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1)
往事如煙 莫言童年
在一個叫做永興的地方,度過了我一言難盡的童年.
我媽媽是一個小學教師,語文、數學、音樂、舞蹈、美術,樣樣都行.鋼筆字、毛筆字也寫得好.尤其是她的美工作品做得很漂亮,那時她對好學生的獎勵就是一面小紅旗、一朵小紅花、一張美術卡片.我經常看見,在我家的小屋裡,昏暗的燈光下,圍着媽媽的一群學生,手上捧着獎品,臉上泛着紅光.
我爸爸是在另外一個小學,離家較遠,放假才能回來.他說話的聲音很洪亮,也很能說.雖然普通話沒有媽媽的那麼標準,但他一開口說話,那抑揚頓挫的聲調、威嚴的語氣,不管台下有多少人,也不管有多麼調皮的學生,都叫你不得不屏聲靜氣地一直聽下去.嘿,還蠻有震懾力的,校長就是校長.他對兒女遠沒有對他的學生那樣有耐心,發脾氣時也用拳腳同我們說話.他沒有象媽媽那樣給我講過故事,教我唱過兒歌,甚至連交談都不多,一般都是要批評或吩咐我做事的時候才會同我說話.他的來或去似乎對我都關係不大,只是他每次回家都會帶上一隻大水魚或一隻大母雞來,一家人可以打一下牙祭,也算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
我家住的地方叫白頭獅,起初學校的房子還沒建好,老師都是借住在當地農家.祠堂門前長有一顆不知有多少年的皂角樹,那樹幹:五、六個孩子牽着手去圍都圍不到,那樹高:我使勁往後仰都看不到樹的頂梢.每到炎炎夏日,吃完午飯,孩子們就會三三兩兩地來到樹下乘涼.不管有風沒風,都會一個個撕開喉嚨對着天空大喊:“哦餵...大風來,小風去,坐車來,走路去.” 說來也怪,這樣喊過一陣後,即使剛才樹葉還紋絲不動,一會兒就真
有一陣大風撲面刮來,接着大樹的樹冠劇烈地搖擺起來,呼呼地響,樹上的皂角瓣象雨點一樣落在地上,孩子們歡呼雀躍,一窩蜂地衝過去搶.成熟的皂角是黑色的,大人們把它搗碎用來洗衣服;未成熟的皂角是翠綠色的,剝開外面的皮,裡面的果仁是白色的,放在嘴裡嚼起來甜甜的,有水分,有彈性,有點象現在的口香糖.孩子們撿的就是這個,那黑皂角他們才不稀罕呢.
那地方還真有一座白頭獅,是石頭做的,就座落在便江(湘江支流)河中央,對面就是氣勢磅礴的觀音岩.這白頭獅的頭朝向耒陽,屁股朝向永興,據說這就是永興歷來比耒陽富裕的原因之一.
一到夏天,那些會水的男孩子就紛紛游水過去,爬上白頭獅,站在離水面很高的獅子頭頂上,做一個優美的姿勢,嗖地一下從上面跳下來,啪地一聲濺起一片水花,象魚一樣鑽入水裡不見了.雄偉的白頭獅靜臥在微泛波浪的綠水中,夕陽的照耀下,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從獅子頭上騰空一躍再落下,在天空劃出一道白色的弧線……這是一幅多美的童趣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