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清楚,当年在中国教中学物理时学生问我:我们学这个有什么用?我回答他们:我当学生时也有这个疑问。现在我知道我学到的知识是为了当个老师。至于你们,就是为了考个好成绩,拿个毕业证,这是社会的要求。
多么苍白无力的回答!相信今天依然没人能有更好的回答。否则为什么大部分学生要老师和家长紧逼着才愿读书呢?
小孩不懂读书是为了让他们成年后能自立于社会的必要准备工作,只把它当作大人们强加给自己的苦差事,于是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逃避这个苦差事,实在逃避不了,就以“读书”做幌子来逃避大人们的其它要求,如家务事、关心他人、体育锻炼、心理成长等等。小学初中时把自己当“小孩”还说的过去,高中大学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就非常“中国特色”了。看看那些出国留学的学生,有多大比例都高中大学毕业了还依赖中介代理一切申请手续,父母不光要为他们出钱,还要替他们找中介,他们当“小孩”就当得那么心安理得!亲爱的中国天天都在喂我们的后代什么毒素啊!
我家的那个留学生L刚来加拿大时就是这么一个拒绝长大且书也没读好的超龄“小孩”。到今天知道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读书并能自己安排自己的学习和打工事务,不到两年时间,对他来说进步巨大,对我来说半是成功感半是挫败感。那天,L在那里自己盘算,找到程序设计专业工作的年薪是多少,他将日常开销多少,剩下的该先做什么,然后存多少,我就感到些许欣慰——尽管是一路跌跌撞撞,时时处处让人捏一把汗,到底是走到一定高度了,对自己的将来有了自信也有了希望。
给L建立自己的牢固学习动力是我们所有工作中最具纲领性也最困难的。第一步是安排他在开学前两个月就来,为的是做足准备工作。其中主要是“爱国主义教育”(不老套,是爱加拿大国),当然不是“升国旗,唱国歌,庆国庆”那么蠢,是带他四处吃喝玩乐,看天看地看车看人,让他惊讶“哦,原来烤鸭是这味道啊”、“哦,原来牛扒是真的美味呀”、“哦,这就叫‘天水一色的宝石蓝’”、“哦,加拿大人对陌生人这么友善啊”、“哦,加拿大人开车这么守规矩呀”、“哦,加拿大的野生动物可以就这样隔着玻璃门和我脸对脸看的”等等。
还有就是早早让L体会加拿大的生活质量。如在我们预约的牙医诊疗时间里加上L。L在中国时极不注意自己的牙齿保健,动不动就几天不漱口刷牙,烂洞了就去医院一补。在我们的牙医那里,L见识到了为加拿大平民服务的牙医是多么的专业,多么的负责,多么的设备精良。那牙医为L做了生平第一次洗牙,为L找到了七个疼或不疼的洞外加四个智齿。牙医说,L需要大规模的长期治疗,鉴于L的留学生身份没有完善的牙医保险,他只能为L补上最糟的一个洞,其它的就等L尽快挣钱以后再说。这次L治牙花了一千多加元,也吓到了他。想想没牙的爷爷过的什么日子,比较一下我们这些长辈和他的牙齿,他乖乖地做到每餐饭后和睡觉前用牙线剔牙然后刷牙——这可是他此生仅有的自觉听话做一件事的。
别的所有体现加拿大的生活质量的事也提醒L留意:像什么家里中央恒温恒湿滤尘设备,为安全而设的一氧化碳报警烟感报警设备,邻居小孩玩过的自行车篮球什么的可以放心往前院一丢,靓妹出去一天不见影也不必着急这类······。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发现”连成了片,才一个多月,L就“叛变到了资本主义阵营”——“这一来了,我就不走了”——下决心努力读书办移民了。
决心归决心,L那一身的坏习惯和懒筋懒肉懒骨头懒脑浆子可不听决心的指挥。我们给L下了一些死命令:戒电子游戏!戒手机!戒烟!严禁撒谎或欺骗行为!禁令好下,想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可就费老力气了。电子游戏曾是L的唯一挚爱,他违反禁令带来了加拿大,我们就换了他的电脑,没收了他的软件。手机他倒是没带,说是原来那个坏了,我们也就没让他再买,时间一长他倒忘了他曾经多么离不开手机,还说没了手机真轻松。不过他带来了一个MP4,读书作业睡觉什么时候都听,于是我们也收过来了,只让休息时听,经过几次“借用,归还”,他嫌麻烦,慢慢也就不需要那个了。
到加拿大后,L顽固沿袭他长期的“为大人读书”老习惯,想方设法撒谎欺骗以达到偷懒的目的。在他父母的配合之下,我们就照事先说好的方式罚他的零花钱,小事罚十元,撒谎罚一百,他居然可以被罚得除了交通费身无分文依然把“偷懒”看得大于天。我们事先还有一个约定,那就是罚款上限是三百元,达到这个数字意味着L不堪教诲,我们就不要他了,送他回国。这话还真的说了好几次,每次都是L的父母伤心求情,说是L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个打击,要是L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国了会要了爷爷奶奶的老命。每次撒谎被抓L都痛心疾首地表示要改,他也真的是心疼他的爷爷奶奶,可就是学习一累他就把什么都忘了。这种撒谎和偷懒的习惯是不是顽固得成了心理疾病,我感到很困惑,但也只能一次次继续和L磨嘴皮子磨耐心。等到L开始在餐馆打工之后,罚款就变成了罚他的幸苦钱,他虽不舍,却显得比改掉老毛病容易接受些。
不过L的进步还是明显可见的:从开始的两周犯一次毛病慢慢拉长到两三个月,到今天突然有了学习动力。原来是他的几个同学都找到工作了,其中有一个是印度籍的女同学。L有点瞧不起那个女同学,认为她的学制是两年的,英语口音很重,都不如他,但人家却找到一个让L羡慕的工作。这下L相信我们告诉他的那些“光明前程”不是空中楼阁,正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呢。加上这学期老师告诉他们:Co-op的门槛降低了,只要这学期所有课程的平均分到了3分(也就是B),达到了政府发给工作许可证下限,都可以进入Co-op,薪水是17~21加元。在同学们嫌少起哄时,L在那里美滋滋地盘算——数倍于我在餐馆打工的收入啊。所以L这学期努力,比前两个学期每学期都要挂一门强多了,看来大有希望进入Co-op。
这是另一个战略部署在这里生效了:从L落地加拿大第一天起,我们就随时督促他克服宅男脾气,推他出去与人交往,尽快走出华人圈子。我们告诉L,在加拿大,沉默含蓄害羞玩深沉这一类都是“无用”的代名词。
(原发布于2011-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