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筑生 了不起的教授 |
送交者: 杨连成 2003年02月18日20:04:23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张筑生 了不起的教授
他是北京大学的第一位博士,才华横溢。为了做好最基础的教材编写工作,为了带领奥赛国家队,他放弃了出学术成果的机会。治癌化疗十二年,他忍受痛苦,情倾学生。人们赞美他——
张筑生 了不起的教授 本报记者 孙献韬 杨连成 编者按 张筑生是北京大学数学教授,2002年2月因病去世。他具有很高的学术天分和创造才能,却甘于从事最基础的教学和教材编写工作;他身体有残疾,12年前得了严重的鼻咽癌,却以惊人的毅力战胜自我,带领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选手,连拿五届总分第一;他忘记自我,诲人不倦。张筑生是了不起的教授,他的精神值得大力弘扬。 学问、口才、活力,让人想象不到他左手残疾,为治鼻咽癌整整化疗12年 张筑生1940年出生于贵阳市,1983年成为北京大学的第一位博士。北大百年校庆时,他的编号为001的博士证书被当作珍贵文物展出。 据当年的研究生同学、现任北大数学学院教授赵春来回忆,张筑生本应是新中国的第一位博士:“1982年他就在硕士毕业论文里,把著名数学家Sm a le提出的‘四大猜想’中的一个给干掉了。答辩委员会一致同意授予张筑生博士学位,只是由于校长张龙翔过于谨慎,‘新中国第一位博士’的荣誉才被其他学校的人获得。第二年,张龙翔急了,专门请了一百多位专家给张筑生一个人搞博士论文答辩,场面极其壮观。” 采访张筑生生前的同事、学生,大家都用“才华横溢”来形容这位面容清瘦、衣着简朴、左手残疾的教授。文兰院士是张筑生的同门师弟,他提醒记者不要刻意提张筑生有什么残疾,其实他的学问、口才、活力,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身体上的缺陷。因为罹患鼻咽癌,他整整化疗12年。文兰说:“在78级53名研究生中,张筑生是学问家。他是我们微分动力系统讨论班上的主讲,一讲就是三个小时,都是学科前沿的东西,黑板写满了擦,擦了又写满,总是一肩膀粉笔末子。他有很好的文学造诣,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阐述深奥的数学内涵。后来他写出了《微分动力系统原理》,成为该学科国内最早的研究生教材。我至今还用这本教材给研究生上课。我们的导师廖山涛院士对该书的评价是:‘有了这本书,一大批年轻人就可以顺利地进入学科前沿。’廖先生从不表扬谁,唯独对他例外,说‘张筑生的知识面广博得惊人’。” 留美归来,他接受了编写教材的硬任务。明知这不算成果,他照样呕心沥血 张筑生并非著作等身的大学者。目前北大数学学院共有62名教授,其中有5名院士、45名博导,张筑生至死都没评上博导。他一生只写了三本书:《微分动力系统原理》、《数学分析新讲》(共三册)、《微分拓扑讲义》。 采访中,几乎每个人都向记者提到张筑生编写的教材《数学分析新讲》。“数学分析”是数学系的基础课,相当于其他系的“高等数学”。1986年初,张筑生刚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作访问学者归来,领导就给他一个教材改革的硬任务:编写《数学分析新讲》。有朋友劝他:“在北大,只有科研成果才是立身之本,而编写教材则不算科研成果。”张筑生没有犹豫,放下手头的学术课题,马上进入角色。此后的五年间,张筑生白天教学,晚上根据教学讲义整理书稿。圆珠笔芯写干了一大把,《数学分析新讲》一、二、三册相继面世。 陈天权曾是北大数学系“十大才子”之首,现任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十多年来他一直把张筑生的《数学分析新讲》作为首选教材。记者请65岁的陈天权评价一下这套教材,陈先生显得非常谨慎:“数学分析的书多如牛毛,我没有全部见到,不敢妄加评论;不过与我所见到的书比较,张筑生的这套《数学分析新讲》,是有特色的。我跟张筑生不是很熟悉,但知道他为了编这套教材花了大量心血。数学分析是数学系最基础的课,讲好了不容易,但讲得再好也不算学术成果。张筑生能这么投入地搞一本基础教材,是非常难得的。” 张筑生本人对这套教材也是钟爱有加,他在书的后记里写道:“从编写教学改革实验讲义到整理成书,前后花费了五年时间。明知是‘吃力不讨好’,却硬着头皮做了……《红楼梦》里有两句诗: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夫人刘玲玲回忆,就在这套《数学分析新讲》面世不久,张筑生被查出了鼻咽癌,从此开始了12年漫长的放疗过程,直到去世。 张筑生去世时,正有一个“北大教授抄袭案”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一些外系的学生听说《数学分析新讲》的作者去世了,就在北大校园网上作文悼念:“幸亏北大还有张筑生这样的教授……” 他带领数学奥赛国家队连拿五届总分第一,连命都搭进去了,但无法记入教学工作量 1995年,张筑生受命担任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国家队主教练,一干就是五年。 这又是一份无法“出学术成果”的苦差,甚至无法记入“教学工作量”。赵春来教授告诉记者,院里每年核算教学工作量,张筑生都要差一点;虽然每次都由领导“特别照顾”,顺利过关,但对张筑生来说还是有点委屈。“为了搞这个奥赛,他连命都搭进去了。我做过一次教练,再也不想做第二次,累死人了。外人根本不了解这份差事的艰苦程度。” 好在那些参加过奥赛的学生是了解的。记者找到当年的数学奥赛世界冠军、现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士的姚健钢,提起张筑生,他唏嘘不已:“数学奥赛搞了几十年,出题是最难的。因为参赛选手都是中学生,所以每道题都要把高等数学初等化,这种倒推的过程非常艰苦,要搞出一个既有新意,又有难度,还能分出学生优劣的题目,至少需要一周时间。而张老师每年都能拿出几十道新题,非常令人佩服。要知道,从1990年查出鼻咽癌起,他又患了严重的结肠炎,癌变也转移到了肝部。2001年夏天,在天津南开大学,他一个人为200名预赛选手办培训班,从出题、判题、讲课到讨论,他唱了七天‘独角戏’。你知道这七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口腔溃疡、唾腺损坏、严重的结肠炎、全身骨头疼,还有晚期肝癌引起的腰以下严重浮肿,每天只能吃一点牛奶、葡萄糖、豆腐等流食。” 带着半身癌细胞,领着一帮数学尖子,五年间张筑生从加拿大转战到阿根廷,在70多个参赛国中,中国队连拿五届总分第一,其中三次所有参赛选手都获得了金牌。这一成绩,在世界范围内尚无先例。 连续拿了五个世界第一的同时,张筑生在北京协和医院也拿了一个“第一”:他是该院有史以来接受最大量放疗的癌症患者。有一次在课堂上,张筑生对着下面几十张青春的脸说:也许你们所有人经历的痛苦之和,也没有我一个人经历的痛苦多。当时学生们还有些不服气。现在张教授去世了,同学们服气了,深悔没能分担老师的痛苦。 病情加重,为讲课只好禁食禁水。他拒绝全休,要用工作忘掉痛苦,直至最后一息 学校教学、奥赛培训之外,张筑生还为海淀区教师进修学校开办的“数学教师研讨班”授课,一讲就是8年。头几年他分文不取,后来才拿点授课费,但无论有无报酬,他都风雨无阻,单手骑着车穿行在车流人海之中。 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的是,张筑生在教师进修学校开了8年课,一些年轻教师就跟着他上了8年学。如人大附中的彭建平、20中学的刘运河、101中学的白雪等。进修学校副校长赵大悌说:“大家在教学中遇到的问题,通过这个研讨班都能得到解决,而张先生则是研讨班的出题人和解决方法的归纳者。”白雪说:“国际数学大赛的题,一般答案都有两三页之长,而张老师只用四、五行算式就解决了,简直神了。更主要的是他教会了我用中学生能够接受的方法解决问题。他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们都很佩服他。” 2001年下半年,张筑生的病情更重了,严重的结肠炎闹得他一天要上几十次厕所。为了上好一堂课,他要提前一天节食,上课当天则禁食禁水。院领导劝他全休养病,他不同意。刘玲玲代他向领导解释:“他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度过生命的最后日子。与其让他在痛苦中煎熬,不如让他在工作中忘掉痛苦,在思考中享受快乐。” 就这么痛并快乐着,张筑生工作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2002年1月11日下午2点30分,已经失去方向感的张筑生被几位研究生抬进北大第一教学楼208室,这是他的微分拓朴学考场,他要亲自为38名学生监考。很快学生的成绩和评语都出来了。紧接着张筑生就住进了医院。2月6日,张筑生与世长辞。 张筑生和刘玲玲没有孩子,他们把一茬接一茬的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奥赛金牌得主、北大研究生安金鹏回忆说:“2002年2月1日,张老师病危,我去医院探望。张老师苏醒过来了,拉住我的手,坚持让我坐在他跟前,不准我起来。我就坐在那里,看着瘦得脱了相的张老师,心绪烦乱。过了好一会儿,张老师又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还坐在那里,慢慢地露出了安静的微笑。我被震撼了,从这个笑容里面,我看到了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东西。” 张筑生去世后,北大校园网的BBS上贴满了悼念文章: “张老师也许是我一生中再难遇到的顶尖级的老师……当他讲到几何,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没有学过真正的几何;当他讲到代数,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学过真正的代数。张老师的数学思想深刻但极其清晰,使我这样智力平常的人都能懂。” “我曾经数次拜访了张老师以前在蔚秀园的家,真的是非常清贫,看过后我一度放弃了要从事科学研究的打算。2000年的夏天,最后一次拜访,张老师高兴地拿出蓝旗营的结构图,说:用我和刘老师的积蓄,也可以住进去了。我难过得哭了。” “张老师,是您让我明白了,思考的乐趣比物质的享受更加高贵。张老师,您走好。” 张筑生没能留下什么豪言壮语。他一生钟爱教育事业,心里只有工作、学生。他似乎不懂得争成果,争头衔。然而,熟悉他的人们授予了他最高、最响亮的头衔——真正的教授。 光明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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