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記憶中的京杭大運河 |
送交者: 童童 2016年09月10日14:59:44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記憶中的京杭大運河》
每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北京人,生活中或多或少若有若無地都會和京杭大運河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京杭大運河,連接着北京和杭州,蜿蜒萬里,歷史悠久,某些河段修建開鑿的年代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其作為世界最長的內陸人工河,已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定為世界文化遺產,在歷代的經濟文化發展與交流中承當着重要的角色,起着無足輕重的巨大作用。京杭大運河在北京的起點位於北京城裡的什剎海,由此浩浩蕩蕩,波濤滾滾,一路南下,直達蘇杭。 什剎海是北京城裡一片開闊的水域,是北京人眼中的一塊“風水寶地”。忽必烈建元大都時即以此處為依託,是元、明、清三代城市規劃和水系的核心。經年累月,這裡逐漸發展成為北京著名的經濟文化和民俗活動中心之一,周邊王府古剎林立,文物遺蹟甚多。什剎海包括前海、後海和西海(又稱積水潭)三個水域及臨近地區,水面周圍種着高大的樹木。因風光秀麗,名人輩出,被譽為“北方的水鄉”。每到夏季,荷花盛開,蓮葉碧綠。如同《燕京歲時記》中所記:“綠柳低垂,紅衣粉膩,花光人面。真不知人之為人,花之為花。” 清朝的李靜山曾作詩云:“柳塘蓮蒲路迢迢,小憩渾然溽暑消。十里藕花香不斷,晚風吹過步糧橋。”李香君所居的江南秦淮也不過如此吧? 據史料記載,什剎海作為京杭大運河漕運船隻停靠的碼頭,曾不分晝夜停滿南來北往的船隻,滿載着各地的特產貨物,船上各色旗幟迎風飛舞,縴夫的號子聲此起彼伏;岸上人聲鼎沸,商鋪酒肆林立,熱鬧非凡。在經歷了幾十年的蕭條後,時至今日,這裡又發展成北京城裡一個令人嚮往的去處。一到夜晚,環水四周霓虹閃爍,杯光籌措,樂聲悠揚,遊客川流不息。 我和京杭大運河的淵源便始於什剎海。 我出生在文革中,父母在外地工作,我一出生就被寄養在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在什剎海邊的一條胡同里擁有一座幽靜獨處的院落,在那座已經模糊在記憶深處的院落里,我渡過了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歲月。 那個時節,什剎海沒有昔日的船帆招展,也沒有後來的燈紅酒綠,有的只是空曠和寂寥,每天圍繞着什剎海岸邊散步是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無論是在暖融融的春光里,在如鏡的水面反射的耀眼的光線下,還是夏日聽着尖銳的蟬鳴和游泳的人們在水裡的嬉鬧聲,抑或在秋日的暮色中,還有偶爾冬日裡陽光燦爛的午後,外公外婆都會把我放在小竹車裡推着我圍繞什剎海走上好幾圈。 宋慶齡寓所的朱漆大門,王府門前的大石獅子和高台階,銀錠橋的倒影,曾住過文繡,張之洞等名人的狹長的胡同,還有煙袋斜街,匯通祠,火神廟……都永遠留在我幼小的記憶中。 一位路上遛彎兒的普通老人就有可能是位開國元勛,一個尋常百姓家住的房子也許就曾是某個王爺貝勒的豪宅大院,某個院子門口當台階用的青石或許就是一塊價值連城有百年歷史名人題字的石碑,孩子們玩捉迷藏的一處廢墟可能就是一座千年古剎的遺址,路邊賣冰棍的老大娘可能就是姓“葉赫那拉”或“愛新覺羅”的曾經的皇室格格……這就是什剎海。 什剎海以及周邊地區能如此繁榮,是得益於京杭大運河,京杭大運河使全國各地的精華特色到這裡集中,並互相取長補短,得以萃取升華。難以想象,如果什剎海就是一潭死水,那會是一副什麼景象? 外公外婆在什剎海邊住了一輩子,知道很多逸事傳說,在他們如數家珍般的講解中,在小竹車和路面有節奏的顛簸中,小小的我常會昏昏睡去。文學大師老舍先生在他的散文《想北平》中這樣寫到:“面向着積水灘,背後是城牆,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樂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適,無所求也無可怕,像小兒安睡在搖籃里。”文中的積水灘,就是積水潭,也就是什剎海中的西海。帶給老舍先生搖籃一般感受的什剎海,對於我而言,何嘗不也是一個搖籃呢? 記得還去過恭王府。古人修建宅園很注重風水,傳說北京有兩條龍脈,一是土龍,即紫禁城中軸線龍脈;二是水龍,指後海和北海一線,恭親王府正處在後海和北海間連接線的龍脈上,因此風水極佳。史書上對恭親王府的描述亦是“月牙河繞宅如龍蟠,西山遠望如虎踞”,這種描述與民間傳說不謀而合。那時的恭王府還沒有被發掘修繕對外開放,不像現在這樣名貫中外,只是一個有些破敗荒蕪的大雜院,更沒有門票一說,作為什剎海邊的老鄰居,我們可以隨意進出。長大以後才知道,我兒時不經意去過的地方,原來曾是和坤,恭親王奕欣等皇親貴胄生活過的府邸,更聞聽恭王府是曹雪芹筆下《紅樓夢》裡大觀園的原型。甚至還有人說,恭王府最早本就是曹家的房產。恭王府的北邊有大翔鳳胡同。胡同內有一叫“水井坊”的院落,院內有一口水井,傳為曹家用過,這裡也是曹家的房屋。曹雪芹的父親曹顒、祖父曹寅,都曾經做過江寧織造一職,為皇宮生產綢絹。江寧就是現在的南京。江寧織造當時除了管南京,還管理大運河畔另一處全國性的絲綢織造中心蘇州。曹氏家族正是沿着京杭大運河南北往來,生平際遇也與大運河有着密切的關係。曹家被抄敗落以後,十來歲的曹雪芹隨家從南京遷至北京,不知他們是否也是經大運河而來呢?據很多紅學家考證,曹雪芹一家還真是從水路到通州,入北京城,那是雍正六年的夏天。 高中時我曾滿懷着好奇,重回恭王府一探究竟, 興致勃勃拿着《紅樓夢》中的有關章節和恭王府院落里的建築做比對。 “這裡像瀟湘館。” “這裡呢?這個院子是哪兒?” 目睹破落的房屋,乾枯的樹木,我想像着昔日裡皇親國戚的雍容華貴,想像着幾百年前乾隆寵臣和坤是如何在這裡窮奢極欲,人稱“鬼子六”的恭親王奕欣為了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大清江山是如何在這裡殫精竭慮寢食難安,曹雪芹在這裡流連逡巡時又不知是何等的感概。歲月無情。該去的,誰也無法挽留,該來的,沒人能夠阻擋。 歷史好像總是要輪迴,千變萬化,終回起點,重複從前。幾年前我回國探親,外公外婆早已故去,本屬於他們的獨門獨戶的小院在文革中幾經輾轉,早已不知花落誰家。當我走進那條小胡同,來到記憶中的院門前,那紅磚綠瓦的平房和葡萄架、金魚缸早已不見蹤影,赫然映入我視線的,竟然是一棟二層小樓,大門上方高掛着一塊木牌,上邊寫着 “背包客旅社”。充滿異國情調的裝潢讓我難以想象我此刻身處北京的什剎海邊。沿着我兒時散步走過的小路,只見燈紅酒綠,歌舞昇平,銷聲匿跡幾十年的荷花市場又重回新開張。或是泛舟水上,或是坐在播放着震耳欲聾的搖滾樂的酒吧里,或是在胡同里徘徊,聽着那些外地口音的三輪車夫為外國遊人講解北京的歷史典故風土人情,我仿佛穿越時空,又回到歷史上其最繁華輝煌的時期,看到千百年前的什剎海,作為京杭大運河的起點,千檣萬艘,輻輳雲集,旅館、酒樓、飯館、茶肆四處遍布,穿着唐裝漢服的人們熙熙攘攘,接踵摩肩。 大運河為後世經濟發展起到了巨大的促進作用,在大運河修築成功和此後發揮作用的五百餘年時間之內,成為沿線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紐帶,自古以來扮演着匯集南北,東西交融的角色,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 京杭大運河由人工河道和部分自然河流、湖泊共同組成,全程可分為七段,在京津一帶有兩段:通惠河段和北運河段。京杭大運河自什剎海開始,經通惠河段至通州,出通州後至天津的這一段,稱為北運河段。而北運河段其實就是潮白河的下游。我的爺爺奶奶家就在潮白河邊。 在外公外婆家平靜歲月的沒有持續多久,父母又把我送到了爺爺奶奶家。我和京杭大運河又在這裡邂逅。 潮白河,發源於河北境內,上游有兩支,分稱潮河和白河。潮河因其“時作響如潮”而稱潮河,白河因其河多沙,沙潔白,故名白河。兩河先注入北京境內的密雲水庫,出庫後匯合,被稱為潮白河。北運河的河道就是利用潮白河下遊河道挖建而成。 那時的運河,水量充足,周圍土壤肥沃,種植着大面積的水稻,真是“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運河水不僅滋養着這裡的土壤,更滋養出劉紹棠這樣的“運河鄉土”作家,他的《運河的槳聲》,《蒲柳人家》等作品膾炙人口。在爺爺奶奶家的我,像極了《蒲柳人家》裡的何滿子,整天在河灘上亂跑,還時常挽起褲脫下和摸魚撈蝦,身上被毒辣的日頭曬脫了皮。運河邊的歲月,是快樂的,更是色彩斑斕的,斑斕的一如劉紹棠先生在他《運河的槳聲》中所描繪的那樣:“看!金色的運河灘,穀子在秋風裡搖擺着鳳尾似的穗兒,撲籟籟響着的鮮紅的高粱,感到疼痛似地甩掉了爬上尖端的小螃蟹;像孿生兄弟似的大玉米棒子,長在一棵稈子上,飽滿得鼓着肚的豆莢兒,躲在毛茸茸的豆葉下。那黑綠黑綠的花生葉子,緊緊地掩藏着地底下的累累的果實;爬得滿滿的芝麻莢兒,裂開了嘴兒;黃金色的向日葵,發散着濃郁的香氣。” 說起運河,不能不說和運河有關的一種美食---嘎吱盒。 嘎吱盒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它是被炸熟的,通體酥脆,每咬一口,就“嘎吱”一聲,又好吃又有趣,是我童年時格外鍾愛的零食之一。 按照那裡的風俗習慣,每到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要做很多嘎吱盒。奶奶做嘎吱盒的方法是,先用肉餡、胡蘿蔔絲、白菜和一點點麵糊調成餡料,再用豆面和成麵團,把麵團擀成幾張大薄餅,在一張餅上鋪上餡料,上面再蓋一層薄餅,輕按幾下,再把這兩張麵餅中間夾餡的半成品切成2厘米寬左右的長條,再把長條橫斷切成3厘米長左右的小長方形方塊,把小方塊下油鍋炸熟。 據相傳,這種美食是運河上的貨船從山東帶過來的。 山東人喜歡吃一種薄薄的大煎餅,他們出門時都要帶上很多山東大煎餅做口糧。天氣熱時,煎餅容易變質,有人就想出了這種把兩張大煎餅之間加上餡料,再切成小方塊炸熟,以便能長時間保存的做法。久而久之,嘎吱盒就在當地流行開來,從山東人中間流傳到北京當地人中間,發展至今,成為一道眾人喜聞樂見,有着悠久歷史的美食。 運河不但帶來美食,還帶來人口的遷徙,爺爺奶奶家的村子裡有很多鄉親,他們的祖先就是跟隨貨船,從外地進京的。好奇之餘,我到網上查閱了一下,我家的姓氏在古代居然主要集中分布在山東江浙一帶,那我家的祖先是不是也是沿大運河乘貨船來北京的呢? 幾年前,我回北京買了房子,我的房子就在通惠河畔,滿世界轉了一大圈,我竟然又回到京杭大運河邊。通惠河是元代挖建的漕運河道,由我國古代著名的天文學家,數學家,水利專家郭守敬主持修建,行船漕運可以沿通惠河到達積水潭。 因為有了通惠河,才會有積水潭什剎海的百船聚泊,千帆竟泊,熱鬧繁華。元世祖忽必烈當年在萬寧橋上看到商船百船聚泊,千帆竟起的場景,非常高興,史上記載:“世祖過積水潭,見艫舳蔽水,大悅”,親自命名從萬寧橋到通州的這段河道為“通惠河”。萬寧橋坐落在地安門大街上,什剎海前海的東側,就是北京老百姓俗稱的“後門橋”。現在的後門橋好似不起眼,可是在元代,那無數的船隻就是依次從這座橋的橋孔下駛入什剎海,停泊在各個碼頭上。 通惠河因戰亂以及淤泥阻塞等原因,早已失去了航運功能,一度成為廢河髒河,近幾年經開發清理,已被開闢成一個遊覽景點。通惠河南岸新建的慶豐公園花團錦簇,鐵軌上不時有列車飛馳而過。想起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無論是坐綠漆皮木板條椅子的蒸汽機火車,還是坐前邊帶個“大鼻子”的老式汽車,在這裡都有一站:東郊。昔日只有農田和野地的郊區,現在已經成了京城裡的黃金地段。河北岸是車水馬龍的惠通河北路,再往北,就是高樓林立的CBD國貿地區,北京最繁華的商業中心。 入夜,我臨窗眺望,只見通惠河邊一片燈火輝煌,燈光映在水面上,燈影爍爍,光彩奪目。河岸上的酒吧飯店人頭攢動,街上的摩登男女,要麼為了生活匆匆奔忙,要麼悠閒散步,卿卿我我。 我忽然有些神情恍惚。此刻我身在何方,又在哪個時代? 大運河上曾經的漁火從千百年前穿越時空,照耀到今天,化作此刻通惠河上的一片璀璨。那些隨風而來的脂粉香氣,是來自現實中街上的美女,還是隨着那唐漢之風飄忽而至?粼粼河水,承載的豈止是貨船貨物?它承載的是悠悠的歲月,在河床間流淌的,哪裡只是滔滔的河水,流淌的是無盡的時光。 大運河,是一條“韻”河,帶着杭州寒山寺的鐘聲,帶着揚州清曲的婉轉,帶着山東嗩吶的粗獷,帶着洛陽牡丹的華貴,帶着滄州武術的剛勁,甚至還有天津狗不理包子的濃香,從千里迢迢之外來到北京。大運河,帶着秦皇漢武的文采,帶着唐宗宋祖的風騷,帶着成吉思汗一代天驕的英雄豪情,帶着華夏千百年的韻味和嫵媚,從遙遠的過去流到現在,更會腳步不停地流到未來。多少興旺交替,多少浮華輪迴,多少痴怨悲歡,都在河水無言的訴說中。 大運河,也是一條“孕”河。水,孕育着所有的生命,地球上所有的古代文明,都孕育在大河邊。即使像美國這樣新生的年輕國家,她所有的現代文明和經濟中心,也都依賴於河流。就像黃河孕育了中華文明,京杭大運河孕育了北京。“北京是漂來的城市”,北京建設所需的木頭石料,北京人的多少衣食,都是依靠大運河北運而來,大運河孕育了北京人,孕育了北京悠久的歷史和其獨特而又厚重燦爛的文化,北京的每一寸土地,北京大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承受了大運河的滋養。京杭大運河,是一條給北京帶來好運的河。 京杭大運河是北京的“母親河” 。在我幾十年的人生旅程中,既游歷過很多自然界裡的山川河流,也遇到過許多生活中的艱難險阻,曾經在加勒比海上踏浪,萊茵河上泛舟,我愛密西西比河的深沉,也愛亞馬遜河的神秘,也曾面對黃河壺口瀑布的雄渾氣勢而心潮澎湃。但是,只有故鄉的這片水,這條河,給我帶來的是猶如親情般的搖籃般的靜謐,平和和溫暖。 京杭大運河,歷經多少滄桑,依然魅力四射,風情萬種……
京杭大運河 古代積水潭 現代什剎海 現代通惠河 北運河段 圖片來自網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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