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樂爾”的一聲空炮 |
送交者: Sodbuster 2010年05月18日21:09:16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聞一 多少年來,“阿芙樂爾的炮聲”已經成了十月革命的代名詞。這個詞包含着雙重的意思,一是具體的,即從巡洋艦“阿芙樂爾”號上射出的炮彈不僅是攻打冬宮的信號而且是奪取冬宮的關鍵因素,若沒有這一炮,冬宮是攻不下來的,臨時政府是不會垮台的;二是抽象的,即具體的這一炮升華成了十月革命的象徵,這正如《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所寫的:“10月25日,‘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向冬宮轟擊的炮聲,宣告了新紀元即偉大社會主義革命紀元的開始”。 www. 任何一場大的變革,任何一項偉業,甚至任何一個創業者在功成時,總是要尋找和確立一種標誌,作為自己業績的象徵。十月革命作為一場史無前例的革命、一場布爾什維克黨人領導的革命,尋找和確立一種象徵是理所當然的事。這事本身不足為奇,奇怪的是為什麼在眾多的形象中,選中了“阿芙樂爾”的炮聲。我還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象徵並不是從十月革命一勝利就有的,就在布爾什維克黨的文件中出現的,在列寧的文獻中查不到這個詞。於是,我也就有了兩個疑問,一是,“阿芙樂爾”的炮聲究竟是怎麼回事?二是,“阿芙樂爾”的炮聲是在什麼時候變成符號,成為十月革命的象徵的? www. “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是俄國海軍的三大著名戰艦之一。但是,它遠不如“瓦蘭吉亞”號和“波將金”號那樣走運,那樣戰功卓著。“阿芙樂爾”號於1900年5月建成下水,1903年進入俄國海軍艦隊戰鬥序列。而在1905年參加了俄日戰爭,在對馬之戰中被日艦炮火轟擊得幾乎沉沒,好不容易漂泊到了菲律賓的島嶼邊,又好不容易地在1906年返回彼得堡北部的喀琅施塔得港。經過大修後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到1916年底,它遍體鱗傷被拖進彼得堡的俄法工廠進行大修。 www. 在列寧堅決主張儘快奪取政權時,布爾什維克手中並沒有武裝,沒有自己建立的軍隊。布爾什維克黨人把希望寄托在三種軍事力量上,一是各個工廠的工人赤衛隊,二是,也是最主要的,波羅的海艦隊的水兵,三是臨時政府的部隊,主要是衛戍部隊的反戈。在十月的那些日子裡,這三種軍事力量的變化是處於難以預測的狀態之中的。布爾什維克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波羅的海的水兵身上,所以,在準備武裝奪取政權的那些日子裡,布爾什維克黨人加緊了在水兵中間的工作,在艦隊的各級蘇維埃組織里大力進行宣傳,成立布爾什維克的小組,並在最後時刻往艦隊和艦隻派去或任命布爾什維克的委員。 別雷舍夫對此後來有過回憶:“巡洋艦緩慢地向前移動着。3時30分,它靠近尼古拉大橋,下了錨,探照燈把橋照得通明。是的,橋的一翼吊着。守橋的士官生不見了。艦上的電器機械師們乘上舢板,抵達岸邊,並將吊起的一翼橋放下。橋的兩翼合攏起來了,赤衛隊和士兵隊伍從瓦西里島就一下蜂擁到了橋上。”這時,“阿芙樂爾”號停在了尼古拉橋旁,再也沒有前進。再前進,就靠冬宮太近了,它的大炮就發揮不了作用了。這是10月25日的下午。 於是,就有了第二件事,即“阿芙樂爾”號向冬宮的炮擊。從軍事革命委員會的最後通牒可以看出,炮擊的提出明顯是對冬宮中臨時政府的軍事威脅,而不是軍事革命委員會向冬宮發起總攻的信號。而從事實看,臨時政府並沒有接受這個最後通牒,而是在繼續組織人員守衛,儘管它只有為數不多的士官生隊伍和一支婦女突擊營。晚9時,臨時政府通過電台向彼得格勒居民發出呼籲:決不屈服於炮擊的威脅,只能把權力交給立憲會議。此後,軍事革命委員會下令彼得——保羅要塞和“阿芙樂爾”號向冬宮開炮,但是,據相關資料,彼得——保羅要塞並沒有開炮,只有“阿芙樂爾”號向冬宮發了一炮。這一炮的發射過程據尼·尼·蘇漢諾夫的記載是這樣的:“一清早就已商定,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將按照彼得-保羅要塞的信號開始空彈射擊。安東諾夫下令發射號炮(彼得格勒居民每天正午12點根據這炮聲對表)。然而現在不是正午,號炮發射不出來。人們圍繞號炮奔忙着,張羅着……它就是不響!安東諾夫於是乘車向冬宮疾馳而去,他來到了作戰指揮部。冬宮四周的槍聲密集起來。但是,不論是彼得——保羅要塞,還是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卻都一炮未響。”直到晚上10時左右,“阿芙樂爾”的炮聲才終於響起來:“突然一聲炮響,但音色完全不一樣。這是阿芙樂爾巡洋艦的炮聲。20分鐘後,帕爾欽斯基走了進來,他帶來了一塊落到冬宮的炮彈片。韋爾傑列夫斯基權威地說:這是阿芙樂爾號打來的。人們於是將這塊煙灰碟狀的彈片放到桌子上。在這些註定要滅亡、但不肯投降的人們中有一位這樣說:‘把這傢伙留給我們的下一任吧!’” www. 蘇漢諾夫的記載有差錯,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即首先由彼得——保羅要塞,而不是由“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發信號。由這一記載還可以看出幾點,一是,“阿芙樂爾”的炮聲是為了向盤踞在冬宮中的臨時政府部長施加最後壓力所要採取的威脅行動;二是,以炮聲作為軍事威脅手段的決定是負責具體行動的領導人作出的,並不是布爾什維克中央作出的用以“開闢新紀元”的重大舉措;三是,在攻打冬宮的實際進程中,是水兵、赤衛隊等的軍事行動在先,而“阿芙樂爾”的炮聲在後,因此談不上說這是攻打冬宮的“總信號”;四是,攻打冬宮實際上並不是一場真正的戰爭,占領冬宮和逮捕臨時政府的部長們與其說是武裝行動,不如說是一場更大規模的幾乎是和平的逼降、逼宮(關於這點後文再述),一聲炮響,即使是真炮彈也解決不了問題,何況是“空彈發射”;五是,“阿芙樂爾”的炮聲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孤立的行動,在它開炮的時候事實上已經失去了與彼得——保羅要塞和作戰指揮部的聯繫,更並不意味着十月革命的最後勝利,因為臨時政府部長們的被逮捕是在炮聲響過之後的4個多小時。 www.
從這封信件可以看出幾個問題,一是,“阿芙樂爾”號發射的確是一顆空彈,二是作為巡洋艦委員會主席的別雷舍夫並沒有提到,這顆空彈是十月革命的任何一個指揮機構下達的攻打冬宮的總信號,“阿芙樂爾”號開進涅瓦河只是為了給其他的船隻以保持警惕和作好準備的信號。除了親自指揮“阿芙樂爾”號的別雷舍夫這一說法,事實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它證明“阿芙樂爾”號的空炮並不是攻打冬宮的總信號。當時,攻打冬宮的作戰指揮部不是設在斯摩爾尼宮,更不在“阿芙樂爾”號上,它設在冬宮正對面、涅瓦河那一邊的彼得——保羅要塞。作戰指揮部的領導不在自己所處的要塞發總攻信號,而要讓遠在涅瓦河那一頭的、與作戰指揮部沒有實質性聯繫的“阿芙樂爾”號發射總攻信號,這不是有悖作戰常識和常理嗎?事實上,一系列回憶錄和研究文章都清楚地揭示出,攻打冬宮的信號是應該由彼得——保羅要塞發出的,但是要塞的大炮由於事先未能考慮到的技術原因而不能準時發出,後來改用掛紅燈為號,而紅燈又未能被所有應該看到信號的艦隻和赤衛隊士兵看到。於是,對冬宮的奪取是在沒有總攻信號下進行的,而“阿芙樂爾”號的空炮射擊也在赤衛隊士兵湧向冬宮後很久才發生。 www. 但是,長期以來“阿芙樂爾”的炮聲成為一種革命的符號、標誌,它的載入史冊已經是很有年頭的事了。在斯大林時期,對“阿芙樂爾”炮聲的宣傳和渲染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在對“阿芙樂爾”炮聲的宣揚中,有兩個極力宣傳和鼓動的方向,一是強調這總攻的炮聲是“列寧和斯大林”共同策劃和指揮的,二是表明“阿芙樂爾”的炮聲不僅震撼和摧毀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而且震撼了全世界。所以,那時有大量的文藝作品宣傳和歌頌“阿芙樂爾”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炮聲。畫家謝·杜德尼夫的油畫《好像是“阿芙樂爾”的炮聲,沒有聽見嗎,同志們?》中,塑造了列寧和斯大林在一起靜候“阿芙樂爾”炮聲的莊嚴時刻,它成了前者的代表作。蘇聯著名漫畫家庫克雷尼克賽的油畫《阿芙樂爾的炮聲》描繪了臨時政府的部長們在炮聲中驚慌失措的狼狽情景,它則是後者的代表作。 www. 但是,在列寧的著作和講話里,在十月革命勝利後的那段時期里,沒有一個字提到“阿芙樂爾”的炮聲,更沒有談到十月革命有攻打冬宮的總信號。十月革命一勝利,列寧立即宣布的是:“工農革命已經成功了……俄國歷史的新時期從此開始了”。在列寧的樸實的話語裡沒有任何符號與象徵。在列寧去世之前,在所有參加過“攻打冬宮”的布爾什維克的回憶中都沒有講過作為總攻信號的“阿芙樂爾”的炮聲。最早提到“阿芙樂爾”炮聲的當算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蘇聯的名導演羅姆的《列寧在十月》。在這部影片裡,“阿芙樂爾”的炮聲才和對冬宮的“總攻”聯繫到了一起。而在史籍上,最早將“阿芙樂爾”的炮聲寫在紙頁上的是二、三十年代著名的史學家雅羅斯拉夫斯基的《聯共(布)簡史》,他在書中寫到“阿芙樂爾”的炮聲開闢了一個新時代這樣的話。但是,斯大林對這種表現和寫法仍不滿意,就像他對整個聯共(布)黨史的書籍不滿意那樣。他需要將“阿芙樂爾”的炮聲符號化和象徵化,只有通過特定的符號和象徵,他所希望的“列寧和斯大林親自領導十月革命”的邏輯才能形象化,才能深入人心。隨後,《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將這一點做到了登峰造極的狀態。 www. 當然,也許“阿芙樂爾”這個古希臘詞本身的含義也給了創造“阿芙樂爾”炮聲神話的人無窮的啟發和想象力。“阿芙樂爾”——這是黎明、朝霞的意思。將“阿芙樂爾”的炮聲符號化和象徵化也就意味着“列寧和斯大林領導”的革命將給他國,甚至人類帶來黎明、朝霞。 www. 最後,還有一點要提及的,也是證明“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在1917年10月時不具備作戰能力的一個“細節”,即1918年初,“阿芙樂爾”號上所有的原有裝備都被拆卸下來,買給了伏爾加河航運公司,被重新拉去進行大修。此後,這艘巡洋艦在整個二戰時期都停泊在列寧格勒郊區的奧倫堡,沒有參加過一次戰鬥。直到1948年,當局才重新想起它。這一年的11月7日,“阿芙樂爾”號永遠停泊在了涅瓦河上,炮口永恆地對準了冬宮。1948年,是蘇聯戰後的第三個年頭,在又一次政治和經濟危機的面前,蘇聯比什麼時候都更需要有一個“社會主義優越性”的神聖外衣。也正是在這一年,斯大林倡議,首次在俄國-蘇聯的歷史上慶祝“莫斯科建城800周年”。諸如此類的窗口展示活動遍布蘇聯各大城市,“阿芙樂爾”號的永遠停泊和關於“阿芙樂爾”的炮聲的神話就愈傳愈美麗、愈動人。 www. 我國有句流傳很廣的名言“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句話雖然淵源於“阿芙樂爾”炮聲的神話,但是這話卻要高明得多、接近事實得多,因為十月革命這樣的一場革命畢竟不是靠一聲炮響的轟然而起,不是依靠某個或某些傑出人物的創舉,而是靠工農兵的齊心協力奮鬥而勝利的。這正如列寧在第一個11月7日那天所說的:“現在我們已經學會了齊心協力地工作。剛剛發生的革命就證實了這一點。我們擁有群眾組織的力量,它定能戰勝一切,並把無產階級引向世界革命。” www. 至於那個在十月革命的前一天被任命為“阿芙樂爾”號上布爾什維克委員的別雷舍夫並沒有隨着這座名巡洋艦而永恆。蘇維埃政府很快解散復原舊的軍隊(包括舊波羅的海海軍),按照自願原則組建新的陸海軍。在很快到來的軍隊復員中,“阿芙樂爾”號的指揮人員和士兵被遣散,最後只剩下40名人員看守軍艦。而別雷舍夫本人則被復員到伊萬諾沃-沃茲涅先斯克省的一家工廠當了名工人,後輾轉回到彼得堡,1974年默默無聞地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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