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39

難得地休假一天。沒有任何人在等着我去聚會，也沒有事情等着我去解決。我可以盡情地享受這一天，想睡多晚就多晚，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

但我還是選擇早晨4點起床、靜坐、散步，吃了簡單的早餐，然後選擇哪兒也不去，關上電話和手機，開始我忙忙碌碌而又從從容容的一天。

首先我制了一些藥。藥店裡倒是有不少現成的中成藥可買，但我喜歡自己配藥。我給一個克羅恩氏病人制了一些助消化抗炎症的藥，給一個腦瘤病人制了一點解毒祛瘀化痰藥，給一個中風后遺症病人制了一點理氣活血外用藥，給一個孕婦制了一點安神藥。

然後我開始做一些常見癌症/腫瘤的研究。這也一直是我的師父希望我能夠專心去做的事。我說的研究，不僅僅是藥與針，也包括氣功與能量醫學。我喜歡把治病跟能量聯繫起來。也許這跟我學文學出身有關，我幫人做意念觀想時，總是適當地加上一些小故事小畫面，把他們帶到一種安詳安適的境界，當他們再出來時，往往比來時的狀態好多了。

幾星期前J的家庭發生了一個意外，她的兒子突然夭折了。她來找我時，腫成桃核一樣的兩眼裡面是兩盞熄滅的燈。她一看見我，就抓住我的手，“趙醫生，救救我，我不想活了！”

我給她做氣功時，她一直在哭泣。我就用我的想象力，描述一個小男孩的樣子 – 他調皮好奇的眼神，他微聳的鼻子，他微笑的閃亮的唇，他蹦蹦跳跳從來不安安分分走路的小腿。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兒子，我只是憑着我的直覺描述這樣一個小男孩，讓J靜下心來去感覺他的能量、他的存在。漸漸地她的抽泣聲越來越低。她走的時候，兩隻眼睛裡面的燈又亮起來了，她再次抓住我的手，“趙醫生，你剛才描述的，完完全全就是我兒子的樣子啊。你讓我明白了：我們根本就沒有分離，他一直就在我的心裡，在那裡朝我頑皮地笑着！謝謝你，讓我又活過來了！”

這就是我喜歡做的事，讓病人們自己願意活下去，願意去發掘自己內心的潛力和能量。

今天我還得給一個病人L畫一張卡片。L是個西人女孩，她有着長長的金色的頭髮。她性格很開朗，說起話來總是眉飛色舞。據說她曾經為了給慈善機關募捐當眾攀上三十層的高樓。我不過見了她三次，每次給她做氣功，她都哭了。過兩星期她就要搬到東部去了，她說離開溫哥華前再見我一次就再也不回西部了。

我想給她做一張卡片，不僅僅是因為她即將離開，而是因為我給她許過一個諾。

她上次滿臉憂愁地告訴我，她和丈夫現在已經把溫哥華的租住地退掉了，在離開之前只能跟婆婆住在一起。

“你不知道我這個老巫婆有多麼討厭啊，安娜醫生！”她撲閃着藍色的大眼睛看着我，“她整日絮絮叨叨拉長着臉，對我做的任何事沒有一樣看得慣的。我真煩夠她了！”

“你應該體會一下她的心情，你把她的兒子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換了我，也會煩你的，” 我笑着說。

“她並不在乎她的兒子，她才巴不得我們都走得遠遠的呢。”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呢？”

“我猜的，這個老巫婆，從來就沒在乎過任何人！”她像小女孩一樣嘟着嘴翻一下眼睛。

“也許你猜錯了呢？每個人多少都有些閃光點的，不可能一無是處。”

“我當然沒有猜錯，她就是一無是處！我跟她水火不容，我們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嘆息着，“啊，安娜醫生！這些天我真可憐啊，該道別的都道別了，除了呆在老巫婆這裡，實在無處可去了。加上天公不作美，天天下雨，我有時被她煩得只好爬進車裡面去躲一躲。”她數了數手指，“還有兩個星期才走，真是度日如年啊，安娜醫生，怎麼時間過得這麼慢啊！“

“L，” 我看着她，“你是個很善良的人。你來找我，是因為焦慮症。可是，你不知道你的焦慮跟你看人過於片面有關嗎？”

“我跟誰都合得來，除了老巫婆！”

“親愛的L，她是你丈夫的母親，你怎麼能夠以這樣的態度離開她呢？你一定要在這兩個星期內跟她好好溝通一下，試圖將你們的關係改善一下。也許你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呢？天涯海角，雖是親人，卻彼此懷着怨恨，這豈不是人生莫大的一個遺憾？“

她似乎被我說動了，撲閃着眼睛看着我。

“我要你做一件事：在這兩周內好好待她，不管她做什麼說什麼，你不但不能反駁，反而要充滿喜悅和欣賞地看着她，時不時給她一個擁抱。你要每天去用心觀察，發掘她的身上有什麼優點。然後，你走之前來找我時，把你的發現告訴我，我則會給你一個小小的禮物。“

“禮物？“ 她美麗的大眼睛裡閃着光。

“對，一個小小的禮物，作為對你的獎賞。“

“啊，安娜醫生，“她激動地翻身跳下床，”你給了我一個挑戰，我怎能不接受它？你等着，我會把自己假想成一個偵探，試圖去悄悄地發現她的， 呃，你說的那些‘閃光點’，如果她真有的話。“

快出門前，她突然回過身來給我一個擁抱，“親愛的安娜醫生，我多麼希望你永遠是我的醫生啊，” 善感的她又差不多要哭了，”如果我走之前沒來看你，你也許知道，那就是我沒有勝利完成你交給我的功課，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的。“

“你是那樣一個有勇氣的女孩，連三十層的樓梯都敢攀登，人生中還有什麼你不能克服的呢？”

“安娜醫生，”她嘆一口氣，“你不知道，對付老巫婆比爬三十層的樓房艱難多了！我寧願再爬40層也不願……”

我不讓她說完，笑着把她推出了門。

這就是我要給L做一張卡片的原因。

我要在卡片上畫許多金色的陽光送給她，讓她記得溫哥華有時候也有璀璨迷人的天氣。然後，我要在卡片上填上一首我曾經寫過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