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快樂的人-第5章 |
送交者: 亦宛然 2021年07月07日12:02:29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第五章 感知的相對性
心的本質本自清淨,完全超越語言文字、概念和思維。 ——蔣貢?康楚?羅卓泰耶,《大千世界》
將空性定義為“無限的可能性”,只是陳述了這個極為復雜名相的基本意義而已。早期的英文譯者可能都忽略了空性較微妙的一層意義:空性是由這無限可能性所生起的一切,無論是念頭、字句、星球或桌子,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事物(thing)”,而是許多因緣條件聚合的結果。如果其中任何一項因緣條件改變或去除了,就會出現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現象。如同二轉法輪所陳述的要點,量子力學也傾向於將經驗描述為事件發生的多種可能性,而非只是“單一可能性的連續事件導致單一結果”。說來也奇怪,這相當接近佛教對絕對實相(勝義諦)的看法,也就是說,理論上各種結果都有可能發生。
互為緣起(種種不同因緣條件眾合,而造成某種經驗。)
凡是依賴因緣條件的一切,都可以說是空性的…… ——《馬卓巴請問經》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假想有兩把不同的椅子,其中一把四支椅腳都結實堅固,而另一把有兩支椅腳是好的,另外兩支椅腳卻壞了。坐在四支椅腳都結實堅固的那張椅子上時,你會覺得很舒服。但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你最後可能會摔得四腳朝天。表面上看起來,兩者都是椅子,但你坐在這兩把椅子上的感受顯然完全不同,因為兩者的基本因緣條件不一樣。 各種不同“因”的聚合,在佛教名相中稱為“互為緣起”(interdependence)。“互為緣起”的法則隨時都在我們周遭的世界中運作着,例如一粒種子本身具備了成長的潛能,但是只有在某種特定的因緣條件下,這潛能才能展現出來,才能變成一棵樹、一叢灌木或一株爬藤。種子需要被種下、灌溉,也需要適量的光線。然而,即使在合適的條件下,從土裡會長出什麼,也還得看種下的種子本身到底是什麼。蘋果種子不會長成橘子樹,橘子種子也不會變成一棵突然冒出蘋果的樹。因此,即使只是一粒種子,也適用“互為緣起”的法則。 同樣地,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做的選擇也都具有相對性效應,都會啟動因緣條件的作用,而在相對實相的範疇中產生必然的後果。相對的選擇就像是把石頭投入水池中,即使丟得不遠,不管它落在哪兒,同心漣漪必定都會從石頭掉落的地方往外擴散,要這樣的結果“不”發生是絕對不可能的。(當然,除非你瞄準的功夫差到沒把石頭丟進池塘,還砸進了鄰居的窗戶。這樣的話,你得到的會是一組完全不同的後果。) 同樣地,你對自己的看法,比如說“我不夠好”“我太胖了”,或“昨天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等,都是依據先前的因緣條件而來的。但這也許是因為你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或今天早上有人說了什麼你不中聽的話;或者,你只是肚子餓了,你的身體急需維生素或礦物質才能正常運作,身體缺水這類單純事情都可能會導致疲勞、頭痛,或讓你無法專心。許多因素會影響“你是誰”的相對經驗,但這並不能改變“你是誰”的絕對實相。 在威斯康辛州實驗室中接受神經科學家的檢驗時,我問了很多關於現代科學家如何理解感知作用的問題。佛教徒有自己的理論,但我對西方科學的觀點感到很好奇。我得知,由純粹神經科學的觀點而言,任何感知動作都需要三個要素:一是外來的刺激物,例如可見的形體、聲音、氣味、味道,以及我們碰觸或碰觸到我們的東西;二是感官;第三個則是一組腦神經迴路,用來組織並理解感官所接收到的信息。 以對香蕉的視覺感知為例,和我交談過的科學家解釋道,視神經,也就是眼睛內的知覺神經元,首先偵測到的是一根長長的、黃色的、彎彎的東西,其中一端還可能有咖啡色的斑塊。被這個刺激物刺激之後,神經元就開始發射信息到視丘(thalmus)(腦部正中央的神經元構造,負責將感受信息匯總過後,再傳到腦部的其他部分。)——腦部正中央的一個神經元組織。視丘有點像是老電影里常看到的中央電話總機一樣,會先將感官所接收到的信息做某些匯總分類,之後再傳送到腦部其他區域。 視神經接收到的信息經過視丘分類之後,會被傳送到腦邊緣系統,也就是腦中負責處理情緒以及痛苦和愉悅感的主要區域。這時,腦會立即判斷所見的刺激物——就這例子而言,這根長長、黃黃、彎彎、一端有着咖啡色斑塊的東西,到底是好是壞,或是中性的東西。這有點像我們和某些人見面時,可能會產生的一種特別的感受,類似“直覺反應”(gut reaction),只不過這種反應並不只是出現在肚子裡(編註:gut英文原意為腸、內髒)。用這樣的簡略描述比用“腦邊緣區域中的神經元刺激反應”這種細節說法要簡單多了。 腦邊緣區域在處理這項信息時,同時也會把它“上傳”到大腦皮質層,也就是腦中主要負責分析的區域。腦皮質層會把這項信息組織成某種模式——更明確的說法是“概念”,而這些概念即成為我們日常生活所依賴的指南或地圖。大腦皮質層會評估這個模式,並判定刺激視神經細胞的這個物體是一根香蕉。這時,如果大腦皮質層之前已製造過“香蕉”的模式或概念,它就會根據以往的經驗提供各種相關細節,例如香蕉的味道、我們是否喜歡這個味道,以及其他跟“香蕉”這個概念有關的種種細節。而這些細節讓我們進一步決定如何對我們視為香蕉的這個物體,作出更精準的適當反應。 以上描述的只是感知過程的概略輪廓,然而,即使對這個過程的一瞥也能提供一些線索,幫助我們了解即使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物體,如何能成為快樂或痛苦的原因。一旦到達認出“這是香蕉”的階段,我們實際上看到的,已經不是原本的物體了,而是大腦皮質層所建構出來的影像。這個影像受到極多因素的影響,包括環境、期待、先前的經驗,以及我們神經迴路特殊的結構等。在腦中,這個感知過程與這一切因素可說是互為緣起,持續相互影響。腦皮質層提供我們藉以辨認、命名所認識的物體,並預測與其相關的行為或“規則模式”,影響極為深遠。因此我們的確可以說,是腦皮質層塑造了我們的世界。換句話說,我們並不是“在看”香蕉的絕對實相,而是“在看”一個由心理所建構出來的影像。 為了說明這個觀點,在1987年首屆“心與生命學會”研討會中,李文斯頓博士描述了一個簡單的實驗。這個實驗讓一組實驗對象觀看一組精心設計過且垂直線和平行線長度完全一樣的英文字母“T”。當實驗對象被問及這兩條線哪一條比較長或一樣長時,他們給的答案可分為三種,而每一種答案都和他們的背景有關。住在平地或主要在平地長大的人,例如荷蘭人大多傾向認為平行線比較長;相反,住在山區或在山區長大的人,由於較常看到垂直物體,大多覺得垂直線比較長。只有少數的實驗對象能夠認出這兩條線的長度相同。 純粹就生物學的角度而言,腦是塑造和修正感知作用的積極參與者。雖然科學家並不否認在身體範圍之外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但他們也普遍認為,即使感官經驗看起來似乎非常直接且即時,它所涉及的過程卻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細微且復雜多了。如同法蘭西斯寇?斐瑞拉後來在研討會上解釋的,“仿佛是腦讓世界透過感知而顯現”。 腦部在感知過程中所扮演的活躍角色,是決定我們內心一般狀態的關鍵。對於那些勇於嘗試心智訓練,想要逐步改變多年積習的人來說,這個活躍的角色開啟一種可能性,即透過不斷的修心訓練可讓腦部發展出新的神經元連接。這不僅能轉化既有的感知,更可超越焦慮、無助感和痛苦等心理狀態,進而邁向較持久的喜樂與平靜經驗。 對於任何一個局限在“生命就是如何……如何……”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你所經驗的一切,無論是念頭、情緒或感官知覺,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牢不可破或無法改變。你所感知的一切只是大約近似事物的真實本性而已,事實上,你所居住的宇宙以及你心中的宇宙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宇宙。一些神經科學家、物理學家與心理學家向我解釋,現代科學以客觀理性的語言從嶄新的角度去描述實相,已開始將“存在”的神奇偉大還原到我們心中。
從神經科學看主體和客體
二元對立的思想是心的動態能量。 ——蔣貢?康楚?羅卓泰耶,《生起次第與圓滿次第》
現在,我們對物理學和生物學的認識已經增加了一點,所以可以開始問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繼續探討空性的絕對實相與日常生活經驗的相對實相。例如,從物理學家的觀點來說,物體本身只是一堆旋轉的微小粒子的集合體,假使我們所接收的對境只是目標物的某種影像,那麼,為什麼我們會認為面前的桌子是具體的?我們是如何看到或感受到桌子上的那杯水?喝水的時候,水似乎相當真實、可觸知的,怎麼會這樣呢?不喝水的話,我們就會覺得口渴,這又是為什麼呢? 首先,心以許多種方式進行一種所謂的“執持”過程。“執持”在藏文中稱為“緊巴”(dzinpa)(藏文,緊握或執持。),是心“執著對境為原本真實”的習性,也可翻譯為“執著”。佛法的修持提供了一種替代方法,讓我們放棄原本基於恐懼的生存觀點,而把生命當作是一連串奇特和美妙事件的展示,並以這種態度去體驗生命。兩者的差異可通過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想象我一隻手掌心朝下地握住一串念珠(Mala)(梵文,用來計算持咒次數的串珠。)(就像天主教徒祈禱時所使用的玫瑰念珠)。在這個例子中,念珠代表人們一般認為需要的東西:好車、華衣、美食、高薪的工作、舒適的家等。如果我緊緊握住念珠,念珠的某些部分看起來就像是想要逃出我手掌心的樣子,總有一段垂吊在手掌外。如果我試着抓住垂吊在外面的那段念珠,更長的一段念珠就會從指間滑落;如果我又企圖抓住這段念珠,那麼更長的一段念珠又會滑落。這樣繼續下去,最後我一定會失去整串念珠。但是,如果我把掌心向上翻轉,讓念珠擱在自然張開的掌心上,那麼念珠根本就不會掉落,反而會安適地窩在我手中。 再舉個例子,想象你坐在擠滿了人的房間里看着面前的一張桌子。你的習性是把桌子當作是一樣東西,是一個完整、自足的客體,獨立存在於主觀觀察之外,但桌子有桌面、桌腳、後面和前面。當你想到這張桌子是由這麼多不同的部分構成時,你真的還能把它當作是一個單一的物體嗎? 神經科學家在探索這個“沒有指揮者”的腦時,發現人腦的進化在模式辨認與模式反應方面特別發達,功能專門化的程度非常精細。組成人腦的幾百億個神經元中,有些特別專精於辨認形狀,有些則專司辨認顏色、氣味、聲音、動作等。同時,腦部也天生具備一些機制,讓我們有能力選取出神經科學家所謂的“整體”或模式性關係。 以電子郵件中常用的情緒臉譜為例。情緒符號其實是一組組的視覺符號,其中“∶)”這組符號很容易就被認出是一個“笑臉”,“∶”是兩隻眼睛,(-)是鼻子,而“)”則是嘴巴。不過,如果這組符號重新排列成“)∶”,腦部便無法認出這個模式,只會將這解讀為隨機的點、線和弧線。 我認識的那些神經科學家告訴我,透過“神經元同步(neurnal synchrony)(神經元跨越腦部不同區域,彼此之間自發且瞬間產生的溝通過程。)”作用,模式辨認機制幾乎在神經元一識別出形狀、顏色等的同時就開始運作了。所謂神經元同步,簡單地說,這就是遍布腦部各個區域的神經元立即自動相互溝通的過程。例如,當視神經元偵測到“∶)”這組符號準確的形狀時,對應的腦神經元就依照辨認出的特別模式,協調無間地彼此傳遞信號。如果沒有任何已存在的模式可循,對應的神經元就只是隨機地發出信號。 目前我所接觸的例證中,辨認模式或對象物的這種傾向,最能表達“緊巴”在生物學上的意義。我猜這可能是一種生存機制的進化,因為區別有害、有益及中性物體或事件的能力實在很有用!如同稍後我會再詳加解釋的,臨床研究顯示,禪修練習可以進一步開展神經元的同步機制,讓感知者能夠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心,以及自心感受到的體驗和對象物其實是一體的,是一樣的。換句話說,長期的禪修練習能夠消融主體和客體(能者與所者)之間的人為區別,讓領受外境者能夠自由地決定自身體驗的性質,也能自在地分辨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只是顯相而已。 消融主體和客體的分別,並不表示所領會到的一切境相就會變成模糊的一大團。你的感知經驗仍然會有主體和客體的分別,只是在這同時,你也會了解到這種分別實質上只是概念性的。換句話說,你所感知的事物和感知事物的心並沒有什麼不同。 由於這樣的轉換很難用理智去領會,為了更進一步了解這一點,我要再度以夢境為例。做夢的時候,如果你能認出自己正在經歷的一切只不過是夢,那麼你就能認識到,你在夢中所經歷的一切都只發生在自己的心中。認識到這一點之後,你就能讓自己脫離“夢中難題”“夢中之苦”或“夢中限制”。夢境雖然仍持續着,但是,“夢是夢”的認識會讓你從夢中情境的痛苦和不悅中解脫出來。恐懼、苦惱及痛苦都會被一種幾近孩子般的驚奇感所取代:“哇,你看,我的心竟然能夠製造出這樣的東西來!” 同樣地,想要在清醒時刻超越主體和客體間的區別,就相當於認出“所經歷的一切”和“經歷一切的心”並不是分離的。日常清醒的生活不會因此而停頓,但是你對生活的體驗或感知,卻會從有限的狀態轉換為神奇驚異的經驗。
不確定性原理的恩賜
心無所緣時,即是大手印。 ——帝洛巴,《恆河大手印》
再回頭來討論“看到桌子”這個例子。我們可以說,即使在一般的觀察層次上,桌子也處在一種不斷改變的狀態中。從昨天到今天,木頭有些部分可能已經損壞了,某部分的油漆也可能剝落了。若以物理學觀點來看這張桌子,在微觀的層次上,我們可以看到組成桌子的木頭、油漆、釘子和黏合劑等物質,是由分子和原子所構成,而分子和原子則是由快速移動及振動的亞原子粒子所組成。 在亞原子層次上,物理學家遇到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也就是當他們試圖測量粒子在亞原子空間中的確切位置時,便無法百分之百精準測量粒子的速度;而當他們企圖測量粒子的速度時,則無法精準確認粒子的位置。想要同時準確測量粒子的位置和速度時所遇到的問題,就是海森堡測不准原理(海森堡測不准原理,是德國物理學家海森堡於1927年提出的量子理論,用以說明物理測量精確度的基本極限,而此極限與測量儀器的品質無關。這項原理指出,在測量粒子的物理狀態時,粒子位置的不確定性與粒子動量的不確定性的乘積將大於或等於h/4π,h為蒲朗克常數,π是圓周率。所以,當粒子的位置被精確地測量到時(位置的不確定性低),粒子的動量就無法被精確地測量到(動量的不確定性就高),反之亦然。由於粒子的物理狀態無法如古典物理學般被完整又精確地描述出來,所以量子理論是透過概率來描述粒子的行為。)(Heisenberg’s Uncertainty Principle)所要解釋的原理——這是以提出這項原理的量子力學先驅之一的華納?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而命名的。 他們告訴我,問題產生的部分原因是,為了“看到”亞原子粒子的位置,物理學家必須用一種短波長的光照向粒子,而這種光會強化粒子的能量,也會改變粒子移動的速率。另一方面,當物理學家測量粒子的速度時,所測量到的是照在移動粒子上的光波頻率變化,就像交通警察用雷達光來測量車速一樣。因此,根據科學家所設計執行的實驗,他們對於粒子的特性,只能兩者取其一地測量到結果。簡而言之,實驗的結果取決於實驗的性質,也就是說,取決於設計及觀察該實驗的科學家所問的問題。 如果你視這種矛盾性為描述人類經驗的一種方式,你就會發現,如同粒子所屬的特性取決於科學家進行的是哪種特定的實驗,同理可推,一切我們所思考、感受和所感知的對境,都是被我們心理習氣所制約的。 現代物理學已指出,我們對物質現象的理解多少都受限於我們所問的問題,然而無法精確預測粒子在亞原子宇宙中可能出現的方式及位置所產生的不確定性,同時也代表我們擁有某種程度的自由可決定自身經驗的性質。
以認知心理學的觀點看事件的來龍去脈
我們的生命由自心塑造而成。 ——《法句經》(The Dharmmapada)
佛法修持能引導我們逐漸放棄慣有的假設,嘗試以不同的論點和角度去看待事物,這樣的轉變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我在尼泊爾跟一個專精於認知心理學的學生談話,話後知道,原來轉變自己看待事物方式的能力是心的基本功能。依照認知心理學的說法,我們接收到的任何資訊的意義,主要取決於我們是在何種情境下看待它。認知心理學以不同層次的情境去了解資訊,和量子力學以不同方式去觀察現象,兩者似乎有非常明顯的相似之處。 例如,當我們看到下面這行中文的時候: 明 就 仁 波 切 我們可以用好幾種不同的方式來解讀這些字的意義,包括: 一、線條和空間的排列; 二、一組中文; 三、只是一個名字; 四、跟我們認識的某個人有關; 五、跟我們不認識的某個人有關。 應該還有其他許多不同層次的解讀,但我們只列舉這五種為例。 有趣的是,任何一種可能的解讀方式都無法否定其他解讀方式的正確性。不同的解讀方式只是代表根據不同脈絡而有的不同層次意義,而這主要取決於個人經驗。 比方說,假如你剛好認識我本人,當你看到“明就仁波切”這幾個字時,你會想:“哦,是啊,就是那個矮矮的西藏人,戴着眼鏡,穿着紅袍子跑來跑去,到處和人家說桌子並不是絕對真實的存在。” 假如你不認識我,或不清楚關於我的一些事情,只是曾經在報紙雜志上某篇報導藏傳佛教教師的文章中,看過“明就仁波切”這幾個字,那麼,“明就仁波切”也只是戴着眼鏡、穿着紅袍子,到處跟別人說桌子並不是絕對真實存在的那群矮個子西藏人當中,某一個人的名字而已。假使你對中文不太熟悉,你可能會將之認定為一組符號,卻不懂得其中的意義,也不會知道這指的到底是人名還是地名。假使你根本就不懂中文,那麼這些文字對你來說,也許只是一堆可能有意義亦或沒有意義的古怪有趣線條和圓圈罷了。 因此,當我說到要放下平常的邏輯,以不同的觀點去看待自己的經驗時,我的意思是,當你開始比較仔細地去觀看事物之後,你會逐漸體會到,要指出絕對實相有多麼困難。你會開始明白,你之所以會賦予事物恆常性或獨立存在性,是由於你在那樣的情境中看待它。如果你能訓練自己從不同觀點來看待自己和周遭的世界,那麼你的感知就會隨之轉變。 當然,改變對物質世界的感知和期望不僅需要努力,也需要時間。因此,為了超越這個障礙,真正開始體驗空性的自在,你必須學會以不同的觀點來看待時間。
時間的蠻橫
過去不可察,未來不可察,當下亦不可察。 ——《般若經》
如果從時間的角度來看我們的經驗,我們可以說,桌子或一杯水等確實是存在時間之中,但這也僅只是就相對的觀點而言。大部分人都認為時間可分為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去參加了一個無聊的會議。”“我正在開一個無聊的會議。”“我必須去開一個無聊的會。”“今天早上我餵了孩子。”“我正在餵孩子吃午飯。”“糟了,我必須做晚飯給孩子吃,但冰箱裡什麼也沒有。一開完這個無聊的會,我就得趕快去買菜。” 但事實上,當你想到“過去”的時候,你只是在回想已經發生的體驗——你已經開完會了,你已經餵了孩子了,你已經買完菜了。過去就像是已經被火燒掉的種子,一旦燒完以後,種子就消失了,它只是一個記憶、一個從心中經過的念頭而已。換句話說,“過去”僅只是一個概念而已。 同樣地,我們所謂的“未來”,也只是尚未發生的一個時間層面。你不會把一棵尚未種下的樹當作是具體、活生生的對象來談論,因為你沒有討論它的背景;你也不會去談論一個尚未受孕的孩子,像討論某個當下正與你相處的人。所以說,“未來”也只是一個概念,一個從你心中流過的念頭而已。 那麼,你還剩下什麼真實的體驗可談呢? 現在! 但是,我們又怎麼可能去定義“現在”呢?一年分成12個月,每個月的每一天又分成24個小時,每小時又分成60分鍾,每分鍾又分成60秒,每秒又可以分成愈來愈小的單位——微秒(百萬分之一秒)、奈秒或毫微秒(十億分之一秒)等。你可以把“現在”分解成無數更小的單位,但是,從體驗發生的那一剎那,到你將“那一剎那”認定為“現在”的那一瞬間,那個當下體驗發生的剎那也已經過去了,已經不再是“現在”了。 佛陀知道一般人對時間概念的局限性。在某次教導中,他解釋道,從相對的觀點來說,將時間區分為個別的段落,諸如一小時、一天、一星期等,或許有某種程度的道理存在。但是,從絕對的觀點來看,一剎那和一劫(eon) (劫,古印度的計時單位。一劫為67.2億年。四個一劫合為一大劫,一劫中有20中劫,而一中劫中有20小劫。)並沒有任何不同。一劫之中可以包含一剎那,一剎那之中也可以包含一劫。這兩個時間段落之間的關係,既不會讓一剎那變長,也不會讓一劫變短。 佛陀說了一則故事來解釋這個觀點:有個年輕人來到某位大師跟前,請求大師傳授深奧的法教。大師同意傳法,但建議這個年輕人先喝杯茶,“喝完茶之後,”大師說,“我就會將你所尋求的深奧法教傳授給你。” 於是,大師倒了一杯茶給他。這年輕人拿起茶杯靠近自己的嘴邊時,這杯茶倏然間變成了一個群山環繞的大湖。當年輕人站在湖邊欣賞美麗的風景時,有個女孩從他身後出現,提着水桶走到湖邊取水。這個年輕人對她一見鍾情,而這女孩一看到站在湖邊的年輕人,也立刻墜入愛河。年輕人跟着女孩回到她家,見到跟她同住的年邁雙親。女孩的雙親也逐漸對這個年輕人產生好感,而他也很喜歡他們,於是兩個年輕人順理成章地結婚了。 三年之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過了幾年又生了一個女兒。兩個孩子既健康又快樂地長大,直到有一天,14歲的兒子生了重病,卻無藥可醫,一年之內就魂歸西天了。 喪子的悲劇才發生不久,有一天,他們的小女兒到森林裡撿木柴。小女孩埋頭忙着幹活時,卻慘遭老虎攻擊而死。年輕人的妻子由於無法承受失去一雙兒女的悲痛,最後投湖自殺。她的雙親一下失去孫子孫女,又失去了女兒,悲痛之餘,不思飲食,最後也餓死了。接連失去了妻兒、岳父母的年輕人心想,自己不如也死掉算了。於是他走到湖邊,決定投湖自殺。 然而,就在他即將跳湖之際,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大師的房子,手裡仍端着茶杯靠在嘴邊。雖然他剛才已經歷了一輩子的生活,但實際上連一剎那時間都還未過去,手中的茶杯還是溫的,杯中的茶水也還熱乎乎的。 他望着桌子對面的老師,老師點點頭,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一切現象都出自於心,而心是空性的。現象並不真實存在,它只存在心中,然而現象也不是虛無的。這就是你要的深刻法教。” 從佛教的觀點來看,時間的本質是空性的,就如同空間與在空間中移動物體的本質一樣。試圖以愈來愈小的單位審察時間的努力,到了某種程度之後,必然會瓦解。你可以利用禪修來體驗對時間的感知,試着將時間分解為愈來愈小的單位,直到再也無法命名或下定義的地步。達到這種地步時,你就進入了一種超越言語、超越觀念、超越概念的體驗。 但“超越觀念和概念”,並不表示你的心會變得像空蛋殼一樣空洞,或是變得像石頭一樣愚鈍。事實正好相反,你的心會變得更加廣闊、開放。你還是會感知到主體和客體,但會比較清楚那是幻相;你會知道它們只是概念,而不是原本存在或客觀的實體。 我請教過很多科學家,在現代科學的理論和新發現中是否有任何類似佛教的時間觀和空間觀。雖然他們提出了很多觀念,但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是完全相稱的,直到一天有人為我介紹了量子重力的理論。量子重力學研究時間和空間的根本性質,探索的基本問題包括:空間和時間到底是由什麼構成的?它們的存在是絕對的,或是出自某種更基本的結構?微觀尺度下的空間和時間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時間是否具有最小長度或單位?
他們告訴我,在大部分物理學派中,空間和時間被視為無窮無盡、始終如一,而且平穩流暢,是物體移動及事件發生的靜態背景。觀測宏觀物體與亞原子粒子的性質和特質時,這樣的假設是可行的,但是在觀測時間和空間本身時,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在人類平常的感知層次上,這個世界看起來非常分明、清晰、具體。四條支架撐着一塊厚板的東西,在一般的感知層次上,顯然是一張桌子。如果是一個圓柱狀物體,有着平坦的底部,上方有開口,則顯然是一個玻璃杯;如果再加上一個柄,我們也許就會稱之為茶杯或咖啡杯。 現在,想象我們透過顯微鏡在觀察物體。逐漸擴大顯微倍數之後,照理說,這物體細部結構的影像應該會更分明、更清晰,但事實正好相反。當我們把倍數擴大到可以看到個別的原子時,這世界開始變得愈來愈“模糊”,脫離了古典物理學大部分法則適用的領域,這是量子力學的領域。如同先前敘述的,在微觀尺度下,亞原子粒子以逐漸增強的頻率,以各種可能的方式四處跳動,突然生起又突然消失。 繼續擴大倍數時,我們可以觀察到愈來愈小的物體,最後我們會發現空間和時間本身也開始跳動——空間本身逐漸產生微小的曲線和扭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顯現及消失。這種現象發生在極度微細的尺度,比原子的尺度還要細微,就好像拿一個原子和整個太陽系相比。物理學家稱這種狀態為“時空泡沫”。你可以想一下刮鬍膏泡沫,遠看很平滑,近看之下,卻是由許多小泡沫所構成。 也許以快速沸騰的水中快速升起又消失的水泡作比喻,更能說明這個狀態。在更短的距離及時間尺度上,正如快速沸騰的水蒸發消失為水蒸氣,空間和時間本身也失去了意義。這時,物理學本身也開始不適用,因為失去了時間的基準,物理學家根本無法研究物質、能量和物體運動,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在這個狀態下,物理學家們承認他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還剩下什麼,這種狀態可以說是超越了空間和時間的一切可能性。 從佛學的觀點來看,量子力學對實相的描述提供了某種程度的自由,但這可能是大部分人都不習慣的狀態,一開始時可能感到很奇怪,甚至有點可怕。雖然西方人特別重視自由的能力,但觀察事件的行為本身會以隨機、不可預測的方式,影響到觀察結果的這種概念,所負的責任似乎太過沉重了。相形之下,把自己當作受害者,而將責任或過錯歸咎於自身之外的人或力量,可就容易多了。然而,如果我們正視現代科學的新發現,我們就應該為自身每一瞬間的經驗擔負起責任。 這麼做雖然能夠開創以往無法想象的各種可能性,不過,要完全斷除受害者的習性仍舊很困難。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我們開始對自己的經驗負責,生活就會變成像游樂場一樣,能提供給我們無數學習和創造的機會,個人的局限感和脆弱感會逐漸被一種開放感和希望所取代。我們也會以嶄新的觀點來看待身邊的人,不再把他們當作是威脅我們個人安全或快樂的人,而是體會到,他們只不過是不認識自身本質無限可能性的人罷了。由於我們自身的本質並不會被“是這樣”或“是那樣”的任意武斷區別所限制,它不會只具備某些能力而欠缺其他能力,所以我們絕對有能力應付任何境遇所帶來的任何挑戰,並在其中發掘自我。
無 常
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恆的…… ——巴楚仁波切,《普賢上師言教》
大部分人都受自己生活所在的社會影響或制約,為不停涌現及變化的心與物質現象貼上概念的標籤。例如,當我們仔細觀察桌子時,還是會直覺地將它貼上“桌子”的標籤,雖然我們已經知道它並非一個單一的物體,而是由許多不同的部分所組成,如桌腳、桌邊、桌面、正面和後面等,而且其中沒有任何一個部分可以被稱為“桌子”。事實上,“桌子”只是我們給予這些迅速生起又消失的現象的名稱,因而製造了一種“絕對真實”的幻相罷了。 同樣地,我們大部分人都習慣將“我”的標籤,貼在一連串肯定我們個人的自我感——即一般所稱“自我”(ego)的經驗上。我們認為自己是不會隨着時間改變的單一實體。一般來說,我們都認為今天的自己跟昨天的自己是同一個人。我們記得自己曾是個青少年,曾經去學校上學,而且認為現在的“我”跟從前那個去上學、長大成人、離家、就業等的“我”,都是同一個人。 但如果看看鏡中的自己,我們就會看到這個“我”其實已經隨着時間而改變了。去年還不見蹤跡的皺紋,或許現在已經出現了,也許戴上了老花眼鏡,也許頭髮已經變了顏色,或根本已經禿頭了。從基本的分子層次來說,我們體內的細胞不斷在改變,老化的細胞會死去,新的細胞會誕生。用觀察桌子的相同方式來檢驗這個“自我”的感受,我們就會發現,我們稱為“我”的這個東西,其實也是由許多不同的部分構成的。這個“我”有腿、手臂、頭、雙手、雙腳,以及內髒等不同部分,我們能認定其中任何一部分確實就是“我”嗎? 我們或許會說:“嗯,我的手不是我,但卻是我的手。”然而,手又是由五根手指頭、手心、手背所構成,而每個部分又可進一步分解成指甲、皮膚、骨頭等,這當中哪一個部分可以單獨被認定是我們的“手”呢?我們可以這樣繼續分析下去,一直分析到原子和亞原子的層次為止。但終究還是會面臨相同的問題,我們根本無法找到任何可以明確認定為“我”的東西。 因此,無論是分析物體、時間、“自我”或我們的心,分析到某種程度時,我們終究會發現這些分析完全失效,此時,尋求某種不可分解之物的努力終於崩解。就在這時候,在這放棄尋找某種絕對事物之際,我們終於首次嘗到空性的滋味——無限、無法言喻的原原本本的實相。 當我們反覆思維,製造一個特定的自我感竟然需要具足這麼多因素之後,我們對這個“我”的執著將開始松解。我們會變得比較願意把控制或阻擋念頭和感官知覺的企圖都放下,而開始能夠毫無痛苦或罪惡感地體驗它們,把它們從心中經過當作是一個無限可能性之宇宙的顯相。如此,孩童般的天真觀點恢復了。我們會對他人敞開心胸,宛如花朵綻放。我們會變成更好的聆聽者,更能感受周遭的一切,也能更自在、更貼切地回應往昔讓我們煩惱或迷惑的情境。也許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層次是如此微細,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逐漸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從未夢想到的自由、清明且充滿愛的境界中覺醒了。 但是,我們需要很大的耐心,才能學會如何看到這樣的可能性。事實上,也只有極大的耐心,才能讓我們“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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