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妮是去年秋季，中途插到我的中文班上的學生。她有着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雪白整齊的牙齒、精緻小巧的瓜子臉，和一頭濃密烏黑的長髮。她只有六歲，很含羞、很文靜。在剛來的幾個月中，她經常坐在後排，靜靜地聽課，默默地做筆記。但她每次交給我的作業，都是字跡工整，一筆一划的。

她的父母，一對年輕的墨西哥夫婦，總是坐在教室的最後陪伴着她。開始，他們只是幫她做筆記，下課的時候陪她說話。漸漸地，父母兩個也對學中文感興趣起來，就正兒八經地也開始學起中文來。到今年春季學期的開始，布蘭妮已經可以舉手發言，並參加課堂活動或競賽了。

我看在眼裡，喜在心裡。不斷在課堂上表揚她，又多次在家長通勤郵件中點她的名。一個學期下來，布蘭妮學中文的勁頭越來越大，上課越來越主動，表現越來越活躍，可以脫口而出的中文詞彙也逐漸增多。

因為多次得到我的讚揚，布蘭妮也變得膽大一些。課間總時不時來找我問問題，聊聊天。小女孩乖巧可愛，很懂禮貌，也很機靈。我和她父母也逐漸有了一些攀談，感覺他們謙和友善，溫文爾雅，於是就有了更多的接觸。上周六，布蘭妮的父母邀請我們全家到她家做客。

當我們驅車來到布蘭妮家附近的時候，我多少有些吃驚。這裡是堪城所謂的貧民區，街道狹窄骯髒，房子陳舊不堪，放着重低音搖滾的破車時不時轟隆而過。

布蘭妮的家算是不錯的，兩臥兩廳加廚房，房間都很小，家具也很少，但是收拾得很乾淨。一進門的牆壁上，掛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狹小的後院用鐵絲網圈着，養着八隻小雞和兩隻母雞，樹幹上繫着鞦韆。鐵絲網外就是鄰居的房子和後院。想着布蘭妮這樣玲瓏甜美的孩子，居然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心裡不免有些傷感。

孩子們卻絲毫沒有覺察到環境的差異。很快她們就和布蘭妮及她的堂妹們玩在一起。她們盪鞦韆，追逐着小雞，還跑到布蘭妮爸爸的小卡車上玩跳繩。她們單純、快樂的笑聲讓這座簡陋的房子充滿陽光。

布蘭妮的父母並未對自己的陋宅感到尷尬。他們忙着準備晚餐。年輕的爸爸與我的先生在前院的露台上燒烤雞腿、牛排和豬排。因為我的先生在德州的西班牙裔社區住過十年，對西班牙語和墨西哥習俗略知一二，所以兩人交談甚歡。

我就在廚房裡和布蘭妮的媽媽聊天，同時看着她熟練地將一塊一塊的仙人掌去刺去梗。從交談中，我們得知布蘭妮一家從墨西哥移民美國，爸爸受僱於一家建築公司，靠修房子、換屋頂、補地基為生。媽媽則夜間到醫院打掃衛生，補貼家用。“這真是一個勤勤懇懇的家庭呢，” 我暗想。

“為什麼要讓布蘭妮學中文呢？” 我問她這個我早就好奇的問題。學中文的墨西哥孩子還真是鳳毛麟角。

“是她自己想學的，”她媽媽說，“這是好事。我們會儘量滿足她。”

“還有其它孩子學中文麼？” 我問，看着布蘭妮的堂哥、堂姐、堂妹們。

“沒有，只有布蘭妮。”她媽媽說，“當她告訴其他孩子她學中文的時候，別的孩子取笑她。她很嚴肅地對他們說 ‘這一點也不好笑(this is not funny)’”。

“我們不僅送她去周日的中文學校，”她媽媽補充說，“我們還請了一個家教，中國人，每周六教她一小時。沒有辦法呀，我們兩個都不懂中文。只有創造機會，讓她多接觸。”

“布蘭妮的數學也很好”，她媽媽接着說，“她喜歡數學，喜歡讀書。這些我們都支持。”

“你在墨西哥是做教育的麼？”我試探着問。

“我做過一年的幼兒園老師。” 她說， “然後就搬到這裡來了。” 難怪，布蘭妮媽媽的談吐，的確不像一般的勞苦大眾。

看來，天下父母心都是相通的。只要孩子願學、肯學，父母不論多麼辛苦，都會咬牙堅持、甘心付出。為了給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父母寧願放棄優渥體面的工作，背井離鄉，在異國他鄉，重新開始。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墨西哥人，都是一樣的。

豐盛的晚餐擺上桌。按照西班牙裔的傳統，是男人先上桌吃飯，女人和孩子在旁邊吃剩的。而在布蘭妮家，女人和一群孩子占領了餐桌。我先生是唯一在餐桌上吃飯的男人。布蘭妮的爸爸和舅舅都端着盤子，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邊吃邊看電視。這難道是受美國文化的影響麼？

吃完飯，孩子們還不想離開。我先生笑着說,“下次請布蘭妮一家到我家做客，嘗嘗我做的豬排燒烤。”

“還可以嘗嘗我們自家包的餃子。” 我笑着補充道。

“太好了！”布蘭妮興奮地叫着，紅撲撲的小臉笑成一朵花。

在回來的路上，先生對我說，“家裡的地下室正好有裂縫，叫布蘭妮的爸爸過來看一下？”

“好呀”，我正有此意，同時在想：下次邀請布蘭妮一家來家做客時，我可以送她一些中文的電影、光碟和圖書，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想到這裡，我不禁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