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余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人。他生在一个北方的中等城市,父亲当过兵,后来做
了这个城市一个清闲衙门的长。母亲则在另一家部门做职员。张庆余的妹妹比他
小2岁,已经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张庆余这样的人,掰起指头算算,10个
里最少就有3、4个。
张庆余唯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他的学历。他自小肯用功,成绩还算上等。后来
进了北方的一个大城市上大学,毕业以后想留大城市,就上了研究生。那时候正
是学历无用的时代,只要肯,研究生多半考得上。毕业以后果然分到这个城市。
工作几年,有了一个机会,就出了国。
命运常常肯照顾努力的人,张庆余算不得天才,也没有什么优厚的家庭背景,但
也得了奖学金,成绩年年是A,靠的是老老实实的努力。他是学理工的,没有胆量
赶潮流转行学做金融或者IT,博士毕业就找到一家制造商作技术工作。
还是那句老话,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一位太太。张博士虽然算不得有钱,
但工作几年以后,收入也算得稳定,便开始想要个太太了。
单身汉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仅洗浆调理全要自己来,最难过的是夜深人静,什
么也挡不住的寂寞。家里也一直催问成家的事儿。张庆余这些年,全忙着念书
了,成家的事就没当真全力以赴的去作。同学中也有大陆来的妹妹,张博士有自
知之明,知道这些妹妹都是眼高于顶的,他不是时髦人,又不会来的俏皮,就算
起了意,也不敢真下手去勾搭。所以偶尔就算有些个小小的邂逅,也多半是擦肩
而过,无疾而终。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博士着了急。偏偏过了35,什么都不长了,就是肚子
眼见着长。张庆余个子中等偏下的身材,挺了个半大不小的啤酒肚,如果不是那
副眼镜驾着,看上去就象个做小生意的温州老板。偏偏这个时候,头发又开始不
争气的掉。开始是成根成根的掉,后来是成把成把的掉。不出1、2年,就去了半
壁江山。张庆余集中地方部队全力支援中央,可惜无可奈何发落去,怎么也遮不
住险峰的无限风光。
张庆余30刚出头的时候,本人还不是很着急,家里先急得上了火。张庆余的妹
妹领先哥哥一步结了婚、不多久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张家老娘抱着抱着白白胖
胖的外孙咳一声,要是你哥的孩子多好。为这,母女俩还闹了不少时候的别扭。
作学生穷,张庆余出来7、8年没舍得回家。工作了,又忙。家里老娘托了多少
人,恨不得把本城象样的姑娘都一网打尽。照片一张一张的往M国寄,信也一封
一封不断地发。不过那时候张庆余心里还多少有一点放不下。好歹自己也是留洋
的博士,难道真找一个小城市的姑娘不成?
然而过了35,再也容不得他说这话了。公司在一家不大的城市,到了半夜,满
城一片漆黑,比张庆余家乡的小城市还冷清。周围没有中国人,张庆余又不会交
朋友。偶尔参加公司同事开的party,也是半年8个月才有一回。到了假日,那一
波一波的寂寞,袭的张庆余连心都疼。
他在M国也有几个同学,多半成了家。给同学打电话,以前还聊些工作签证之类
话题。到了后来,张庆余就只诉苦。到底是斯文人,开头还委婉说些人生虚无之
类的话。然而后来就顾不得了,直接了当的托同学帮着介绍女朋友。
同学把这话告诉老婆。张庆余以前假期里到人家家里做客,一住十来天。同学老
婆从此不耐烦张庆余不识相。听见这话,哼了一声,道:“庆余那个啤酒肚,介
绍给谁谁要?”张庆余还在那里巴巴的盼着,怎么知道一下子就被开出了边线。
到了年底,张庆余又打电话问同学。同学说老婆手里库存的几个老姑娘也都销个
差不多了,剩了一个,你又见过。当然还会给你留心,但是这种事重要的是自己
主动。云云。张庆余在同学家见过这个女同学,长相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张庆余
不甘心,连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不舍得放过,逼着同学去问。一问,人家居然有
主了,对方还是个老外。
命运时常给我们一些古怪的习题。你一道题答的好,未必能做出下一道。张庆余
的人生至今为止,尚可以说的上是一帆风顺,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精英,可好
歹也是个少有的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大概赶上命运之神他老人家心情不好,给了
这么一道难解的方程,就在婚姻问题上打了结。
出国前他谈也曾过一个女朋友,单位同事给介绍的。人物不算太漂亮,学历也一
般,就是家境好,父亲作着一个不太小的官。女孩的父亲很看上张庆余的老实忠
厚和硕士学历,女孩子却怎么也看不惯张庆余的土。两个人谈的不热和,张庆余
出国前1年分了手。这是张博士最正式的一次罗曼司。
张庆余对知识女青年彻底绝了望,不得不听从命运的安排回国相亲。他这几年克
勤克俭,攒了不少钱,也该衣锦还乡一次了。再说老娘想儿子,再不回家,还要
担一个不孝的名。于是放了假,张庆余就打点行李,准备回家。
张庆余在B城S城都有同学,买飞机票时很犹豫了一番。有个女同学分到S城,过
去张庆余对人家很有些意思,如今虽然嫁了人,张庆余多少还有点恋着人家。到
了S城,打电话一联系,人家居然爽快的答应出来见他。女同学说正和一个朋友
逛街,是个女的,把她一起也带过来。张庆余当然说好好好。张庆余同学的朋
友,估摸着也应该不小了,多半会已经结了婚。虽然这么想,张庆余的一颗心,
还是忍不住扑腾扑腾,渐渐跳得快了起来。
张博士的女同学约了张在某某路一家餐馆见面.餐馆是新开的,漂亮的门面,所谓"很有
情调"的装修.有穿制服的窈窕女郎迎上来,客客气气的叫"先生",把张庆余一下子就给
下愣了.
张庆余出国的时候,国内还落后的很, 说老实话,出了国,他也没见过多少市面.国外的
中餐馆多半肮脏混乱,运气好的时候, 甚至可以看见蟑螂闲庭信步,老鼠婚丧嫁娶.虽然
也有好的,但是张庆余还没有爬到那个天天下馆子的档次,所以看了这个门面,倒有些怵
起来.
时间是永远不停的,而记忆却似照片,平面,死板,永远也不会变.张庆余的记忆中,女同
学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郎,扎了长长的马尾巴,碎花的连衣裙.毕业时的送别会上,张庆
余喝醉了酒,还去拉过人家的手.马尾巴和温暖的小手从此就留在张庆余的记忆里,在那
些枯燥留学的岁月里,时常拿出来反刍一番,算是丰盛的精神大餐.
然而什么记忆也挡不住时间,马尾巴,连衣裙,温暖的小手...在她们走进餐馆的一瞬
间,跌落在地上,化作片片碎屑,再也拼不起来.
她老了,一个37岁的女人,在中国,已经是中年女人了.
一个37岁的女人,是不该和一个27岁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正如一个27岁的女人也不该和
一个17岁的女人走在一起一样.27岁的细腻衬托了37岁的毛孔,27岁的光辉映照着37岁
的灰暗.27岁衣着得体,身材纤瘦;37岁却是一个典型的妈妈了,虽然她穿的衣服看上去
只有20几岁.
和女同学一起来的,是一个27,8岁的女郎.
S城是一个有趣的城市.S城流行5,60年代的歌曲,说是怀旧.让你不禁怀疑文化大革命
的暴风骤雨是不是没有吹到这片孤岛.S城的人喜欢说过去的荣光,可是能记住过去荣光
的人,大多都到了记不住自己是谁的岁数.S城看中国人都是乡下人,可是对洋人却说自
己是中国人...
和女同学来的女郎,是一个典型的S城女郎.关于这个城市,有很多臆测和联想,关于这个
城市的女郎,则有更多的推测和妄想.
和张庆余的女同学一起来的,是一个27,8岁的女郎,叫做顾妍.她原先在一家公司做财
会,和张庆余的女同学是一个公司.后来跳出来到另外一家公司做事,但是仍旧和旧同事
保持着亲交.
顾妍只能算是中上姿色.但是,知识女青年只要有中上的姿色就已经够了,配上合体的打
扮与化妆,中上姿色多半能变成美人儿;如果说这样的美人儿还不够罕见,那么再搭上一
点读过书,洋行职员的气质,合成出一个的就是一个理想的智慧型的美女来.
张庆余又怎么能看的破这些呢.他的世界很小,很闷,接触过的女人有限.大学时,他读的
是理工科的学校,按照才智×美貌=定数的公理来推算,张庆余的学校中应该满地是才
女.同来的这个女同学算是最最没有才能的,所以当时在学校里很是风靡过一阵子.
在M国,黑头发的东方女人更少见,陡然看见这样一个较小优雅的都市女郎,在他眼里看
来,顾妍简直是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顾妍不是S城人。她的父母虽然出身S城,但是年轻时就到外地工
作。顾妍是在浙江的一个小城市长大的,这个城市盛产火腿,喜欢臭冬瓜,做菜咸的
吓人但是却很有风味。顾妍对于自己父母的出身记的很牢,但是却经常忘记自己是在
那个盛产火腿的城市长大的。
她后来在S城念书,毕业后到洋行里工作。在中国,这是一种很受人羡慕的职业,尤
其是在里面工作的女性,更是成为潮流的代理人。S城的传统,做白领的,最重要的是
衣着打扮,“不怕家里被贼偷,就怕路上掉阴沟。”顾妍在打扮上,也很费了不少心
思。
顾妍原先和张庆余的女同学在逛大街。到了圣诞前后,S城的大小商店就都热闹起
来,显示出这个城市的洋派和与众不同。张庆余的女同学家庭生活条件不错,有余钱买些
女人喜欢的用不着的东西。又喜欢热闹,于是便约了旧同事来逛街。
两个女人扫荡了2条马路,累的快走不动了,这时候张庆余的电话便打了进来。张庆
余的女同学问顾妍去不去。顾妍自然推辞,但是经不住女同学硬拉,也就来了。
顾妍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虽然追求的人不少,但是,越是追求的人多了,越是要
挑,所以反过来更难出嫁。家里人急,顾妍自己渐渐有点也不是很沉的住气了。只是
仍旧不到黄河不死心,像是熊瞎子进了甘蔗地,仍旧指望着下一根是甜甘蔗。
张庆余的事,她也听张庆余的女同学说过,知道是在M国,没有老婆。别的就不知道
了。张庆余的女同学硬拉她一起吃饭,正好对了顾妍的意,觉得不妨来看看,说不定
也是个机会。于是半推半就,也就来了.
同样的一道菜,吃在不同人的口里,会产生无数不同的感觉。同样的情景,映照在不
同的记忆力,反射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镜像。那一个晚上对于在S城某某路上某餐馆
的三个人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记忆和重量。
对于张庆余的女同学,张庆余不过是一个过去的同学。一个没有什么意思的普通男
生。如果不是临毕业时张庆余追过自己,大约她都不会想起张庆余这个人是谁。既然
他来了,见见面又何妨。同学们来了,一起吃顿饭,总是一件愉快的事,何况是张庆
余付帐。吃完了饭回到家,和丈夫谈起张庆余来,女同学只记得庆余的肚子和头发。
感叹了一番。张庆余怀念了她15年,女同学就连这一夜,做梦时也没有想起过他.
对于顾妍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回想起的晚上。顾妍工作的写字楼里经常有留洋回
来的博士硕士,大多衣着得体,气质潇洒。而张庆余出乎意料的令人失望。张庆余的
穿着,算不得特别没有品位,也不邋遢。他的一身的打扮:平头皮鞋,羊毛衫,滑雪
衫,卡其布裤子,可以说是地球标准制服,并不一定土。只可惜要看什么人穿。
在顾小姐看来,张庆余不懂得点菜,不懂得献殷勤,说的话虽然多,却又乏味。他太
客气,又太不懂得看风向。时髦的东西一样不会,俏皮话一句都没有。S城的洋行小
姐们有自己给人打分的标准,顾小姐这一夜,给了张庆余一个不及格。
可是对于张庆余来说,这个夜晚令他几乎终生难忘。菜是那么的可口,灯光是那么的
柔美。灯光下顾小姐美丽的面容,优雅的举止,得体的言辞…所有一切,一寸一寸和
张庆余脑子中理想的妻子像对应起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
火阑珊处。”张庆余还谈不上坠入爱河,但是却认认真真考虑起和顾小姐发展的可能
性来。
可惜时间太短,饭后张庆余提议去坐坐,也被女同学以丈夫孩子在等驳回。女同学不
去,顾小姐自然不去。张庆余又太胆小,没有问过人家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已经结
婚。于是张庆余报着无限的遗憾和期望,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记忆中故乡总是美的,和记忆中的老情人一样。张庆余记忆中的故乡,是个美丽
的城市。北方的四季特别的鲜明,春天来的时候,一夜之间,柳树就吐出无数个
苞蕾来。不多一会儿,那苞蕾就绽开,似花儿含苞一般。树叶长的是那么快,好
像只要慢慢盯着看,就能看到树叶的成长。五月里,法桐树的浓荫覆盖了整个城
市,卖冰棍儿的老太太便开始出来叫卖了。夏天到了暑假,便可以和小伙伴们去
游泳,看电影,下河捉鱼。秋天,树叶落满地的时候,也是各种山果子成熟的时
候。胆子大的男孩子可以跑到城郊老乡的果园里,去偷些板栗山楂来吃。树叶落
光,冬天来了的时候,烤白薯的香味又开始飘逸……
张庆余记忆中的故乡,便是这样一个城市。
张庆余在一个寒冷昏暗的傍晚到达了故乡的车站。张庆余在国外,从各种媒体上
听到过不少国内进步的消息,繁华的S城也曾经令很兴奋过。然而,故乡比旧日
暗恋的女同学还令人失望,简直是令人绝望。
昏暗的火车站广场和道路两边游动着无数的小贩,好像是什么鬼怪的魅影。空气
中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气味,那是尘土混杂着汽油以及各种臭水配合出来
的独特的配方。出租汽车司机穿着厚重的军大衣,粗鲁的拉扯张庆余的胳膊。城
市变了,变得比张庆余离开家乡的时候还还要混乱,还要昏暗,还要肮脏。
等待张庆余的是一个丰盛的宴会。有父母亲,妹妹一家,还有几个在张庆余看来
无关紧要而张庆余的父母看来至关紧要的人。多年不回家,免不了有一大堆的
话。谁胖了,谁瘦了;谁老了,谁病了。父亲母亲退休了,外甥快上3年级了。
吃的好不好,工作累不累?经济不景气,到处大下岗……
张庆余的假期有限,相亲的日程刻不容缓。来不及和家人多团聚,张庆余便开始
了紧张的相亲。张庆余的妈为儿子准备了三个候选人,照当地的标准,都是百里
挑一,门当户对的姑娘。小城市里不兴晚婚,二十五、六岁就是老姑娘了。所以
候选人都比张庆余小十多岁。
这些候选人都是张庆余看过照片,亲自点了头的。据说还都是当地有些头面的人
家的女儿,多少也受过些教育的。人家很看得起张庆余的博士头衔和身份,并不
计较他的年龄。所以,张庆余很是受抬举,反倒有几分要他来“挑”的感觉。
一个是一个22岁的女孩子,专科学校才毕业1,2年。父亲在市政府,母亲是医
生。女孩子眼睛皮肤都好,水灵灵娇滴滴的倒也很可爱。只是娇生惯养得很。见
了人不肯说话,也不肯看人,偶尔被逼无奈开开口,也只和她妈妈说。吃东西
挑,得她妈妈象哄孩子一般劝才肯吃点东西。走路还要吊在妈妈的胳膊上。张庆
余看了,嫌人家小,不是很满意。幸好人家女儿小,又是心肝宝贝一般的疼,也
不是急着嫁女儿,不过听说这个机会,给女儿看看罢了。
第二个年纪大一些,28岁了,是本市重点中学校长的女儿。倒是正经师范大学本
科毕业,在本市的电大教外语。长相文静秀气,气质还好。就是脾气古怪了些,
眼光挑剔了些。电大教师抱怨张庆余的长相气质举止言谈,处处看不惯。说张庆
余白在M国若干年,连**也不知道。**据说是个有名的地方,可惜说实话我也没
有听说过。还说张庆余的英文发音明明不标准,说话还要夹杂英文等等。张庆余
没有回绝人家,就已经被人家给回绝了。
看照片,最漂亮的是一个叫李倩的女孩子。26岁,据说是财政局长的女儿。后来
又说是介绍人会错了意,以为是财政局长的女儿,其实是财政局长的外甥女。李
倩的父母亲原来是农民,后来靠了李倩的舅舅做官,全家才进了城。父亲作生
意,母亲作工人,靠着财政局长,很沾了不少的光。李倩读书不好,高中却一样
毕了业,靠舅舅的力气后来又上了电大,所以也算是是大专毕业。
在这个小城市里,李倩算得上是个时髦女子。她也谈不少男朋友,可惜都是些只
会玩乐,没有前途的青年。李倩自己有主意,要过舒坦日子,不愿意受苦,所以
很珍惜自己的美貌。张庆余的照片她看过,相貌是没法同她过去那些青年朋友
比。但是李倩把张庆余看作一个上好的肥羊,反倒一点也不计较张庆余的相貌。
张庆余虽然人老实木讷,却不等于他看不出人的好坏。李倩是什么人,他看了个
大概明白。李倩化的妆不能说浓,但是在张庆余看来,却是说不出的不得体。李
倩的淡绿翻毛呢大衣,黑色紧身裤,高筒皮靴,时髦是时髦,可惜是小城市的时
髦。李倩故作矜持,忽而又故作客气的那些作派,在张庆余看来说不出的不舒
服。张庆余看到李倩,就不由自主想起顾小姐。拿顾小姐和李倩相比,简直是以
顽石比美玉。就算拿电大女教师来相比,张庆余倒宁愿选择电大女教师。
张庆余常常想起顾小姐,女人是不能拿来比较的,越比较,便越发觉得顾小姐的
好。张庆余急于见顾小姐,心情越来越迫切。张庆余在家里住了1个星期,也住
的够了。张庆余的娘催他三挑一,张庆余敷衍说不能草率定,得等他回去考虑考
虑。他心里惦记着顾小姐,和父母撒了一个谎,说要早点到S城,还有些公务等
等,提前一天就离开家,回到了S城。
张庆余这次的行动,很有些向柯林斯先生向夏洛特求婚的一幕。可惜我没有那位伟大
的作家的神来之笔,写不出那样的喜剧效果。他到S城,保密工作做的不亚于CIA(后
者在这次飞机事件后,很担了些无能的名)。张庆余瞒过了父母相邻,连多年相与的
女同学,他都没有联系,只打了顾小姐的手机。
顾小姐的手机号码自然是顾小姐告诉他的。那天在S城,他问过顾小姐电话号码,顾
小姐就给了他。我们的张博士胆敢去问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号码,确实需要不少的胆量和
勇气。
至于顾小姐,既然在自己心里给了张庆余一个不合格的分数,做什么又把电话号码,
而且是私密的手机号码给了张庆余?唉,一把刀不是顾小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猜
得出顾小姐的心思?
长安居不易。S城是一个竞争及其激烈的城市,对于没有什么背景和本钱的外地人来
说,生存下去唯一的资本就是智慧。他们很多都是些地方上的精英,能进S城这样的
城市,已经都是些相当了不起的人物。而在这个大都市活下来,则需要更多的精明和智
慧。
顾小姐当然不例外。
张庆余给顾小姐打电话时,顾小姐已经明白了一半。现代科技非常了不起,单听电话
的响声,便能那头知道是谁。顾小姐寄居在年迈的外婆家,老人家自问她是谁,她只
说是个朋友。在S城,朋友是一个很泛的词,虽然张庆余不过和顾小姐一起吃了一次
饭,盘桓过1个多小时,但是称朋友,已经绰绰有余了。
张庆余打电话约顾小姐在原先的那家店见面。顾小姐自然免不了犹豫,推辞了一会儿。
经验丰富的拔河高手们当然看的懂这种常见的战术,可是我们的张博士在这个项目上
并不擅长。这小小的犹豫虽然不过只有几十秒,却把张庆余着实吓了一跳。
回程的机票是第二天的,他从乡下跑到S城,如果连顾小姐的面都见不到,岂不终身
遗憾?
天可怜见张庆余,顾小姐答应了他。
张庆余对于顾小姐有意思,他不是个中高手,掩藏的不深,顾小姐当然看得出。据喜
欢钓鱼的人说,钓鱼的乐趣不在于鱼,在于钓的过程,和钓上来的时候的成就感。张
庆余这样一条鱼,照鲁迅的话说,是水中世界的呆子,钓起来是最最没有味道的。
但是顾小姐聪明,知道张庆余的价值比他露在外边的要多。有人说,女人的价值等于
追求她的男人的价值的总和。价值要增大,数量和质量都不能疏忽。张庆余这样一个
呆子要去吃饵,钓鱼的人怎么会不乐于相见,反倒去拦他呢?
张庆余第一次见顾小姐的时候,并不知道她也要来,所以衣着上没有下什么功夫。但
是这一次却不同,他一片心几乎都在顾小姐身上,所以照着镜子很是打扮了一番。我
们常常以为只有十几,二十几的年轻女孩子喜欢梳妆打扮,其实37岁的男人一样看中
自己的形象。
张庆余把一把好头发收拾得齐齐整整,尽力的量才而用,让它们发挥自己最大的掩护
功能。他在国外多年,日子过的还算滋润,皮色也好,穿上为相亲而准备的西服,镜
子里看上去倒也是个好后生。
西服是实在西洋人一项了不起的发明,不管什么人穿上去,阿猫阿狗都能有个人样。
我们的张博士第一次进那家旧社会法租界的某某路上那家馆子时,引座的小姐最上客
气,心里可不是很奉承。但是说句老实话,等到看到张博士的西装,S城的人是真识
货,知道折扣店里买的西装和专卖店的不一样,所以,这次人家的“先生”叫的是真
心实意。
顾小姐自然迟到了一会儿,当然不是故意的,而是“一时没有叫到出租车,路上又太
堵。”
在最初的几分钟,张庆余的西装发挥了不少作用。他比第一次看上去风度好多了,也
显得年轻些。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倒也是个不错的人物,配的上某某路上这家餐
厅的气氛和装修。可惜,好景不长,西装效应只维持了短短的3分钟。
3分钟以后,他开始向顾小姐道歉,说不该把顾小姐请出来,“不好意思。”他道了
又道,直到小姐上菜单。他请顾小姐点菜,顾小姐谦让了。于是他就一个个问下来,顾
小姐要吃什么。菜单上的海鲜,他都叫不出名字,到要饭店的小姐来教他。他叫了
酒,听说顾小姐不喝酒,就把酒退了,要了果汁。
常年在花丛中走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小节上浪费时间的,他们多半简短利落的处理完这
些小事,剩下时间寻找击破口,集中火力进行攻击。张庆余但凡口才再好些,心机再
深些,那天顾小姐恐怕就着了他的道。因为人家顾小姐虽然是钓鱼的,有时候也很心
甘情愿的被人家钓。可是,说老实话,张庆余如果口才再好些,心机再深些,又怎么
能等到37还找不到老婆,要一把刀来替他做广告呢?
顾小姐是正经大学毕业,除了识字课本以外,当然读过不少书,不是没有文化的人。
顾小姐读过的书上写着许多好看的人物,好听的故事,浪漫的情调。书上的英俊小
生,把天下女人的宠爱都得了,偏偏一个不稀罕,老老实实喜欢女主人公。大学里女
孩子们把这些书传来传去,顾小姐看了很是受感动。
李倩因为没有看过这些书,见了张庆余只把他做羊看,急吼吼的就要下手。我们美丽
的顾小姐是知识女青年,自然和李倩不是一样的种族。顾小姐虽然把张庆余看作是一
条好鱼,可还舍不得就这样放下自己。
难道就没有好男人了麽?顾小姐想。比熊猫稀罕的是朱寰,照着顾小姐读过的书上的
好男人标准去找,好男人只怕比朱寰还要稀罕。
婚姻是好比是找合作伙伴,身家相貌才能阅历,都可以折算成股份,作为合作的条
件。社会学家们分析婚姻,说婚姻是社会问题;而经济学者则说婚姻是经济问题,有
人还创造了一个学派,专门研究有关婚姻的经济学。
顾小姐在天平上重新掂量了张庆余的分量。学历+年龄+身份+外貌。。。得出的结论
仍旧不明朗。张庆余是一条不错的鱼,可还不是上好的。顾小姐有些资本,还不至于着
急。或许把张庆余放在档案库里库存起来也不错,万一打不到别的猎物的时候,可以
把张庆余再拿出来。。。
于是这一晚上,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张庆余想问顾小姐有没有男朋友,被顾小姐
轻而易举的化解而去。顾小姐没有表示反对今后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联系,但是两个人
的关系,比当初“朋友”并没有前进多少。
请原谅一把刀的“毒辣”。张庆余是个老好人,他一生没有欺压过同侪,没有背叛过
朋友。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好孩子,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没有让家人师长担过心。虽
然用一句时髦的话,他不善于“推销”自己,但是做学问扎扎实实,不会投机取巧;
做工作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不会敷衍塞责。他虽然吸点烟,偶尔也喝喝酒,但是没有
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习。他花钱虽然不特别大方,可是也不吝啬。许多不如他的人,或
幸或不幸,一般的也都成了家。可是为什么女人不喜欢他呢?
在通往结婚的道路上,看来张庆余还有一段路要走。张庆余命中注定要遇见胡小蛮,
可是一把刀也有自己的凡事俗务,暂时不能再为他张罗。
我就暂时先搁笔吧。衷心希望张庆余博士能够得到幸福,也衷心希望许多和张庆余有
同样境遇的朋友能够幸福。
如果说人生天地之间,不过瞬乎而已,那么从冬天到春天,则是连一个眨眼,都
无法计量的一段时间。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天变了,地变了,年变了,人变了,唯有张庆余博士的孤
单,一点都没有变。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张庆余和顾小姐的关系,却一点都没有进展。
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张庆余不是没有没有努力过。不知怎的,却总是不得其
果。张庆余从小受的便是这种教育: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长大后到了M国,M国
信奉的更是“何处有希望,何处必有结果。”
怎么这些话到了张庆余身上,偏偏就全不管用了呢?
张庆余曾经给顾小姐打过不少国际电话。“展开国际电话攻势。”可惜张博士没
有张仪苏秦的口才,凭空浪费无数的电话费,却从来没有使他的形象更加高大光
辉一点点。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女同学的,问顾小姐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没有。如果没有,
目的当然不言而喻。张庆余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电话方才开始种下了祸根。
张庆余在S城约见顾小姐,原来很有些私相约会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故意
地瞒过了女同学。
张庆余却在这个电话里,把和顾小姐面会的详细,一五一十都招供了出来。
女同学当然心里不痛快。明明是我给你们制造的机会,你们却瞒过我。
女同学不是肚子里能够藏住多少花肠子的人,马上就打电话给顾小姐,不阴不阳
的说了些话,弄的顾小姐很是尴尬。顾小姐于是暗地里不由埋怨张庆余不识相,
对张庆余的印象,从此又缩水了几分。
后来,张庆余也打过不少电话给她,大约是为着羞怯,电话里总是杂七杂八,不
知所云。然而,在顾小姐听来,却只能理解为:这个人优柔寡断且乏味。
顾小姐对张庆余的兴趣,象“我的安娜姐姐”一样,愈来愈淡,愈来愈远,慢慢
的变成了连鸡肋都比不上的鸡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