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網上看到一個資料,是對美國胡佛研究所郭岱君博士的一個採訪。郭岱君博士是宋子文檔案、蔣介石日記開放的主要推手,也是宋子文問題的專家。郭 岱君博士通過引用資料告訴人們:宋子文地形象被嚴重扭曲了;作為傳說中“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之一的宋子文其實並不是億萬富豪。對於這個結論,我個人 並不十分吃驚,但卻十分感慨。
我們這一代人,是所謂“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從小就在教科書中了解到:舊中國“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搜刮民財,壟斷、掌握了中國經濟的命脈,財富如何如何集中在四大家族手中,云云。相信大家與我一樣,幼小的心靈中充滿了對“四大家族”的憤怒和仇恨。
但是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社會認識的成熟和信息渠道的多樣化,慢慢感覺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同。
首先是陳立夫。前些年,關於陳立夫的一些情況漸漸浮了出來。1949年冬蔣介石逃到台灣後,先拿黨務系統陳立夫開刀。
陳立夫去了美國,隱居在新澤西州湖林鎮。為了維持生計,他找孔祥熙等故人借了近2萬美金,買了一個養雞場。他自己動手,餵食、撿蛋、買飼料、賣雞 蛋、清理雞糞,肩挑背扛。他自學養殖專業知識,學會給雞餵藥、打針。養雞讓陳立夫擺脫了經濟上的困窘。這可不像今天的一些貪官惺惺作態。
首先,他當時噎被蔣介石拋棄,流落美國(即化外),作態已無必要。其次,許多人可能不明白,養雞不完全是辛苦的事。時間久了,身上任何時候都會有雞 屎味,洗之不去。想一想,不要說陳立夫這個海歸背景、擔任過中央秘書長、教育部長、行政院副院長的“黨國要人”,就是今天普通一城裡讀書人,但凡有條路, 大概也不會選這個臭烘烘的營生來度過餘生吧?所以我可以斷定,至少陳立夫、陳家恐怕是沒有什麼錢的。
然後是蔣家。蔣家的情況,可以在宋美齡在美國的住處看出一些端倪。蔣介石過世後,宋美齡去了美國。在美國的20多年裡,宋美齡一直住在長島羅卡斯山谷藍丁頓市的一個宅子。這是孔家的宅子。
雖說宋美齡與孔家是親戚,但中國人是講面子的,況且宋還是“國母”,怎麼也得自己買個豪宅撐撐門面吧。看看後來從大陸去美國的那些個貪官,一擲百 萬、千萬在紐約、在加州用現金購買豪宅(有的還一口氣買幾處),我開始有點懷疑橫跨蔣、宋兩大家族的她是否真如國內傳說般那麼有錢。後來,宋美齡因年齡大 了、就醫不方便,搬到了紐約的一所公寓。問題是這所位於曼哈頓格雷西街10號的公寓,也是孔家的一處房產。據 郭岱君博士講,“蔣家非常清廉,蔣介石和蔣經國都很清廉”。難怪宋美齡只能住孔家的房子了。(據說,宋美齡出嫁時,宋家倒是有一處氣派的別墅作為陪嫁。可 是這處別墅位於上海,今天要是還在的話,相信房產證上的名字也鐵定不姓宋(或蔣)了)。
這處1932年建在東平路9號的“愛廬”,是宋子文送給妹妹宋美齡的結婚禮物。
再說宋子文。郭岱君博士是專門研究宋子文的專家。郭博士接受採訪時說:“我記得2006年一次國際會議中,有一位美國學者叫Donald Jordan就講,他非常認真地在找宋子文貪污的證據,找不到。
他說他希望學者提出證據,但是到今天都沒有人提出來。”郭博士說,“那現在所有的檔案幾乎都公開了,沒有任何一個學者,能夠找到宋子文貪污的證據”。
而台灣學者陳立文教授,根據宋子文的檔案,發現宋包括房產在內的總資產為七八百萬美元,絕不是什麼億萬富翁。宋檔還顯示,他對自己持有的有價證券的 市價波動情況非常敏感,經常記錄漲跌的具體數字,“這些對財產細微變化的關注,也可以從側面說明他並不是一個巨富。”當然,七八百萬美元對於今天一個尋常 百姓而言,也不是小數字,但對比中國大陸潛逃境外幾千名貪官(都是“一窮二白”、光着身子參加革命的)每人平均1億人民幣以上的金額而言,這位頗有點家底 (其父親(也是宋慶齡、宋美齡之父)宋嘉澍是美南監理會(今衛理公會)的牧師及富商、 早期資助過孫中山)、擔任過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財政部長、外長的“黨國要人”而言,這個數額也看不出其利用權力掙了多少錢。
剩下只有孔家了。孔家倒確實有錢,但郭博士說,“ 那孔家本來就是巨富啊。孫中山革命的時候,孔祥熙就是孫中山的金主嘛。”但是,“ 孔在戰時的所謂“美元公債”的問題上確實是有,所以,蔣介石日記裡面很清楚,蔣介石後來叫孔祥熙辭職”。
這樣算來,“四大家族”只能算一族——孔家,而這孔家還原本就是資助孫中山革命的巨富。有可疑之處只是在“美元公債”一單上,還讓蔣介石叫辭了職。那麼,讓我們(我、你、一代人、或者不止一代人)義憤填膺的“四大家族”搜刮民財、壟斷中國經濟的說法又從何來而呢?
原來,這是擔任過毛澤東政治秘書、後來在文革中擔任政治局要職的陳伯達的傑作。郭岱君說:“《四大家族》這本書是那個誰寫的?陳伯達。他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學者,所以,他基本上是個宣傳品。”而且,“《四大家族》裡面有很多謬誤”。
這下我總算有點明白了。
我倒沒有指責陳伯達的意思。無論其被安上什麼樣的重要職務,陳伯達終究只是搖搖筆桿子的御用文人(一如文革中的姚文元)。向對手潑潑髒水,也算是其 職業範圍內的事(所謂professional)。至少,這也是潑向爭奪江山的敵人。比較後來文革中潑向自己的同志、戰友的“叛徒”、“內奸”、“工賊” 之類的超級髒水,編出“四大家族斂財巨富、壟斷中國經濟”的謠言,這算是溫和、有分寸多了。但技巧性更強、也更能欺騙人。
其實,“四大家族”或者中間誰誰誰被栽贓、被潑污水,原本不干你我這些草民的事。問題是我不能釋懷:我(可能還有列位)在從小到大幾十年的時間裡,如何可以讓不是事實的“事實”所長期包圍,而時時地被激發出填膺之義憤呢?
我想起了流傳的戈培爾的名言:
“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
“大眾傳播媒介只能是黨的工具,它的任務是向民眾解釋黨的政策和措施,並用黨的思想理論改造人民。”
“宣傳如同談戀愛,可以做出任何空頭許諾。即使一個簡單的謊言,一旦你開始說了,就要說到底。”
夜深了。我環顧黑洞洞的四周,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究竟還有多少真相,我們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