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禍還是天災?― 聽父母講述大饑荒的經歷
―― 端午節憶父母之二
大躍進及其後的三年大饑荒,是中共治國史上最可恥的失策之一,也書寫了中國歷史上非常慘痛的一頁。然而因為種種原因,人麼時至今日對那場災難的全貌仍不甚了了,更遑論深刻檢討歷史教訓,以儆後人。
沒有勇氣面對過失的國人裡面,常常流行着兩種迴避態度。一種態度以所謂的發掘真相為由,找出種種“證據”試圖淡化那場饑荒的嚴重性,說到底就是搬弄數字遊戲。大饑荒里餓死了多少人?5000萬,3000萬,還是1000萬?這讓人想起了日本人糾纏所謂“南京事件”的死亡人數。弄清死亡人數是歷史學家的責任,但是無論死多少人,災難還是災難,罪責就是罪責。網友朋友們不要忘了官方發表的人口統計數字,在一向以人口暴漲為患的中國,那幾年的人口增長率竟然為負值。
如果說上述觀點尚可商榷,另一種觀點就屬於不可理喻了,有人不惜玩弄各種障眼法,甚至以威脅的方式,百般否認大饑荒的存在。但是,這些手法儘管花樣翻新,總脫不了一個可笑的邏輯,即“我沒見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對持這種觀點的人我要說:你的兒子肯定沒見過你和老婆嘿呦,但他若由此否定你是他老爸,連我都要打他的巴掌。如果數千萬死難者的血仍然不能給中國後人換來一個教訓,我們有何面目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民族站在世界上?
有網友會問,你經歷過那場大饑荒嗎?當然沒有,但是許許多多的普通農民,通過他們口述的切身經歷,仍然在向後人訴說着血寫的事實。筆者逝去十多年的父母也是這些普通農民之一,為了不讓這段歷史湮沒,我們有必要將這些千千萬萬的普通經歷記錄下來。
筆者的老家是個自然條件相當優越的村子,三面環水,大河川流不息,背靠大平原,土地肥沃又可以灌溉,加上道路四通八達,自春秋時代有記載以來一直人煙不絕。只可惜老祖宗沒有鑽探設備,否則找個附近的大煤田安家,後人都可以農轉非了,扯遠了。
1960年春天父親十二三歲,家裡兄弟姊妹多,眼看着斷了糧,幸好父親的姥姥家有些存糧,偷偷捎信來讓人去取。那時候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私自買賣是禁止的,爺爺就讓未成年的父親去拿。父親到了他姥姥家,用小布包背回了一些粗糧做的煎餅卷子(把煎餅加熱疊起來的乾糧,擱現在是健康食品)。
快到村口時,碰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路邊,用低沉的聲音問:“小孩,你背的什麼?”
父親頭皮發麻,沒敢說話撒腿就跑,中年男人就在後面追。父親跑了大約半里路,回頭發現那個男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氣,沒能跟上來。後來,父親每當講到這一段就反覆自責:“當時真該往地上丟個煎餅卷子。”
父親背回的煎餅卷子幫全家挨過飢餓,但並非所有人都有此幸運。據父親和其他老年人回憶,當時三百多人的全村餓死了十五個人,每個餓死人的家庭都有一段故事。
有一對孤兒寡母,孩子餓得奄奄一息,寡婦捉到一隻蟾蜍燒了給他吃,可惜沒有除乾淨毒液,孩子被毒死,寡婦也投了河。另有一家因為成分不好,自然最先遭殃,一家四口人,一個女兒餓死,妻子和另一女兒餓到不省人事,男人萬般無奈,懇請一戶光棍漢用米湯來營救,條件是妻子被救醒後要改嫁給他。
父親又說,我們村還不是最慘的,旁邊有一個村子也差不多有三百多人,餓死了三十多個。
我姥姥家是沂蒙山區南部的一個大山村,就是當年羅帥的抗日根據地。村子地處大山深處,交通不怎麼便利,耕地也少,且大多是山邊的梯田,無法灌溉。挨餓那一年,母親剛十歲,眼看着家裡糧食將盡,幾戶要好的鄰居們到處打探能弄到餘糧的地方。某天夜間,幾家男人(當時我姥爺流浪在外)結夥翻山越嶺,到山那邊更偏遠更閉塞的村子搞來了一袋長着綠毛的地瓜干(把紅薯切成片再曬乾,便於儲存的東東)。
半夜回到家,不敢開灶,孩子們就大啃大嚼起來。母親說,她感覺自己從來沒吃過那麼香甜的東西。
“那麼姥姥村里餓死了多少人呢?”
“沒聽說餓死很多人,有幾個身體不好的餓死了”。
“為什麼姥姥的村里很窮,餓死的人不多,咱們村很富,卻餓死了很多人呢?”
父親給出了答案:“咱們村離公社近,一來工作組就到咱這兒。挨餓的前年秋天,大家都去吃食堂煉鋼鐵,沒人願意幹活。一場秋雨,地里的莊稼全爛掉了。”
所謂自然災害,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