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戰斗的一年裡” ——海外中醫抗疫紀實

英國中醫學者江丹

“我在這戰斗的一年裡”，新三界的很多朋友對這個題目都不陌生：這是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北京考區的語文試卷作文命題。我曾經試想如果自己也在77年的高考隊伍里，我會怎麼寫這篇命題作文？因此，幾十年來，不知多少次以此題目打過腹稿，看看是否能夠以此為題，寫出較為滿意的文章？

2020 到 2021年是全世界為之戰栗的一年。面對肆虐的新冠疫情，我作為一名中醫師，在海外真正經歷了“戰斗的一年”。參加過1977年高考的我先生建議：你何不就用這個題目，把在這一年裡你的經歷，你的努力，你的作為，你的成績總結一下呢？也是，那就說說“我在這戰斗的一年裡”。

2020年初，新冠疫情在中國武漢爆發。我春節正在北京看望百歲老父親。疫情突如其來，國內醫務人員馳援疫區，全國限行。國際航運也將日趨緊張，我只在北京待了五天，1月26日提前返回英國。

年初，英國的疫情尚不熾烈。作為北京中醫藥大學歐洲校友會主席，我組織校友們捐款，為母校赴武漢抗疫醫療隊在歐洲市場尋找，選擇，采購抗疫防護物品；聯系快遞公司，辦理通關手續，把物品儘快寄回國內。我們聯系英國倫敦國王學院，向北京中醫藥大學捐贈了三台呼吸機。我們邀請武漢的中醫在英國和歐洲中醫微信群介紹他們的抗疫經驗。這些支援國內抗疫工作開展不久，我們竟站到了抗疫的主戰場。

自三月中旬起，英國也爆發了新冠疫情。在這些崇尚民主自由的發達國家，政府很難實施強有力的管控措施，短時間，疫情迅速蔓延開來。每日成千上萬的新發病例，成百上千的死亡病例，經由媒體報道，將恐慌情緒迅速傳播開來。頓時，人心惶惶，民眾焦慮不安。英國實施全民免費醫療，醫療服務向新冠危重病人傾斜。因此大多數感染新冠的輕型，普通型，以及尚未構成呼吸窘迫的重型患者，不能入院接受治療。出於對醫務人員的保護，家庭醫生(GP) 也限制面診服務，病人只能打電話問診求藥。多數感染患者只能自我隔離，自購一些非處方藥。因此，患者由輕轉重不能有效遏制，醫院危重症收治量接近飽和，新冠患者層出不窮，各城市污染日益加重，新冠的傳播擴散越演越烈。

在這個艱難時刻，同為醫務人員的我們站了出來，盡全力應用中醫藥對主流醫學抗疫工作進行有效地補充和替代。

一、我成為新冠患者們的“救星”：

疫情在歐洲爆發，“海外中醫論壇”，“英國中醫聯盟”都先後建立了海外中醫志願者抗疫救治團隊。我作為中醫師志願者被公布了我的手機號，微信號與郵箱地址。一時間，我的短信，微信，WhatsApp, 郵箱繁忙起來。這些中醫志願者信息又經中國駐英使領館，眾多傳媒平台不斷轉發。英人，華人，其他各民族患者的咨詢，求診應接不暇。最多時，我一次清晨開機，37個要求加友。平時幾乎每次開機都有許多要求加友，這都是要求咨詢問診的患者。

可當英國政府下令全國限行（Lockdown）實施後，由於缺乏足夠的防禦醫療設施，作為補充替代醫學診所，我們被要求停診。雖然診所不得不關門，可我比平時更忙，開診時間更長。每天開着電腦，拿着手機，回答着咨詢，安慰着患者，記錄着病狀，開啟着處方„„ 我的前台助手也不停地接電話，不停地按照處方抓藥。我先生則一趟一趟跑郵局，為這些患者寄上給他們的抗疫救治中藥。

新冠早期，患者多為 Alpha型初代冠狀病毒，病情重，病勢發展快，多發病為典型的新冠肺炎。我的第一位患者是倫敦的 L 女士。她剛剛把已表現呼吸功能低下的丈夫送進醫院，發現自己也發燒了：咳嗽，胸悶，氣短，腹瀉，加上疲勞，恐懼，緊張 „„ 她斷斷續續地敘述着病情，泣不成聲。在她發來的舌像圖片的輔證下，我為她開了祛濕解表，清熱健脾的湯藥處方。她服藥一周就大大好轉；二周後，病情就基本控制；而她卻被告知她的先生已經在醫院去世了。

西人身處疫情，也焦慮，緊張，而更感莫衷一是？B女士電話問我是否能夠幫助她？她已經高燒 39度以上一個星期了，咳嗽，胸悶，喘促，便秘；但她不願意去醫院。她說：去了醫院，她只能被置於與更重的患者一起，她的病情會更加重，更危險？！她寧願試試傳統中醫藥。一周清宣肺熱，通腹化痰湯藥之後，她的大便通暢，體溫也下降，她竟然痊癒了。

一個專門為客戶出庭打官司的英人律師 T女士，出庭為她的客戶打贏了期盼已久的兒子撫養權官司。在法庭宣判後，她被激動的客戶擁抱親吻，卻被感染了新冠病毒。次日，她發熱，咳嗽，胸悶，氣短。她是已看我多日的患者，常年工作緊張，焦慮，壓力大。在給她的治療新冠處方中，我將祛濕解表與疏肝解郁之法並用。在隔離不能到診的情況下，女律師自己用針去扎我曾經給她扎過的穴位，幫助自己放鬆睡眠。這種新冠與基礎病同時調理，則更可以顯示中醫藥的診治優勢。

Lucy 已經三次感染新冠了。她在第三次 PCR（核酸）轉陰之後，以腹痛，每日腹瀉不計其數就診。原來，反覆感染新冠病毒，誘發了她原有的潰瘍性結腸炎；而免疫系統嚴重受損，使她對新冠病毒反覆感染，潰瘍性結腸炎也經久不愈。這時，診所已經復開，我給她針刺加腹部艾灸，再給予清利濕熱，通腹理氣之法止痛止瀉後，益氣昇陽，調暢郁滯，穩定免疫，使她的新冠，潰瘍性結腸炎都得到了完全控制。

2021年以來，在人們普打疫苗之後，變異的 Delta病毒，雖然發病輕，病重率，住院率，死亡率都大大減低，但是感染發病率仍然居高不下。英國的新發病例仍然 3萬至5萬/日。而多系統感染，青年人易感成為了變異病毒致病的特點。因此，許多中國留學生，剛剛來到英國 1- 2個月，去趟倫敦，甚至去趟超市，PCR（核酸）就變陽性，症狀出現了。可想而知，這些離家萬里，獨自初涉海外的孩子是多麼恐懼，緊張；而萬里之外的父母又是多麼焦慮，無助。由英國中醫師志願者抗疫救治團隊建立的遍布全英 20-30個微信群，都由各地區的高年資中醫師擔任群主。在我身為群主的抗疫群中，我仍然公示着我的聯系方式：遇到學生們咨詢，如果的確是新冠感染的患者，我會打電話回去，不僅了解病情，也給孩子們一些安慰和鼓勵，以及必要的中醫治療；如果是家長咨詢，我會給他們介紹英國的醫療制度，與我所能提供的幫助。家長，學生們都說：“有你在，我們就放心了”。

一年來，我除正常門診外，從各種非接觸途徑接待詢醫問診者近300人次，診治各種新冠患者100多位，為他們提供了中醫藥治療。

二、我成為武漢中醫的“臂膀”：

疫情初期，英國中醫論壇邀請武漢江夏中醫院鄭子洲醫生做微信講座，介紹他們的中醫抗疫救治經驗。鄭醫生在講座中，展示了兩個新冠重症病例治療前，中，後，完整的體溫和影像資料。我意識到這些資料可以有效地證實中醫的診治效果，應該在國際學術平台上報導。在鄭醫生認可與合作下，我把他們的典型案例與中醫的診治過程，寫成了全英文學術論文，投給了國際知名SCI 期刊Medical Acupuncture 醫學針灸雜志。

雖然選題切中時局，治療方法新穎，臨床療效優異，判斷證據充實，我們文章的編輯發表過程仍然百般磨難。開始，編輯認為我的英文不夠純正，需要修改。我反覆潤色修改，請英國專家梳理定稿。我39歲才來英國，才開始應用英語，雖可熟練論述學術議題，但是表述方法，文字應用絕對欠缺純正，編輯要求精細，無可厚非。

接下來，編輯認為我們提交的體溫圖表，CT圖象中夾有中文，不規范，必須修改為全英文圖面 (來自中國醫院體溫圖表上是中文書寫的患者姓名，年齡，體溫測量起始時間)。要是把這些中文祛盡，必須找到原圖，重新複製為英文的。我查遍西方體溫監測原圖都是不一樣的制式，這是中國設計製作的體溫檢測原圖。我只好在網上找到中國著名圖片公司 “圖行天下”，直接去郵件講明我們為發表武漢中醫抗疫經驗文章所面臨的窘況。沒想到：“圖行天下” 竟然迅速回應，很快免費為我發來了與武漢中醫所用完全一樣的體溫記錄原圖。我在原圖上手繪英文，複製了舊圖的內容。

而 CT圖是在中國機器上預設的機制中文標注，無法修改。而期刊編輯部卻一再敦促必須修改。我不得不以強硬的態度堅持保留原圖，並且直接與主編反覆解釋。主編終於同意並接受了我的要求。經過半年多 8次反覆修改，我們的文章於2020年10月在該期刊開放頁面刊出；2021年2月，在紙質期刊發表。

這篇文章一經發表，就獲得國際醫學界的廣泛關注。到上周，我已經第三次被該期刊編輯部通告：該文章持續獲得 Medical Acupuncture 抗疫論文最佳收閱前十名的第一名。

三、我登上了國際學術平台：

由於在這之前，我已經有了在 SCI國際學術期刊多次發表中醫論文的記錄，所以我會經常收到一些國際西醫科技期刊的約稿。由於接診了大量新冠患者，我開始整理，分析，總結我們在英國應用中醫藥治療新冠的經驗。我的論文《中醫診治新冠感染與疑似症48例》發表了。

隨即我就收到了國際感染病學大會組委會的邀請郵件。我意識到：這是在國際專業學術平台上介紹弘揚中醫抗疫成效極好的機會，我馬上向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報告，應該邀請中國抗疫原創團隊來大會演講報告，並獲得了世中聯領導的重視與支持。但是，中國的中醫抗疫團隊卻一直沒有回覆？可能是中醫專業團隊的領軍人物太忙？也可能是中國中醫抗疫團隊對出國應戰還感到准備不足？„„. 眼看會期臨近，我只好帶着在英國應用中醫藥抗疫救治的經驗自己赴會。

按照大會議程，我被安排為大會首日兩位主講嘉賓之一。雖然有些許緊張，但是我也意識到，我有責任做好。主講嘉賓被安排有較長的演講時間，我在發言中介紹了中國的抗疫成就，中國的方艙醫院，在中國短時間取得抗疫成效中，中醫藥所發揮的作用，中醫綜合療法對新冠全面康復的特殊意義，以及我們在英國應用中醫藥參與治療新冠的經驗。

我成功了。大會之後，我很快接到了第二屆國際感染病學大會的邀請。我又總結了中醫對於新冠後遺症的診治規律與特點，又作為主題演講嘉賓參加了這次大會，並進行了發言。

從此以後，我的郵箱裡，國際學術期刊的徵稿，國際科技出版社的征書邀請就接連不斷。按照國際期刊發表的慣例，作者自己主動投稿，編輯部要收取發表費，意在分享科研經費；而期刊編輯部徵稿則一般對作者不收取發表費，意在編輯部對徵稿專家的學術資質，研究實力，與以往發表文章質量基本認可。即使有的期刊索要投稿費，也可以申請豁免。這是廣泛弘揚中醫的大好機會，就像登上了世界大戰的前沿陣地，我沒有理由不勇而上。

按照西醫期刊編輯的建議，我對論文設計了新冠患者中老年與青年對照組，分別觀察兩組患者在感染新冠之後與他們之前所患的基礎病；感染新冠期間所誘發的並發症；與感染之後遺留後遺症的發病規律進行比較，由此獲得中醫診治優勢與特點的分析。

在英國中醫志願者抗疫救治團隊的支持下，更多的中醫師加盟了我。經我設計，起草，8位英國中醫師提供了新冠診治病例，由專業統計學家對臨床數據進行統計學處理，我們集體總結的《156例新冠肺炎中醫診治療效分析》文章被投英國專業感染病學期刊Journal of Infective Diseases, 正在編審的過程之中。

今年9月，我應邀參加了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疫病學大會，代表海外中醫向以中國同行為主的專業學術群，報告了我在海外中醫抗疫救治的經驗。

這一年裡，我已在國際西醫期刊發表中醫抗疫救治論文5篇 ,其他中醫臨床診治論文 3篇 。我擔任責任主編，由“法國友風出版社”出版了《歐洲中醫之道——全歐洲中醫藥專家聯合會20周年紀念論文集》(中文）。書中，設有“新冠診治篇”，收集了我與歐洲中醫師總結的中醫抗疫救治經驗論文18篇；在我的臨床專長中醫治療不孕症英文專著《Understanding, Managing and Treating Female Infertility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中，我寫了中醫診治臨床特色的 “TCM’s Management of relevant diseases in modern medicine” （第8章）和 “TCM promotes to ART (Assistant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第9章）兩章（英文）；還應邀在西醫生殖醫學專家寫作的《輔助生殖技術的將來》(the Future of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專著中，寫了“中醫支持輔助生育技術” (the Rol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ART) ) 一章（英文）。這兩部均已交稿，將於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出版。

在“國際科技出版社” (World Science Publisher) 征書的新冠診治專著《中醫對新冠後遺症的診治》(Management of Post-Covid-19 Syndrome with TCM) 其主要章節我已經完成。該書的寫作計劃，大綱規劃，樣章，與主要章節均已遞交，將於明年早些時候出版。

在這“戰斗”的一年裡，我雖然經歷了艱辛，但是越戰越勇：除了治癒了大量新冠患者，還在國際學術平台發表了多篇中醫藥成功治療新冠的文章和論著，使我感到充實而欣慰；看到這些豐碩的成果也使我感到快樂與自豪。雖然當年我沒機會參加1977年高考，但是今天，仍然是在這個命題之下，我交上了的一張還算滿意的答卷。

2021年11月18日於 Sheffield，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