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日本俳句世界中蚂蚁如此壮观？

张石

蚂蚁，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存在，可能是由于它们的微小，在中国的古诗词中表现蚂蚁的作品很少，在网络上查找，只找到一首有关蚂蚁的诗词，这是元代诗人，刘敏中的《清平乐·蜂房蚁户》：

蜂房蚁户，总是容身处。脚底东西南北路，万古人行人住。出家何必离家，求仙不用餐霞。但得花开酒美，老夫欢喜逾涯。

这里提到“蚁户”，无非是形容人间居所的渺小和对这种“渺小”的“知足常乐”。而在日本的诗歌形式俳句中，蚂蚁却是一种重要的题材，有许多描写蚂蚁的杰作。在俳句中，蚂蚁是三夏的季语，所谓三夏，是指农历四月、五月、六月这三个月， 也就是孟夏、仲夏、季夏这三个夏天的时段。俳句中涉及到蚂蚁的季语，有山蚁、女王蚁、雄蚁、大蚁、蚁道、蚁列、蚁塔、蚁塚等等。

江户时代著名俳人小林一茶有一首脍炙人口的俳句：

雨云湿望眼 蚁行云中来

蟻の道雲の峰よりつづきけん　小林一茶

蚂蚁，在人间的世界，是完全可以无视的渺小的存在，但是在俳人十七文字的世界中，上天入地，从雨云中浩浩荡荡，列队而来，十分壮观，让我想起了荀子《劝学》中赞美蚯蚓的的一段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蚂蚁也可以和这段话中的蚯蚓媲美，它也是“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不要小看“蜂房蚁户”，作为较为微观世界，它们都是各种功能齐备的“宫殿”，拿蚁穴来说，它有庞大的隧道系统，隧道向下延伸，不断分支并通向各种专门的空间：蚁后的家、幼蚁的温床、食物储藏间、食物分解室、真菌培育室、垃圾站等，那是一个能容纳数百万同伴的家园，而这些蚂蚁在蚁穴里井然有序，按照不同的分工各尽其职，并能维持数十年。

在日本现代俳句中，也有许多非常优秀的吟咏蚂蚁的句子。

如著名的昭和时代的俳人大野林火有句：

一只蚂蚁 孤独着坟

蟻一匹よ墳墓とのみ 大野林火

这是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徘徊于阴阳之间荒芜地带的孤独，渺小的蚂蚁，高大着坟墓，让死俯瞰着生。

大正、昭和时代的著名小说家、俳人、评论家横光利一有句：

月高台暗孤蚁饿

蟻台上に飢ゑて月高し

横光利一手书俳句。公益财团法人川端康成纪念会藏，水原园博《川端康成与书法 文人的墨迹》，求龙堂出版。

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只微小如尘的蚂蚁，向无垠的天空诉说着自己的饥渴，让最微弱的倾诉壮观成宇宙和星云。

蚂蚁看起来渺小，其实它是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们的祖先，人类的历史不过就是二、三百万年，而蚂蚁的历史有上亿年，最早的蚂蚁化石年代为1亿年的白垩纪，经过了上亿年的繁衍和进化，它们仍然生机勃勃，不断发展壮大，说明它们的社会和身体具有比人类更加强大的生物性与社会性的基因。据说人类的农业，就是从蚂蚁利用树叶等培养真菌的做法中学会的。蚂蚁从事农业已有5000万年的历史，这比人类从事农业才一万多年的历史要长得多了。科学家们一共发现了约500多种蚂蚁种植的真菌。蚂蚁也会“除草”、“施肥”，就是现在，蚂蚁也是许多生态系统中的优势物种，并且占领了几乎所有陆地的生存环境，当前地球上的蚂蚁总数超过2亿亿只。而善于在细节中发现世界，在细节中完善生活，在细节中升华艺术，是日本人民族的特色，因此在作品中尽精刻微地映现四季、万事万物乃至星云宇宙的日本俳人，也就更关注渺小的蚂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