呢。”他解釋說:“這是一批淘汰下來的檔案藏書,延安時代的都有,咱們組織力量好好挖掘一下,說不定就能挖出國寶來。所以我就代表圖書館先表示感謝了。” 老龔說:“S大看來真是要交好運了,都搶着向咱們贈書啊。” 辛校長忙說:“也沒那麼簡單。這批書是要代價的,四十萬。不過不用我們花錢,秘書長負責找企業贊助。當然對我們而言,不要白不要。” 老龔這才鬆了一口氣。繞了半天,看來落腳是在這兒了。這就好比看名片,前面排一堆頭銜都是過門,最後落實在哪個點上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但是你不看前面的也不行,不看就不知道來頭。 又扯了幾句別的,又說到鍾書記從前在××公司工作的情況,總之在那邊也是一屁股屎,然後就站起身來。老龔也起來送辛校長。走到門口,辛校長又摸出一張紙條來說,“這個學生你查一下,成績不太好,現在要出國留學了,家長希望學校能在成績單上寬容一些,你看能辦就給他辦了吧。反正要走了。” 老龔拿着紙條,又有了被愚弄的感覺。他自以為會看名片,其實這道行還不夠,還必須從紙背空白處看到內容才行。 學生叫曾勇,計算機系的,他看着就覺得眼熟。立即讓教務處查,不一會兒陶月就來電話:“您忘了?他是破格招進來的,一進來就改了專業?”他記起是有這麼回事,只不過當時是鍾書記拿的紙條。 小陶說:“這個人一年級有四門不及格,二年級有六門,三年級基本就不上課了……” 老龔問:“你知不知道市委有幾個秘書長?有沒有姓曾的?” 小陶說:“我怎麼會知道?反正他爸爸是市委的,要不然他那麼竄?他們系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衙內。” 他一下就把電話扔了。 贈書,曾勇,曾秘書長!

關於校學術委員會的改選,老龔本來設計了幾種戰法。一、撂挑子;二、大批判;三、反彈琵琶;四、徐庶進曹營。他準備了一肚子難聽話,也準備隨時扯破臉。甚至開黨委會前,他還特意去買了一包煙。如果有人問:你怎麼也抽煙了?他就答:聽說抽煙可以壯膽。如果再問:你不知道辦公樓是無煙區嗎?他就答:那就把我開除出辦公樓好了。如果還問:你沒聽說鍾書記最討厭煙味嗎?他就答:那是因為他不象個男人。 可事實上還沒等老龔作出反應,鍾書記把名單拿過去看了一看,就扔給了辛校長。辛校長尷着說,“這是人事處搞的,我根本不知道。” 鍾書記離開了座位,繞着大家轉圈子,很沉重很嚴肅地說,“龔校長的學問不用我說,大家都了解。就是從行政角度考慮,他跟我比,比我懂高校;跟辛校長比,比辛校長懂特區。名單中沒有他,是個疏忽還是有別的什麼意思?就是有意見也不能這樣搞嘛,這就不是從工作出發了嘛。我們的改革只能對事不能對人,這話我要再次強調!”鍾書記堅定地劈了一掌,然後看着老龔。 這個名單早就泄露出去並且鬧得沸沸揚揚當然不是疏忽。現在一個個又裝出很無辜的樣子顯然還有別的意思。 老龔沒有應答,取下眼鏡捏鼻梁。只是感覺到這位同志粗壯的身材在眼前晃悠,他的影子在桌面上扭着,讓人想起樣板戲裡頻頻揮手的女支書。 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那包煙也就拿不出來了。 這是一張什麼牌?虛晃一槍? 另一件事是關於選修課。老龔把授課進度表又送了回去,不是自己送的,是讓小陶上來拿的。他沒有任何表示,小陶什麼也不問,最後教務處果然耍滑頭全部安排,而且都在本學期。好在對台戲是安排在下午,對正常教學影響不大。結果自然是老龔的課越講人越多,教室一換再換,最後就改在了大報告廳。有意味的是,鍾書記的《黨務工作十六講》連一課也沒講,開頭還讓教務處拿個條子去宣布鍾書記有緊急會議,課程順延,後來連條子也沒有了,學生也自然就放了羊。 這兩件事有沒有內在聯繫還沒把握,但一個感覺是,鍾書記友善多了。 國家教委來了個檢查組,宴請的時候鍾書記特意把老龔的席卡換到自己身邊。這個小動作做得很誇張,以致於有些人目光發直。鍾書記笑着說:“看什麼看?我和龔校長有幾句私房話要談。”立馬有順竿爬的:“那我們能不能聽呀?”鍾書記就把濕手巾扔過去:“我告你侵犯人權。” 其實什麼話也沒有,只不過喝酒時有點勸老龔多喝的意思,還說:“龔校長你什麼時候喝酒的水平上去了,你也就上去了。”到最後,他還替老龔代了兩杯。 以致於老龔有點疑惑起來。也許他的個性如此?並非成心和自己過不去?再說他有什麼理由要和自己過不去?他的對手應該是辛校長才對。他只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而已? 但這個想法立刻遭到劉賓儒迎頭痛擊:“宋襄公式的仁義!” 劉賓儒說,“酒席宴上的話你能當真嗎?那都是做秀。他不過是想讓檢查組看看,S大的班子團結戰鬥親如一家。用腐敗維持穩定,這早就不新鮮了。再說他有什麼私房話?他放屁都憋出美聲來。” 劉賓儒講話素以尖刻著稱,而且速度極快,噠噠噠噠,機槍掃射一般。老龔想想,覺得也有道理。 清醒有清醒的悲哀,糊塗有糊塗的快樂。清醒是只看見陷阱而找不着出路,把出路也當作了陷阱,故而只剩下悲哀。而糊塗則把陷阱也當成了微笑,在微笑中掉進陷阱,是一種很危險的快樂。老龔認為自己既是清醒的又是糊塗的,有時候是清醒的有時候是糊塗的,故而只能在悲哀和快樂兩極之間奔跑。自從有了劉賓儒這個軍師,他的情緒就開始忽高忽低、一驚一乍。 現在,劉賓儒每晚都要和他通一次電話,劉賓儒說這是總統競選熱線。“我不過是打抱不平而已,為你保駕護航。”劉賓儒說。 好,好,太好了!只有劉賓儒認為“侯川事件”是個好事。“熱線電話”那頭,劉賓儒把桌子拍得啪啪響。“這說明什麼呢?第一,鍾健已經病急亂投醫了,說明他的根基並不那麼牢靠,連區委書記都要巴結;第二,這位區委書記的情況我還知道一點,最近正在查他的問題,這麼急於炒作自己也證明他確實是有問題;第三,……” 老龔一頭霧水,說,“我擔心的是學校,再這樣下去……” “學校的轉機正在臨近。現在就看你出什麼牌了。該輪到你出牌了!該出手時就出手哇。”劉賓儒笑得象個刀客,正在欣賞對手的破綻。 老龔說,“就是不知該出什麼牌。找他談?又能談出什麼名堂?” “我這裡有三個錦囊,咱們打開第一個看看?” 老龔說:“我沒心思陪你玩,我都煩透了,有話快說吧。” “我也不開玩笑。”劉賓儒說,“這第一個錦囊妙計就叫誘敵深入。換句話說,要誘使他多犯錯誤,這傢伙已經開始亂了。你可以適當向他渲染侯川大鬧辦公樓的場面,依我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只要他對侯川開刀,必然越陷越深。” 老龔心頭一緊,忙說:“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宋襄公的愚蠢。也不是真把侯川怎麼樣,不過利用一下罷了。” 老龔說,“這種事我絕對不做。說你的第二個錦囊吧。” 那頭冷了半天,說:“第二個叫廣布流言。這個你也做不來的,由我相機行事吧。他不是喜歡出風頭嗎?傳媒方面是我的強項,我能讓他當個最上鏡先生。” 老龔嘆了一口氣,不吱聲。這算什麼妙計?說陰謀詭計都不上檔次的。造謠生事、打小報告、吹枕頭風等等從前聽得還少嗎?從老聃那兒算起中國人有四千年的經驗了。《鬼谷子》中有“埤闔之術”,早就把什麼時間該說,什麼時間閉嘴,什麼需明說,什麼當暗喻總結得頭頭是道。這麼想想,一時竟走了神。 那頭問:“還有興趣聽第三個嗎?” 老龔說,“算了吧。” ……劉賓儒這麼個學者,這麼個傳媒英雄,這麼個公眾人物,居然也一肚子壞水。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確確實實是在幫助你,也確確實實是動了腦子的。這是個只問結果不計手段的時代,黑貓白貓的時代。善、惡、美、丑、正確、錯誤,已經沒有界限。你怎麼知道哪一步是前進了,哪一步是倒退了?宏觀地看,地球是圓的。這也可以拿打牌作比方:很多情況下,你出對牌了,其實就錯了;你出錯牌了,也許就對了。 他對自己說:你不能這麼幹。這麼幹了,將來做不做人?還好意思上講台?你手一舉就血淋淋的,拿白粉筆能寫出紅字來。你現在頂多就是不順,看着來氣,或者沒有發展,這有什麼了不起?就至於這麼下作了?再說誰也不能從娘肚裡帶出紅頂子來,你已經是副校長了,副地級,不錯了,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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