肓人外公活了一百〇四歲

我的外公是在年過半百之後因眼疾而雙目失明，而他老人家卻活到了104歲的高齡。

我幾經想寫一篇文章來謳歌外公，雖然幾度筆尖馨忙，卻遲遲不能成文。原以為想封存好童年那不愉快的歲月，永遠遠離那些昔日的憂傷，為寫他老人家，只能再度掀開了往昔那傷感和鬱悶的心窗。

一想到他老人家，我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寫文情繾綣，不得幾次擱筆，移步窗前，獨倚窗台，抬首遠望，恍然想到此時是相隔的兩個世界，我哀思如潮，淚如泉滴，可謂平川有邊思念無涯。此刻我帶着戚戚哀哀的心情，隨着沉重筆尖的飄逸，來寫一寫這位平凡而偉大的外公。

母親的生父在她3歲時就病世，外婆在母親5歲時就嫁給外公。外婆後來生了大舅，在大舅二歲時，再一次生孩子，甴於胎兒橫位，造成外婆難產，當年的醫療條件很差，醫術不精湛，由於難產，再加上流血過多，母子雙雙都因搶救不了，一起到了天堂。曾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溫馨生活，傾刻間灰飛煙滅，生活的驟然蛻變，讓三十多的外公，不得不張開雙手，撐住未來的風雨，扛起悲傷，背起所有的生活重擔，帶着兩個年幼的孩子，一個七歲（沒有血緣關係），一個兩歲，又當爹又當娘，邁着沉重的步伐，舉歩維堅地在人生旅途上移步。

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烈日當空，只要不颳風下大雨，外公都起早貪黑出海 去捉蝦，早出晚歸出海去捕魚。有時為了能在中午趕上集市，抓到的魚拿去賣，以換取一些糧食，他不得不起得更早，他每天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穫，因此魚蝦經常是主食，大米和蔬菜基本是很少吃到的。有時捕魚多了，外公就把製作成鹹魚，以備颳風下雨不能出海時也可以開鍋。母親挑起了照顧舅舅的重擔，一個七歲的孩子，照顧一個兩歲的弟弟，真是不易啊！

外公很愛這兩個孩子，吃魚時總擔心魚刺會咔着母親和舅舅，他出海回來就煮魚，然後挑出魚刺，給兩個孩子吃魚肉，自己就吃魚頭魚尾部分。他那溫暖的懷抱，成兩個孩子的避風港灣，他那慈父的胸懷是孩子成長的搖籃。母親常對我們說：“外公視她為己出，非常愛她和舅舅，從沒大聲罵過她一句，他批評母親也是輕聲細語。”按照正常人的覺悟，愛自己的孩子理所當然，愛別人的孩子就不易了，而外公恰恰特疼我母親，他的確是個非常有胸懷，非常有愛心的男人，他們三人相依為命，許多人看到外公又當爹又當娘，都熱心給他做媒，都勸他再娶，他堅決不從。他說：“鑾（我母親的名字）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再娶了又怕再生孩子，我擔心取來的女人對鑾不好。”為此外公曾多次拒絕再婚。可就這樣的條件，目不識丁的外公還能送母親和舅舅上學，還能讓母親讀到初中畢業，舅舅高中畢業，這是多麼有遠見的外公啊！

母親成家後生了我，大弟弟出生後，我被送回鄉下和奶奶一起生活，在我八歲的時候，奶奶去世了。我被接回到父母身邊，我童年的不愉快從此接撞而至，因為母親特愛外公和舅舅，視乎她的心沒有放在這個家。母親經常把我們吃的，用的都拿去給外公和舅舅。父親當時是小學校長，母親在製衣廠工作，母親時常還要救濟娘家。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本來就僧多粥少，還要再分出一杯羹，因此，我童年看到的是家裡經常硝煙瀰漫，戰火紛飛，不是誰是誰非的問題，而是我們生活在物質匱乏的時代。現在年齡大了，很理解母親的作法，人就該是這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在外公五十九歲的時候，由於他勞累過度、睡眠不足、再加上時常悲哀痛失外婆和小兒子，外公得了急性青光眼，這種眼疾，發病時造成失明的情況非常迅速，24小時內一定要急時治療，否則就會出現失明，由於當時公社裡的醫療水平不高，也誤診了，再加上當時要到省醫院，要坐8小時的汽車，父母過了兩天才帶外公到省醫院，由於擔誤了治療，外公的眼睛就瞎了，後來父母四處求醫 ，也無濟於事了，外公就成了盲人，這真是現代版的子夏“喪明之痛”啊！從此光明遠離了他，黑暗圍繞着他，黢黑陪他度過了幾十個春秋。我曾無數次責備上蒼，無數次抱怨蒼天，為何生活對他老人家如此不公？？？

以前的廁所是在村外，他上廁所就由舅舅帶路，可舅舅經常不在身邊，他不得已借着一根根子，把他引向他要到的目的地。有一次上廁所，有些小孩調皮搗蛋，用小石頭扔他，他怒髮衝冠，暴跳如雷，猶如一頭兇猛的野獅子，他一蹲下，連續幾次抓起一把把的沙就向有聲音的方向扔，他邊扔邊破口大罵：“我打死你們這些兔崽子，你們連一個瞎子都欺負，我揍死你們，你們再來。。。”由於他聲如洪鐘，一下就把那群調皮的孩子嚇跑了。為此他還不解恨，晚上半夜，他走出門外的街上，大聲地嚷：“你們這些父母要教育你們的孩子，我一個瞎老頭上廁所，他們不幫我帶路，還用石頭扔我，他們竟敢欺負一個瞎老頭。。。”他站在黑暗的街道上，整整大罵半個小時，搞得整條街雞犬不寧，誰都勸不了他回去，由於他聲音大，左鄰右舍，街頭巷尾都聽到瞎老頭大鬧街坊。從此，再也沒人用石頭扔他了。也許父母也教育了枕邊的孩子，不要欺負和捉弄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了，也許孩子們也被如此怒吼咆哮的聲音嚇怕了，也許“人之初，性本善”，孩子們原本就有良知。

後來舅舅高中畢業，由於成績優秀，又被聘為教師，也成家立業。外公雖盲，但他卻帶大了一個孫子，二個孫女，他餵飯給孫輩們的方式很絕，他先用一隻手摸他們口在那，然後用另一隻手喂，幾個孫子孫女知到他們的爺爺看不見，都很乖，從沒有爬上爬下的調皮動作。舅舅和舅媽都工作，外公還為全家做飯菜，還養豬，每批養二隻豬，豬一養大就賣，又買小豬來養，還養幾隻雞。他很乾淨和整潔，由於他經常抹這抹那，房間的地板，廳里的家具都是一塵不染，廚房也抹得很乾淨，碗碟湯匙筷子沒有一點油污，砧板洗得乾乾淨淨，除了睡覺時間，他幾乎都沒停過。

舅舅蓋了新房，家裡的人個個喜上眉梢，唯獨外公沒有興奮之態，只有憂愁煩惱之心，鬱鬱寡歡之容。他太不適應了，對於一個八十多歲雙目失明的老人，眼睛看不見東西，行走都不方便，要靠着不靈巧的手腳，憑着一種心靈的觸覺，重新去感應和去適應這一變化，多不易啊！為此我學會了，同一件事，人們的喜怒哀樂全都因人而異。

外公長壽的原因：他一生非常勤勞，總是不停地做着做那，生命在於運動，所以他身體很硬朗，很少病痛，他一生從不拿牙膏和牙刷刷牙，可他每天用鹽水漱口，並用手指洗牙和牙齦，他的牙齒很好，我想原因是他每天用手指洗牙齦的關係。

常言道：“眼不見，心不煩。”由於他看不到人世間的齷齪，他感受不到現代人的喧器，他體驗不到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當周圍都滋生利祿，人們熙熙攘攘，有些人為利益忙得人仰馬翻，筋疲力盡的時候，他卻清心寡欲，無憂無慮，濾淨滌清，只餘下靜空和知足。我們幾乎都是對他報喜不報憂，他所聽到的都是孫輩上大學，找到好工作，並且成家立業，還生了曾孫子女，家裡的傷心事他全然不知，他得到的只是 關心，愛護，和尊重。在此應感謝心地善良的舅媽，她不嫌棄舅舅有個雙目失明的爸爸，她和舅舅結婚後，一起撫養年邁的外公。

外公有兩個弟弟，二弟離他的家只十分鐘的路，他經常去找他弟弟聊天，後來他弟弟去世，大家一直都在瞞着他，說他弟弟到女兒住一段時間，後來又騙他弟弟生病住院，他的三弟離他二百公里的路，他三弟去世時，根本就沒讓他知道，舅舅偷偷去奔喪。家裡的人把他兩個弟弟的事一點一點地告訴他，讓他慢慢接受一些事實，因此他自從失明之後，沒有受到太大的心靈打擊。

外公是自然去世，沒有受到任何病情的折磨，這是讓我們很欣慰的。由於高壽，村里人都來問安，也積極參與和幫忙辦喪事，白事卻當紅喜事來操辦，母親家鄉的人大吃大喝三天三夜，幾乎全村人男女老少都來吃飯，許多人都想來沾高壽的好運。不是我們想辦得如此長時間，而是村裡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都想圖個吉利。

我有時在思索，如果他不失明，他為生活不斷地勞碌和勞心，辛苦的生活，會讓他折壽。人生許多事情原本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生活中常是“福禍相依”，當上帝把一扇門關掉的時候，他也為你打開另一扇門。也許外公的高壽原於他雙目失明？！對我娘家的人來說，他為家裡做出了驚天動地的偉業，這是一個值得可歌可泣的外公，這是一個值得稱功頌德的外公，他是我們一家子孫後代都引以為榮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