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江峽輪—330

1.

330工程，即葛洲壩水利工程，來自毛澤東1958年3月30日視察三峽。

毛澤東到重慶共二次：第一次是抗戰勝利後1945年8月，與蔣介石“重慶談判”；第二次是1958年，那年3月， ’成都會議’後，毛澤東到重慶視察， 3月29日乘’江峽輪’順江而下， 3月30日進入瞿塘峽-巫峽-西陵峽，即’三峽’。

長江萬里有上中下游之分。 上中游的分界點也是大陸二三級台階分界點， 在西陵峽的東門叫’南津關’。

’南津關’=’難進關’，長江出‘南津關’，便擺脫高峽深谷的束縛，開始進入遼闊的中游，江水突然變寬，從幾百米變成輯千米，水流從急變緩，進入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 又稱’荊楚大門’。但是反過來，從中游進入三峽的船， 那時靠人力非常難，因其難老百姓叫’難進關’。慢慢地不知什麼時候在文人筆下寫成了’南津關’。

 ‘南津關’下游2300米處是葛洲壩。

葛洲壩=’擱舟壩’，舟是小船，’壩’在宜昌這地方就是江中的小島， 由泥沙沉積所致。’擱舟壩’離三峽出口不遠，出峽的江水流得湍急，過去上行的小船來到三峽出口，遇到湍急的水流，哪裡走得動？往往擱淺在江中小島，老百姓叫這島就“擱舟壩”，慢慢地不知什麼時候在文人筆下寫成’葛洲壩’。

毛澤東到三峽只有一次, 3月30日就此成為一個工程代號。

1970年12月26日，毛澤東在中央批覆稿上落筆：“贊成修建此壩”。由此葛洲壩工程正式上馬。

1970年12月30日，宜昌市郊區綿羊洞河灘上八萬軍民舉行了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開工典禮，紅旗招展鑼鼓喧天。在完成一期圍堰， 澆混泥土100萬方的一年後， 暴露出許多問題， 首先是航運問題。

1971年， 葛洲壩停工。

1972年，周恩來在主持成立葛洲壩三峽工程技術委員會時表示，如果船閘不能通航或減少了航運，葛洲壩要停下來。交通部要全力以赴，長江不通航，是交通部的責任，不是水利部。

為什麼通航第一？空運成本是鐵路的3到5倍，鐵路是水運的2到3倍，全球最大的貨運量是海運。 長江， 黃金水道。

1974年，葛洲壩水利樞紐主體工程復工。

1975年12月，四圩放下了望遠鏡離開重慶分公司人民26號駕駛室，走進位於漢口沿江一幢八層建築的最高層-長航局330通航辦公室，開始了跑遍除都江堰以外所有水壩和船閘的生活。330通辦編制13人，要求川江老船長3-5位。

2.

毛澤東三次乘坐’江峽輪’，周恩來劉少奇王光美都坐過’江峽輪’。 那年西哈努克從重慶到漢口， 也是乘江峽輪，四圩的船在前面’護航開路“。 西王到漢口後， 乘火車返北京。

‘江峽輪’長什麼樣子呢？

老四圩說，第一艘’江峽輪’是蘇聯人設計， 仿伏爾加河上的寶塔式輪船形狀，裡面用了美制登陸艇里的機器。在老四圩看來， 那船的’上層建築’ -就是水上部分相對誇張高大，整艘船猶如漂在水上的樓房.

如果你查資料，看到的是：

“1954年，交通部決定在長江建造一艘中央領導視察長江和接待外賓的專用船。1954年10月，由民生公司設計，船長60.1米，吃水2.2米，船首為波浪式，配備661.5千瓦內燃機主機兩部，時速24千米/小時的“江峽”輪建造完工。“

”江峽”輪是解放後我國自行設計建造的一艘客輪。船上除專供中央領導使用的套間外，有普通客位406個。10月27日至11月5日，“江峽”輪完成上海首航重慶任務，隨後既擔任特別運輸任務，又參加川江客貨運輸。”

特殊運輸任務就是“首長們“，平時呢，它就是艘“班輪”=“客輪”。

1964年， 人民30號在川江把’江峽輪’撞了， 而且這事還是四圩干的。

哦？四圩駕的是什麼船？

LSM.

中型登陸艇-LSM （Landing Ship Medium) 四圩稱兵船。外觀很土，像個長方形盒子。盒子的底層，從艦尾到艦首有舵機、2台柴油機以及燃料、淡水等機艙和貨艙。盒子裡的上層是個通暢的空間，裡面可載坦克或者人員等，在盒子的前部位置是高起的艦首。艦首正面有兩扇大門，像個嘴巴，打開後裡面有一個長跳板可上下放落，像個舌頭。跳板的末端與盒子內的上層甲板相連，這時裝在LSM肚子裡的車輛人員便能源源不斷衝上海灘。LSM的駕駛台設在艙外主甲板上，看上去就是一個“煙囪”，樓內自上而下分別是駕駛室和海圖室， 駕駛台底下是船長室。

LSM長62米， 寬10.5米。前部吃水1.9米， 後部吃水2.6米。動力系統有二台柴油機組成， 輸出功力2800馬力， 最高航速13.2節， 約24.45千米/小時（1節=1海哩/小時=1.852千米/小時）

請您穿越到1944年. 近三百萬士兵需要橫渡英吉利海峽前往法國諾曼底。為了確保擁有足夠的登陸艦艇，英美聯合參謀長委員會決定將登陸日期推遲到6月初，登陸日就是代號“D’日。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諾曼底是目前為止最大的海上登陸作戰，隨之二戰發生根本變化。

1945年，二戰結束。美軍不再需要龐大的遠洋登陸艦隊，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LSM瞬間變成了戰爭剩餘物資。然後，中國成了除美國本土外擁有LSM數量最多的國家。

1944年， 16歲的四圩在蘇北鄉下，不知LSM為何物。 1946年之後，他的腳站在美制登陸艇甲板上，之後30年居然沒挪開：’華字113艇， 南豐輪，沙市輪，華206艇，珠江輪，人民30號，人民26號.  （最早LSM買家是招商局，民生公司。後來政權交替，再後來公私合營等，船名不斷更新）. 有人誇張地講， 在川江開船，從舵工到船長，須十年以上，因為他們要花時間去牢記幾百個灘和岸上江中的幾千塊石頭。 四圩搖搖頭，在川江航行，最牛的是“引水”，大引水的眼睛可看水下5尺.

1953年四圩曾想調到航線航道好的’民享輪’： 漢口-宜昌，馬力小，拖駁編隊簡單。 運載汽油時還可不食冷飲， 什麼意思呢？就是利用主機的高溫，在上面放個鍋來燉雞湯，烤饅頭， 別有一番風味。這在登陸艇是沒有的。登陸艇運載汽油時，不能開伙，只能在泊岸時買一頓熱飯，其它就是吃罐頭，所以就是冷飲。’民享輪’是民生公司的發家之船， 船長陳興漢是勞模，公司對船員的提升和培訓均以’民享輪’為基點。

船員科幹部聞訊後，特地找四圩談話：

“四圩啊四圩，登陸艇為一級船，民享輪為三級船。一級船的三副就可到三級船當船長. 馬上工資改革了，工資差別會很大”。

中型登陸艇痩長痩長鋼板厚實。剛上手時操作困難，且耗油量奇大，小部門養不起。然而一旦掌握了，在江中特別是在川江劈波斬浪非常紮實，漢口話叫’經得起踹“。

3.

50年代末，長航實行中上游駕（駛）引（水）合一，引水員調配在船上安排為駕駛員， 駕駛員不能勝任合一者，就調岸在’機學班’學習。四圩考慮家在漢口， ‘駕引合一’ 申請’漢申’段，就是漢口-上海； 總船長審批時說：

“你是老川江， 川江正需要人“， 大筆一改，成了’漢渝段”，就是漢口-重慶。

1964年10月某日，天還未亮， 人民30號從宜昌出發航行到了萬縣附近的毫杆灘.

說到“灘”，您閉上眼想到的是不是“上海灘”，什麼“陽光下熠熠生輝‘長江之光"；“黃浦江上的帆檣林立”；“帆與風的連接多曲線的漂動”......

請您張開眼睛，看看“灘”字：水-難-啊。

川江的灘多且險，比如河岸邊有石樑、突嘴從一岸或兩岸伸向江中，導致江面寬度大幅收縮，河道狹窄， 可是河底又有石埂隆起。 這樣的話，灘段過水斷面面積小，水流又無法自行將其調整擴大，因而形成水流急比降陡的大大小小各種險灘。

毫杆灘，聽上去比小還小的灘， 也許是為了叫得越賤，以藐視它從心裡戰勝它征服它吧。毫杆灘灘口水性很壞，就是說那個水域的深淺、流速不好掌握。

那天人民30號在宜昌檢修耽誤了時間，出發晚了，就有點趕。趕是因為在川江航行，每條船都有規定的時間位置。四圩值班逆水上行七趕八趕。好不容易過了萬縣，信號台掛出去”上行”的信號，突然信號台又改成“下水”信號，就是有船從上游下來，人家是按原計劃來的。

當時四圩一看， 緊張了， 不能前行， 那就趕緊煞車吧。可是呢，船一下帶到回流里了，四圩不敢松車，那是川江里啊，回流立刻“翻臉不認人”，航向迂迴， 船未收順， ’咚‘地一下，撞上對面下行的輪船.  當時還看不清對方的損失，能確認的就是人民30號自己船隊駁尾攬繩斷一根， 駁首觸岸開始漏水。 

這是四圩航運生涯的第一次事故.  對方到底如何？他很擔心，耳朵一直注意有沒有電報員的腳步聲， 或着電報員的喊聲。

對方一直沒有電報發過來，四圩放心了， 估計對方損失不大。

到了重慶一看， 呵，’好事成三’：一下發生了三起海損事故。你說四圩是不是好運？分局立即召開現場會。 四圩如實匯報：俺把“江峽輪”擦了，你們看咋辦吧？

在這之前，大大小小海損事故每年都有。四圩經歷不少。最大的一次是1958年，’沙市輪’整整修了三個月，看看大引水（僅次於船長）直接降到水手， 四圩的理解就是給大引水留了點生活費；船長降為大副；三引水降為水手， 調到躉船上去了；書記調重慶航修站保衛科。（剛解放時軍代表制；後來改書記責任制）. 您就知道直接經濟損失有多大呢？那次四圩不當班。

也有不是“海損事故“慘遭撤職降級的；比如1952年，事務長（相當於人事部門負責人），二副， 電報員， 輪機長均因“歷史問題”逮捕判刑；1957年，四位鄂籍老船長-包括四圩的親舅全部開除公職.  在四圩心裡，他一直認為自己升得快多少與他們的不幸遭遇有關。

這次，四圩想： 他的下場會如何？工資會降多少呢？ 四圩撞的是“御用品牌”哪。

四圩船離開重慶抵漢口時， 場面升級了：長航管理局召開有張局長參加的會議，與江峽輪當事人一起，人民30號輪派大引水傅順元先生陪四圩參加。氣場很強，四圩在會上深刻檢討：

“不怪引水員，因為我沒交班， 我負全責”。為了多學川江引水技術，那天四圩下了班也沒有交班。

您說，四圩是不是自找苦吃？值川江上行夜班，到點了還不下班？

‘江峽輪’見四圩主動承擔錯誤，更加強調“上水讓下水的“航道規定。四圩也不申辯，散會後， 回到家，晚飯後四圩帶着孩子們逛街了。

當晚，重慶分局解立平書記與人民30號輪黨支部書記吳登科一起坐小汽車到漢口三陽路來找四圩。這真是“不速之客”。一下子，忙碌了少有“屁股冒煙“光顧的小巷街坊鄰居，她們聽說四圩出了海損事故， 領導親自家訪， 都很擔心。 

逛完街的四圩回到家聽到大家的議論， 立刻坐三輪車趕到位於長江邊張自忠路長航宿舍的吳書記家， 二人轉身坐三輪車去長航第一招待所找到解書記。解書記專程從重慶來漢口。那時候沒有出租車。最方便快捷的就是人力三輪車。

解書記慢慢抿了口茶，一字一頓對四圩說：

“以我個人意見， 啊， 不給你任何處分。”

後記：

1. 老四圩認為，蘇聯沒有長江，所設計的’江峽輪’並不實用。第一任’江峽船’後來做了教練船。之後，中國自行設計了’江峽輪’。 1979年1月30日，’江峽輪’與東方紅8號輪在南京草鞋峽相撞，’江峽輪’沉了。

2. 1981年1月，葛洲壩工程大江截流。那天， 全辦公室人都去了現場， 四圩剛出差回來， 一個人在家看門。6月葛洲壩試航，辦公室派四圩參加。6月15日實船試驗成功。當時最高領導人DXP說， 二十年內不修三峽大壩。1984年，330通航辦關門.

3.     LSM這類“兵器民用’產品在中國服役長達近50年，如果躲過了重慶文革武鬥@八八海 

       戰的話：人民5號，人民6號，人民30號，人民28號都是LSM. 那次“八八海戰“：“打死24人,打

       傷129人,打沉船隻3艘, 打壞12艘。長江交通為之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