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朋友神神秘秘地給我一本書,一看,香港出版的,書名赫然醒目“我的民運路”(香港:恆裕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12),還有一個副題:“行到水盡出,坐看雲起時”,作者署名“齊墨”。“民運”兩個字很是敏感,但是說實在的,對於“民運”,我個人並不感興趣。朋友說,看看吧,學歷史的,了解一些歷史嘛!恰巧事少,正好看看閒書。於是,晚上,燈下,翻書。原來我以為是“民運”人士的宣傳資料,孰料竟是齊墨對海外“民運”歷史的細節勾勒,是有所反思的東西,以曹雪芹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描述,差似近之。
我之所以對“民運”不感興趣,是因為我有對中國文化、西方文化的比較認知,對所謂“普世價值”的看法,對中國道路的思考,民運在我看來,本是一條歧路。然而,我也清楚,如今在網絡上時常會有一些所謂“民運”或所謂“民運鬥士”的某些說法、“報道”,攪動着人們的神經。比如前幾年的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的鬧劇,比如每年都會出現的所謂“異見人士”、“政治受迫害者”尋求美國等外國的庇護等等,頗為引人矚目,也很能迷惑不明就裡的人。歷史是現實的鏡子。憑我多年對歷史的熟悉,對理性的愛護,我從不輕信那些東西。於是,也就很少有深入了解的興味。要不是朋友一再慫恿,我恐怕永遠不會有去了解那些背後的故事。
作者是歷史學出身,講述歷史的本事是有的。讀來,這就是一部海外民運親歷者的回憶錄,口述史。在歷史學上,這樣的資料,就屬於一手資料,很是珍貴。從書中,我也知道了很多從未聽過的名字,更知道了這些所謂“鬥士”真的在為何而斗。匆匆一閱,掩卷沉思,略有所感,陳述如下。
第一,親歷者的自陳,第一手的史料。作者齊墨本名修海濤,1977級山東大學歷史系本科,後考取山東大學世界史研究生,曾任中共中央黨校講師,1987年留學德國,攻讀歷史博士學位,至今旅居德國已二十六年,“六四”時,他正身在德國求學,旋即投身到海外民運之中,“聲援”六四學生運動,先後擔任《萊茵通信》編輯,“民主中國陣線”德國分部主席等,親身經歷了海外民運的風風雨雨,絕對是“海外民運”的親歷者。也許出於歷史科班的職業立場,也許是一種良心未泯的原始動機,作者在書中所持的立場基本上客觀、中立的。他對自己、對朋友、對所謂海外民運的“同道”,都有深入的觀察,細緻的描述。尤其是其中,只有事件親歷者,或只有極少數人才能了解的真相,他能毫不隱晦地記錄下來,保存下一份史料,難能可貴。我不敢說,這份“史料”具有絕對的真實性,因為歷史上從來沒有一種完全“真實”的史料,完全“客觀”的記錄,每份史料總會有作者自覺不自覺的個人立場、個人視閾、個人情感的摻雜,因此才會有“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的無奈。不過,憑藉我的歷史學的眼光,我覺得該書基本是可信的。
第二,海外“民運”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在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看來,那些民運人士,針砭時弊,不威強權,敢於獻身,是中國的“救星”,是“志士仁人”,是“豪傑之士”。這正是他們自己或者其追隨者,以及西方國家刻意描繪出來、包裝出來的形象。如果有對其背後黑幕的曝光,人們也大多以為是中國官方的故意抹黑,不足憑信。然而,事實是我們確實被蒙蔽了,被愚弄了。不是被官方,而是被這些“鬥士”。在齊墨的書中,我們看到,海外民運的鬥士們,其中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赫赫有名的躋身在“民運”領袖層的上層人士、所謂“民主鬥士”,無不是利益薰心,爭權奪利,貪污腐化,野心勃勃。為了中國的民主化進程是幌子,為了自身的“揚名立萬”、“榮華富貴”才是他們真正的追求。書中對此有非常多的描寫,看會令人唏噓。為了自己的私利,或虛名,或實利,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真正的理想。他們很清楚,自己手裡的“旗幟”是在海外生存、發展的最重要的法寶,但是,他們更清楚那不過只是旗幟而已,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地實踐過什麼平等、自由、民主、博愛。因此,各懷鬼胎,各立山頭,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甚至不惜互相攻訐、互相內鬥,乃至大打出手,上演全武行。因此一部海外民運史,無疑就是一部“民主精英”的內鬥史、內耗史。這使我想起了另一位“民主鬥士”余杰改北島的一句詩:“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不管余杰行事如何,但這句話還真是十分富有卓識遠見,一針見血。這些所謂“民主鬥士”,把自己偽裝成為了一種高尚事業而獻身的人,頗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乃至敬意,但是試看他們的行徑,就明白這“高尚”只不過是他們“卑鄙”行徑的通行證而已!試想,這樣的一批人,與他們所標榜的那些價值,相差何啻千里!假如靠這批人來“救”中國,豈不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嗎?
第三,民運本是歧路,失敗就是必然。作為海外民運的親歷者,或者積極參與者,齊墨肯定對“民運”乃至中國的民主化持肯定態度。然而,作者終於在經歷了太多的風雨之後,認清了民運本身的問題,覺察到民運必然衰敗的命運,於是毅然決然地急流勇退,選擇了下海經商。平情而論,像齊墨這樣的一些“民運”人士,在發心或動機上,是愛國的。在書中,我們看到,他與幾位同道,並不如很多其他偽民主鬥士那樣,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賣國家民族利益,投靠西方政客,搖尾乞憐。他們真的希望祖國變好,在這一點上,值得尊敬。真是本於拳拳愛國之心,他們才會對祖國的種種充滿關切,“愛之深責之切”,在愛國心上,我欣賞他,敬佩他。
但是,在基本立場上,我卻從來都不認為民運是一種可取的正確的手段和方式。在我看來,民運從一開始就是歧路,其失敗是註定的,必然的。其“領袖”人物的人格卑劣是一個原因,但是絕非主要原因。這涉及到如何理解中國應該走的道路。其中有兩層,首先,民主化是否是必然選擇,若是又該如何走。其次,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是否真的“大發善心”,幫助中國。
憑藉我對歷史的了解,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幫助中國。他們之所以肯“幫助”那些“民主鬥士”,實際上只不過是把他們當作遏制中國的棋子而已。正如西方政治家所言,在他們眼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就是西方文化主導下的國際關係的本質。他們一方面兜售所謂“普世價值”,一方面又不願放棄與中國的合作。一邊是橄欖枝,一邊是大棒,這一向是他們的政策。不管是他們與中國政府的所謂合作,還是與所謂民主鬥士的合作,無非是出自自身利益的考慮。這在齊墨的書中也有反思。
因此,中國是否民主化,並非西方國家最為看重的東西。他們最為看重的是利益。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可以不擇手段。這我們已經司空見慣了。
正是出於對西方文化的這種本質性的透視,我一向對“民運”乃至“民主化”存在深深的芥蒂或懷疑。
我與齊墨等人一樣,自幼有濃厚的愛國情結。但是我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了濃郁興趣,後來得以從事傳統文化的研究,形成了自己的立場。在文化上,我們不能失去傳統之根,必須立足自我主體意識,學習世界上優秀的文化。如果一切以美國或西方馬首是瞻,最後中國必將淪落為西方的附庸。我一向認為,以美國為首的所謂西方現代化國家,並非中國應該亦步亦趨地模仿的對象。民主,未必是我們必須選擇的道路。中國文化本身有自身更高遠的價值,馬克思主義也自有其高遠的價值。所謂西方的普世價值,如自由、平等、人權、博愛等等,亦應該透過現象,認識本質,不能一股腦全盤接受。當然,在近代以來,一直是西方文化主導世界,如今全球化時代,更是如此。全世界很多國家、很多民族,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後淪為西方敲骨吸髓的對象,越來越貧困。中國,作為一個有着悠久燦爛文明的大國,應該走自己的道路,有自己的發展模式。當然,我從來不主張閉關鎖國,反對極端的民族主義。但是,我更厭惡那些,為了所謂“普世”價值,而不惜給西方國家投懷送抱,出賣民族利益的所謂“異見人士”、“民主鬥士”。
即使承認民主的價值,可是應該看到,在中國,雖然有百餘年來的“民主化”進程,國人對民主有所認知,有所認可,但是國情複雜,任何不顧現實而貿然的激進化民主都是貽害無窮的。誰也不會否認,中國存在很多矛盾、危機,政治體制有待深入改革,社會和諧有待構建,但是,這些問題的解決,必須有一個和平安定的環境,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核心,否則如今中東的混亂現狀就是中國的可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