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旬軍醫親歷親為的針麻

常‘針灸’並稱，實二者有別 。灸用艾葉，驅寒祛疼，不引起‘麻感’；也不導致任何疼痛，除非燙傷.

‘麻感’是針刺的反應作用之一，所謂‘得氣’。針刺可止疼，不過針刺本身也會出現小疼。有種說法是：“以小疼止大疼“。 有人用英文說： ‘No Pain，No Gain’”。

既然針刺能鎮痛，也可引起“麻木不仁感“，加起來不就是’針麻‘嗎？

估計那時候的人是這樣設計針麻的.

那時候是文革期間。

文革的1969年，所在的武漢軍區送她去學針刺麻醉。

1949年她讀完高中時，四川奉節和平解放。正是和平解放讓當地名紳的父親把剛高中畢業的女兒送去參了軍。二年後她作為‘最可愛的人’，赴朝在文工團唱歌。回國後，被送到解放軍第八軍醫學校。從紅裝武裝再到白醫天使，她學外科，麻醉科，轉戰155醫院， 陸軍總院，161醫院. 

1969年，老大9歲老二7歲時，37歲的她被派去學針麻。針麻學習班是響噹噹第一軍野戰軍醫院舉辦的，位於美麗杭州。‘當時有好幾個部隊醫院都派了醫生去學，野戰醫院醫生居多。’ 

為什麼眾多野戰醫院派眾多年富力強西醫來學針麻？瞎猜的話，那年代全國學人民解放軍。在創造針麻奇蹟中，解放軍須全力以赴。

現年80多歲的她回憶道：先在自己身上扎，然後在病人身上扎，

這種獨一無二學習方式，在美國恐怕行不通。美國學生會問：

“扎錯了地方， 出了醫療事故，誰買單？”

曾有一對戀人，女朋友讀針灸學校。期間允許女朋友在自己身上扎。後來戀人結婚成了夫妻。再後來夫妻離婚了。辦離婚手續時， 男方告訴律師， 女方曾在他身上免費‘實習’針刺，讓他承受了很多風險和痛苦。需要賠償….

也是1969年，武漢市中小學入校改為春季，說是要改革一切舊制度。“一年之計在於春”。農民在春季播種，學生也應春季入學。1970年初，市41中學某初中一連八排（那時仿部隊編制，以連排班稱。‘某排’就是某‘班級’），奉區教育局指示派剛升入初中的二位學生業余去學針灸，學習地點在附近的武漢市第八醫院。時間是放學後。幾個星期下來，這十三四歲少男少女課余時不時拿個小針在同學中擺弄一下，懵懵懂懂的針者，懵懵懂懂的受針者，皆‘無知者無畏’。

‘從杭州回來後，我去了襄樊部隊醫院參觀學習。又到武漢市幾個醫院參觀學習，記得有武漢市第二醫院，還參加了市衛生局組織的黃石醫院參觀學習。’這麼多的培訓和觀摩，可見當時針麻技術不是很成熟。(據資料：1970年5月上海才正式舉辦第一期全國針麻學習班）。

老軍醫服役的161醫院，創建於1944年，前身為冀魯豫軍區八分區第二野戰醫療所。1949年隨劉鄧大軍進駐武漢，番號第69陸軍醫院。1962年，醫院與原武漢軍區總醫院換防。1983年更名第161中心醫院。作為麻醉兼外科醫生，又是解放軍大熔爐培養出來的，部隊希望她能在針麻技術上有所突破。

老軍醫記得做了好多針麻手術，正值文革期間，非常忙，每二天一個夜班。（在美國，夜班醫務人員收入比白班可高達25%，還沒人願意上）。二個孩子以食堂為家。老二很大以後還一直喜歡吃醬油炒飯，說炒飯香，食堂都是蒸飯。孩子們記得幹什麼都要洗手，連坐公交車也恨不得墊張紙才敢用扶手。“老媽職業習慣啊”。正是因為太忙太累，老軍醫讓女兒77年高考填‘中醫學院’：“不值班，不做手術，責任小”。

部隊醫院本來手術就多。針麻在本院做得多的是甲狀線切除術，胃切除術，剖腹產手術等等。 闌尾炎切除術可純用針麻。若胃手術有牽拉痛，就在硬膜外加點普魯卡因。老軍醫回憶說， 針麻手術用電針，不可能手捻針，什麼合谷，內關，曲池，公孫，足三里。讓一位西醫出身的老人年過八十還記得這些穴位名字，可見當時針麻手術打下的烙印。

1970年部隊組織醫療隊到鄉下‘送醫送藥’，老軍醫隨醫療隊到麻城一年多。麻城是老紅區：“黃麻起義”，紅四軍、紅二十八軍組建地。走出了王樹聲、許世友、陳再道等36位共和國將軍，“全國將軍第一鄉”譽滿全國。麻城還有著名的杜鵑花，俗稱映山紅。

（背景：1955年全國第一屆西學中在北京中醫研究院舉行； 2015年諾獎獲得者屠呦呦是其第二期學員。1958年毛澤東主席題：“中國醫藥學是個偉大的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1959年報道針刺治療聾啞病人。部隊醫院聾啞病人少，軍醫們一直沒機會 。）

現在醫療隊到了地方，有機會針刺治聾啞病人。至今她仍保留一張當年在麻城給聾啞人扎針照片。應該是夏天，映山紅花開時，房間裡充滿了淡淡的一種田野清新的空氣，沒有蘇打水味道，她熟悉的白牆白床單無影燈都沒有。這環境讓她反而有些拘緊。她不能向老中醫那樣，笑着說着針就扎進去了。中年模樣的男病人着淺色短袖上衫，坐位，頭微微向右側偏，左耳部暴露更多。身着白大卦，沒穿軍衣軍帽的她雙眉微鎖，嘴巴緊閉，左手放在病人左肩上，眼睛盯着右手持着的針正進入病人耳尖處，認真的神情好似她給病人做椎管內麻醉 。 病人兩眼睜得大大地，怕也是有點緊張吧。照片已發黃。發黃的照片看得出醫療地方非常簡陋，差不多就是四壁如洗，而且洗得還不是那麼乾淨，與白大褂相比，牆上印跡斑駁。

“當地老百姓窮啊”，來治療的病一般都較複雜，較重。記得給老鄉做腹部闌尾炎手術，用針麻，做腹部手術不能用艾灸的，因為動刀不方便。做完了手術的老鄉說：

“不疼，不疼”。

聽到‘不疼’，她到心才能放下來。

老軍醫感覺不成功的針麻是白內障手術，雖然當時沒有統計，也沒病人投訴，這是她的第六感覺。老軍醫一直琢磨：針刺麻醉合谷穴可做甲狀腺手術，針麻效果好。為什麼麻醉效果就上不到眼部呢？從頸部到眼區也有經絡啊，老軍醫一直自責自己經絡知識沒學好。

據資料，1975年，82歲患白內障一年有餘的毛澤東主席接受了‘金針撥障術’，由時年48歲廣安門醫院中醫眼科唐由之主治。唐醫生從1963年開始研究發倔古代針撥內障術，數千例病案。並成功給柬埔寨賓努親王做過。 有鑑於此，經10個月準備，最後毛澤東主席拍板‘金針撥障’給自己做左眼白內障。手術成功了。計劃第二年唐醫生再給毛澤東做右眼白內障，可惜第二年是1976年，毛澤東主席走了。

有成功的’金針撥障‘， 還要試用針麻治療白內障，這算不算‘戒驕戒躁’？

後來隨醫療隊又來到河南林縣。林縣以‘紅旗渠’名揚天下， 也是“窮山惡水”， 那裡食道癌病人特別多，大都是晚期，只有手術治療。

老軍醫說：

“現在想起來都害怕。可那時沒病人扯皮， 老蘇區的老百姓更不扯皮。不要錢能看病，大家都巴不得，哪個來扯皮呢“？

 在“無痛外科手術”之前，患者會因劇烈疼痛休克或死在手術台上；醫生常常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中匆忙手術。直到1846年巴黎和倫敦用了乙醚。（乙醚是麻醉界的鼻祖。現 已淘汰）

‘外科醫生治病，麻醉醫生保命”，怎麼保？ 保心跳，血壓等生命體徵維持在正常水平，如術中發生大出血，呼吸心跳驟停等，都是麻醉醫師的事.手術結束，保病人醒過來，生命體徵平穩，送回病房.所以，麻醉醫生又稱手術室里內科醫生，

.

先後做了外科醫生和麻醉醫生的她總擔心醫療事故， 深知針麻的風險性。針刺麻醉一直沒100%地過“三關”：鎮痛不全、肌肉緊張和內臟牽拉反應，簡單地講就是噁心，嘔吐，鼓腸。這點臨床醫生都知道。

1971年新華社向全世界正式報導：中國 -創造 -成功 -了- 針灸麻醉， 針麻已有40多萬例臨床成功實踐，開展手術種類近百種。

正巧，1971 年《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編輯兼兩項普利策獎得主傑姆斯.雷斯頓（James Reston，1909-1995, a columnist and editor of The New York Times and winner of two Pulitzer Prizes）隨美國國務卿基辛格訪華，突發闌尾炎。在中國做了手術後，因腹痛腸脹氣接受了20分鐘的針灸治療，是有針，有灸的治療。回國後，他在1971年7月26日《紐約時報》撰文自己的故事。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來了。特地觀看針麻。

1972年，電影導演湯曉丹兒子湯沐黎創作的油畫《針刺麻醉》參加全國美展，被中國美術館永久館藏。

1976年中國郵政發行了四枚一套“醫療衛生科學新成就”的（T-12）紀念郵票，“針刺麻醉”列第一位。

1979年上海電影製片廠攝製彩色科教片《針刺麻醉》上映。

l979年北京召開全國針灸、針刺麻醉學術會議。衛生部部長錢信忠及很多知名醫學科學家參加會議發表論文。集成《針灸針麻研究》一書，主編為中國著名醫學科學家張香桐、季鍾朴、黃家駟。

至此，中國針刺麻醉發展達頂峰。

據說那時紐約唐人街附近酒店住滿了求針灸治療的病人。魚目混珠，很多人都撈了一大把。

1999年，十來名美國針灸學生慕名到鄂中醫學院，想觀看針麻。被告知：早就沒有臨床針麻，也沒有針麻科研，可參觀針灸門診和病房。

附屬醫院針灸科門診，7-8個病人在一個診療室，床挨着人，人挨着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家屬親友，陪伴的聊天的說笑的，主治醫身後還跟着幾個實習的見習的。

美國學生想：哎呀，中國醫生好掙錢呀！在美國，一間診療室只安排一個病人。

歲月悠悠。

漢口，黃浦路休干所，老軍醫正在打飛機（一種游戲）。以前每次手術前都要看書，生怕發生意外，一生中都在緊張謹慎中度過的她，2016年把所有麻醉書都賣廢品。

她就是曾經的武漢軍區161部隊醫院麻醉科周策明主任。老主任A型性格，B型血。屬猴，處女座。她的家鄉久負盛名：一是因詩仙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其瞿塘峽，即夔(Kui)峽，與巫峽，西陵峽一起並稱三峽。夔峽最短最窄最險，‘夔門天下雄“，1999年建國五十周年中行第五套人民幣，十元背面圖景是夔門峽。詩聖曰“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 二是劉備託孤之地-白帝城；三是因奉節縣在三峽庫區移民中成為工作量最大，搬遣最難的縣而受人關注。

老主任1969年到1972年親歷親為臨床針麻。她說，不恰當地比喻，針麻是不是家鄉的白帝城？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手下公孫述占蜀為王，築城（原名紫陽城）自衛，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氣，猶如百龍飛升，公孫述藉此稱白帝，改名‘白帝城’。白帝城一面靠山，三面環水，背倚高峽，前臨長江，氣勢雄偉壯觀。而今，因三峽工程,水位抬高。白帝城四面環水，成了美麗孤島.

當年針麻，如一道閃電，劃破西學領域；一道雷鳴，讓全世界震驚，一束曇花，千年一現。

現在還有沒有針麻？蹤影難尋，只怕成了美麗的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