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漩涡中的钱家父子 |
送交者: 林耀国 2006年07月21日14:30:06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钱复(左)2005年回母校——上海市五四中学探访。 人物简介 钱思亮 (1908—1984),中国化学家。原籍浙江杭县(今杭州市)。生于河南淅川。193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系。后赴美留学。回国后,任北京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教授,从事有机化学的教学和研究。1949年去台湾,1951年任台湾大学校长;1964年当选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1970年任院长。 钱复 (1935— ),1956 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政治系。1962 获美国耶鲁大学国际关系哲学博士学位。与连战、陈履安和沈君山并称为台湾“四大公子”。历任台湾省“行政院”“新闻局”局长、“驻美代表”、 “外交部长”、 “行政院”经济建设委员会主任委员、“国民大会”“议长”、“监察院长”等职。 钱思亮:大器早成 钱思亮的父亲钱鸿业,在抗战期间曾代理上海特区法院院长, 1940年被日谍杀害,只留下一个独子钱思亮。 钱思亮小时候生性沉默,但聪敏好学,老师们都视为天才,父母却极少给他夸奖,怕他骄傲。 1927年9月,钱思亮19岁,奉父母之命与张婉度女士结婚。同时,钱又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开始了他的学术生涯。 同年9月,钱思亮同吴大猷等人一起赴美留学,入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化学系。 拿到博士学位后,钱思亮于1934年8月回国,受聘为北京大学化学系教授,讲授普通化学,同时在清华大学和辅仁大学兼课,三儿子钱复也于次年出生。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北大、清华和南开三校被迫南迁,钱思亮随同前往,任三校组成的长沙临时大学工学院化工系教授。次年春,该校又迁往云南昆明,钱思亮受聘为三校组成的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教授。西南联大被称为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而钱思亮也被联大师生公认为以教学质量著称的七教授之一。 尴尬的台大校长 抗战胜利、北大复校之后,钱思亮回到北大任教,并兼任化学系主1949年1月,钱思亮应台大校长傅斯年的邀请,携全家五口赴台,任化学系教授兼教务长,并曾一度代理理学院院长一职。 这个家族被自愿地连根拔起,从大陆迁徙到了台湾。 应该说,钱思亮晚年最重要的经历,就是担任台大校长。在主流的叙事中,他被视为台大自由民主精神的保护神,“在最严厉的年代,他以传统中国读书人的包容敦厚,抵挡校外政治风雨,带领台大师生,走过最大限度的校园自由,长19年。” 当然,在另外一些当事人的回忆里,钱思亮的形象就未必如此崇高了。李敖曾经恨恨地写道: 碧潭之游后,殷海光跟我建立了新的友谊,这时他在台大已被剥夺了讲学讲演的自由,而我早就没有了这种自由。1964年台大学生陈宏正等邀我到法学院演讲,我去的时候,学校派校警将演讲场所的门锁起来,校长钱思亮控制言论自由有如是者!1965年法学院请李声庭演讲“民主与自由”,讲完后听众鼓掌要殷海光和李敖插播几句话,我们应声而出,极受欢迎,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后来胡秋原写信给钱思亮提25个问题,要殷海光答复,如不答复,就视同“不学无术,误人子弟”,应该停止教书。钱思亮怕了,居然朝这一方向迫害殷海光。 如此多元的记忆,其实正反映出钱思亮角色之尴尬。上个世纪70年代之前的台湾,难以容忍独立于政治权力之外的自由主义堡垒存在。当局对台大充满了心理上的戒慎恐惧,一直试图进行控制。钱思亮处于夹缝之中,一方面需要以最大耐心与当权者周旋,一方面又要以最大包容,为自由主义的精英在校园中找到安身之所,这注定了是一个“两头不讨好”的差事,只有小心翼翼地装糊涂,受得了各种委屈,才能保持那微妙的平衡。 钱复说,“我父亲给我最大的一个留下来的资产,就是四个字:洁身自好。”其实,“洁身自好”大可以换成另外四个字:“如履薄冰”。 钱复:从“小灾星”到大才子 钱思亮一辈子最大的功绩,除了为台大和“中央研究院”所做的贡献外,或许就是他培养出了三个了不起的儿子。长子钱纯学经济,曾担任“财政部长”,乃是台湾经济起飞过程中的重要角色。次子钱煦学医,其研究领域与血流、血压对脉管的影响有关,专业上成就卓越,享有很高的声望,1976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1994年又受命创建UCSD的生物工程系,后该系升格为研究院,学术水准位居全美前列。 当然,知名度最高的还是幼子钱复,他历任“驻美代表”、“外交部长”、 “监察院长”等要职,成为近30年来台湾政治生活中的关键人物,在若干重大历史事件中,我们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钱复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很不讨家里喜欢。因为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哥哥,钱母一直盼望生个女儿,所以生下钱复不免失望。而在他出生前后,家里的祖母和外祖母先后去世,钱母也因生产的后遗症住院,所以一家人都对这个“小灾星”另眼相看。他童年时代正值国家危难,跟着家人辗转奔波,吃尽苦头。不过,这个家族遗传的聪明智慧,在钱复身上一览无余。幼年时的他就掌握了多种方言,也因用宁波话与当时国民党政府的行政院长翁文灏交谈,而得到翁的喜爱。 钱复自小就读于名校。值得一提的是,他在上海时就读的初中“大同二附院”,后来改名为五四中学。这所创建于1912年的学校文化底蕴深厚,包括现任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原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国际设计大师贝聿铭、漫画家华君武以及18位两院院士都是其校友。钱其琛任外交部长时,钱复也在对岸任“外长”,师兄弟二人“交手”之余,或许心头别有一番滋味吧。 成为蒋家红人 钱复的青年时代是一帆风顺的,出身名门、才华过人、外表出众,几乎被所有的光环笼罩。而他从台大高才生到耶鲁博士,从当选台湾省第一届“十大杰出青年”到担任蒋介石的英文翻译,其间似乎没有任何悬念。 钱复从蒋经国主持所谓的“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初始,积极参与该组织的各项活动,并且得到了蒋经国的赏识,而蒋经国成立“救国团”的目的,就是为自己日后掌权准备人才。今日仍在台湾政坛上活跃的马英九、宋楚瑜,当年都曾在蒋经国身边做过侍从翻译———需要特别补充的是,钱复与马和宋都有极深的渊源。他在台大兼课时的最器重的学生就是马英九。马英九后来到哈佛留学,也得到了他的许多关照,钱对马的影响是巨大的;宋楚瑜的发迹与钱也有莫大干系,那时候蒋经国需要找一个英文秘书,钱复马上就推荐了宋,而且专门到美国找到宋,把他送进了“总统府”。 “救国团”还给予了钱复额外的美好际遇:他在活动中结识了一位叫做田玲玲的漂亮女生,并与之结为夫妻。 在蒋经国刻意栽培下,钱复的仕途相当顺利,从“新闻局长”扶摇直上,并于1982年被任命为台湾“北美事务协调会驻美代表”。在华府活动了6年时间,他竭尽所能,在华府建立了深厚绵密的关系。 劝蒋“解严” 在蒋经国时代,钱复最了不起的大手笔,就是劝说蒋“解严”。这件事情改变了台湾的历史命运。 1986年3月,钱复从美国返台后曾到中山楼与蒋经国长谈。当时“江南命案”等事件大大影响到台湾的“国际形象”,钱复在美国直接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也看到,结束“戒严时期”已是大势所趋,尽管这个话题在当时还是政治上的禁忌,但仍决定冒险向蒋进谏。结果,“这一段话,我说了约半小时,蒋‘总统’很慈祥地听,没有打断我,等我结束以后他回答说:‘我晓得你在这个问题上受了许多委屈,我要告诉你,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不能做,做了会动摇“国本”的。’” 看起来,蒋经国虽然口头上没有松动,但内心受到的触动是极大的,因为钱复是他最亲信的人之一,而且钱复代表的是美国人的意见,他不可能不认真考虑。四天后,他又召见钱复。再过了四个多月,有秘书到华府看钱复,说台湾正在积极处理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最先解决的可能是戒严问题。此后钱复接到蒋孝勇从台北打来的长途电话:“父亲要我告诉你,他想了很久,认为还是你的意见对。” 三周后,蒋经国会晤美国《华盛顿邮报》发行人葛兰姆夫人,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将很快终结此项紧急命令(戒严)”。钱复的提议终获采纳。紧接着,台湾开放报禁、党禁。 被李登辉排挤出权力中心 钱复在蒋经国时代,处于相当特殊的位置,尽管他远在美国,但他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台湾政坛的风向;他的意见,也总能“上达天听”,影响蒋经国的决策。 不过,钱复本人也深深地认识到,“形势比人强”,无论他如何长袖善舞,也逃不过“外交”失败的命运。他目睹了蒋家政权的代表被逐出联合国,他费尽了心血,却还是被讥为“断交部长”。 在另外一个层面上,钱复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的清高,和台湾政坛的风气格格不入,免不了被人认为是恃才傲物;他处事谨慎,却并不圆滑,尤其在大是大非的原则上,他决不愿意为了权位折腰。所以蒋经国去世之后,他虽仍然保持了尊荣的地位,而且一度得到李登辉的重用,但最终与李交恶,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李登辉继任“总统”之初是非常重视钱复的,钱复不仅有美国的背景,而且在岛内没有权力基础,不会对李构成威胁。于是1990年,钱复当上了“外交部长”,但随着李登辉的“台独”面目逐渐暴露,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1995年,李登辉执意访美,钱复极力阻止,认为会破坏两岸关系,结果大大得罪了李登辉。当年12月,钱复又在“外交部”年终记者会上称:“外交政策”只是当局政策的一个环节,而大陆政策关系到台湾未来走向,其位阶应高于“外交政策”。这番话让正在极力搞所谓“务实外交”的李登辉无法忍受,很快把钱复发配到“国民大会”当“议长”。 在鱼龙混杂的所谓“国民大会”里,彬彬有礼的钱复备受煎熬,自叹过着“禽兽不如的日子”。“国大会议”结束后,他又被提名为“监察院长”。按规定,“监察院”官员须超然于各党派之外。于是,钱复脱离国民党,在这个毫无实权的冷衙门里,昔日意气风发的“外交才子”终于一天一天地老去了。 70岁的钱复,目睹台湾的种种政治乱象以及“台独”势力的猖獗,表面上冲淡平和,不得罪任何一派政治势力。但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窥视到他内心的波澜难平。 钱复曾经直言不讳地告诉陈水扁,“我死了化成灰,也是泛蓝,人老了,要朋友,这些朋友每一个人吐一口口水在地上,就会把我淹死,我不能得罪他们。” 仔细回味这句话,显然,这决不是一句简单的告白,也不仅仅是在表明政治的立场。一个人说到“老”,说到“死”,总是要表达某种决绝的心态。公子老矣,贵族已是历史的绝响,钱复家族的百年荣光,或许真的就要在这个被故意混淆了历史的海岛上归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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