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書——中國文字史上的奇蹟(訪談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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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實錄
【主持人】女書是一種只在江永縣瀟水河一帶婦女間流行和使用的，帶有神秘性質的文字，它是如何形成的？又有何功能和特點呢？它靠什麼樣的方式傳承至今？下面有請女書傳人——何靜華奶奶和女書本土愛好者何祥祿先生，為觀眾打開女書這一神秘之門。何奶奶，您好！何老師，您好！

【何靜華】你好！

【何祥祿】你好！

【主持人】在片頭我們看到了一份女書，聽說就是何奶奶年輕的時候寫的，而且帶到了我們訪談現場。何奶奶，能否給我們講一講你寫的這份女書背後有怎樣的動人故事呢？

【何靜華】這個叫女書三交帕，上面寫的是“提筆修書帕頭上，奉上高廳眼淚垂。想儂結交六倈義，今日給來送三人。身站廳前雙飄哭，好樹仙花給漚無，月出無頭半邊亮，照下凡間也不明，共言修書奉高位，奉勸一聲不郁萎”。這是我小時候在姨媽家學習女書的時候寫的，講的是以前女孩互相結交、互相通信、寫字表達內心情感的一種感受。我姨媽的名字叫陳仙居，家住瀟浦鎮層山村，20歲時出嫁到瀟浦鎮白水木園村。由於她婚後無兒女，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每逢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四月初八女孩們的鬥牛節、還有六月六日的吹涼節（吹涼節是指出嫁了的姑娘們由娘家接回來吹涼），這些姐妹們和親戚朋友的女孩子都聚到一起寫女書、學女書，邊做女工，邊學女書，邊唱女書歌。我姨媽住在白水木園村一個山嶺的邊上，種了很多很多的果樹，有桃子、李子、楊梅、板栗、柿子等等，每一年果子成熟的時候，我姨媽就會接我到她家吃果子，我就和她們互相寫這些結交書，就比如說這條帕上面寫的：有六姐妹結交，之後嫁了三人，還有三人未嫁，感到寂寞，比較悲傷，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好一束仙花被漚無了，沒有了，沒有了以前結交在一起做女紅、唱歌、學女書、寫女書那麼的歡快了。嫁了一些人之後，就會流淚，會捨不得。

【主持人】何奶奶，我們在您寫的女書裡挑幾個女書字，您向大家介紹一下對應的現代漢字分別是什麼，好嗎？

【何靜華】好的。這個是筆字，毛筆、鋼筆、鉛筆的筆，這個是書字，寫書、讀書的書，還有這個是想念的想，這個是花字，花朵、鮮花的花。

【主持人】還是有一點像的。何老師，作為一種在某一區域使用的獨特文字，女書它僅僅是一種文字符號嗎？在當地婦女日常生活中有什麼作用和地位呢？具有怎樣的特點和功能？能給大家介紹一下嗎？

【何祥祿】女書不僅僅是一種文字符號，更是一個完整的文字體系，體現了當地婦女的聰明才智，包涵了當地婦女的酸甜苦辣，傳遞着當地婦女的喜怒哀樂。女書在婦女的一生當中都會用到。在當地婦女參與的民俗活動都會用到女書。比如結交姊妹、婚時三朝賀禮、老時自傳訴苦、鬥牛節、吹涼節、廟會進香祈福，等等都會用到。婦女們在風俗時節里，都要吟唱、書寫、贈送和供俸女書。女書最大的特點是在當地婦女間傳承和使用。另外，女書從字型上看，顯斜棱形，女書以紙、帕、扇為書寫載體，從傳世的女書文本中統計出的女書字數不多，只有六百多個女書字。女書押句調，尾字都是一些調子比較高的字，陰平字，陽平字，去聲字。比如說剛才何奶奶三交帕上面的頭、上、義、垂、人、哭、亮、明等等都是調子比較高的陰平字、陽平字和續聲字。女書最大的功能是維繫着弱勢的婦女族群，為婦女爭得了生存權，為婦女爭得了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

【主持人】何奶奶，您小的時候是怎麼接觸和學習女書的？過去你們使用女書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習俗？主要是在什麼情況下跟哪些人會用女書進行交流呢？

【何靜華】我小時候都在姨媽家長大的，所以我從7歲、8歲就接觸過女書，因為那時候在姨媽家的時間比在我自己家的時間還多,所以，就在姨媽家學習女書，我姨媽出差的時候接的那些三朝書，結交帕，結交扇等等的，就從箱子裡拿出來，教我吟唱，教我學習，教我寫，教我讀。在我自己家，我媽媽也是一個在當地能唱很多歌的老歌手，人家稱我媽媽唱上三天三夜都唱不完。後來我學習女書以後，就經常學唱，到了13-14歲的時候，年齡漸漸長大了，在家裡就要做事，參加社會勞動，而且還要上夜校，所以對女書的學習就很少了，基本上就沒提起這個事了。後來，直到1996年我家中發生了一起悲傷的事，我的兒子在一場車禍中死亡，那時候我非常悲傷，從那以後我才想，用這個女書，把我內心的痛苦寫出來，唱出來，就可以解我的憂愁，解悶，是這樣的。

【主持人】何老師，我們特別好奇，女書是女士之間流傳的一種文字，但是您作為一位男士，是什麼機緣引起您的興趣去學習和研究女書呢？

【何祥祿】說起來也很有趣，我是土生土長的江永人，參加工作也在江永鄉鎮基層。從小就耳濡目染，在女書的氛圍中薰陶。2001年江永縣舉辦“二節一會”期間，我來參觀女書園，發現女書園門楣上有我的名字“祥祿”兩個字。當時覺得是一種機緣，非常激動。後來想一想，是不是也該為女書做點什麼。所以就利用工作業餘時間，拜周碩沂老先生為師學習女書，周末的時候采着單車到上江圩、銅山嶺、黃甲嶺、瀟浦等鄉鎮的村村寨寨，拜訪老人家，聽她們唱歌，向她們了解一些女書的故事和當地的民風民俗。後來在2004年縣裡送我到清華大學，跟隨趙麗明老師研究和學習女書。

【主持人】何老師，隨着時代的發展，女書的應用其實已經越來越少了，那么女書是以怎麼樣的一種方式傳承至今的呢？它的發展現狀又是怎樣的呢？

【何祥祿】女書與婦女的生活息息相關，在日常生活和一些風俗時節中通過母女間、姑侄間、嫂姑間、奶孫間、姨甥間、姐妹間潛移默化，代代相傳。目前，我們還有七位女書傳人，還有更多的女書愛好者，通過辦培訓班的方式，傳人家庭培訓班，培養了許多女書新秀。

【主持人】何奶奶，我們都知道，您是目前健在最老的女書傳人，現在您還教別人女書嗎？跟您學女書的人多不多？

【何靜華】我現在還教，也有很多人來學。我已經是將近8旬高齡的老人了，身體健康，還能獻出一點餘熱。到我這裡來學（女書）的人很多，有些是大學生，還有本地的高中生、初中生都來學。我辦了一個女書院，教他們學女書，寫女書字。不僅是我們自己江永的人來學，而且各個地方各個省的大學生來學，外國人也很多。艾文就是美國留學在台灣的，過來學的。

【主持人】從台灣專程到這邊來嗎？

【何靜華】從台灣專程到我這裡學了一個月。還有一個美國的，叫思安言。

【主持人】您現在真的是桃李滿天下了。

【何靜華】可以這樣說，但是我還是欠缺一些知識，教的不太好。還有就是剪紙，寫女書，學女書唱歌，我都要把它傳承下去。因為小時候我在姨媽家，跟村子裡的姐妹們坐在一起學女書，唱女書歌，邊做女紅邊剪紙。這些我都要把它教下去，使這個女書永遠的發揚光大。

【主持人】何老師，在您看來，女書在中國文字的歷史長河中有什麼樣的位置呢？您覺得某一天，女書會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嗎？

【何祥祿】女書是中國文化歷史長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比如說，語言學、文字學、方言學、歷史學、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等等學科都有很高的價值。女書和漢字相比較有同源的部分，比如說女書的舞字和漢字甲骨文的舞字形式一樣，女書的萬字和唐朝時候漢字裡用的萬字是一樣的。女書和漢字又有相互借用的部分，比如說女書的王字，女書的男字，女書的早字，與漢字的王字，男字，早字形式非常相似。女書和漢字再做個比較，漢字是表意文字，女書既表音又表意。漢字的造字象形，指示，會意，形聲，轉借，假借。字型和造字方面漢字解釋不清楚的，女書可以解釋清楚。比如說，漢字解釋不清楚的那個假借，女書裡有這個“新”字，和這個“好”字，和剛才帕上面的那個“樹”字。它們可以互相轉借。所以說，女書是一顆耀眼的明珠，它在中國文化歷史上，和漢字相互交錯又朝暉相應。但是隨着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文化生活的改變，女書也許有一天會消失，但是女書的影響和意義永遠不會消失。

【主持人】何奶奶，您可不可以現場使用女書給我們凱風網寫一段贈語呢？

【何靜華】好！現在我的手不太方便，可能寫的不太好。女書是一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種婦女文字，記得我們去年到聯合國去參加一個“中文日”活動，在聯合國現場展示了女書字畫，唱了女書歌，各國的朋友都擠滿了現場，都說好啊，棒啊，一片的ok聲。有一個埃及的婦女（說）“我要到你們女書園去，到你們中國去。”還有很多外國友人說你們中國婦女太了不起了，東方的文字非常漂亮，全世界都有婦女，你們中國的婦女太厲害了，這個女字寫出來最漂亮！歡迎我們到各國去展示女書，我也歡迎他們到我們中國江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