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黑:1960年記事(組圖) | |||||
送交者: 馬黑 2013年03月08日15:07:54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
1960年記事(組圖)
1960年我6歲,那一年,我們全家在農村生活。
1957年“整風反右”後,父親被以知識分子幹部需要下去鍛煉為由,下放到雲南Y縣當縣委書記,1959年9月,父親離開縣裡的工作,分去負責修建一個水庫. 1960年春,我們全家6口人包括奶奶,母親,和我們4個孩子從昆明到水庫,和父親團聚。我們全家在那裡生活近2年,直到1961年秋父親調回昆明工作。
2011年我回國期間,專門重返50年前曾生活過的水庫。
水庫大壩。據母親回憶,當時修建這個大壩,唯一的機械就是兩台拖拉機,用來拉石滾子壓實土堆起來的壩,其餘工作完全是人力。
水庫水面比原來低了很多。這幾年雲南全省乾旱嚴重,水面下降很多。
水庫的高架引水渠。50年了,這個水庫還在使用,它的蓄水,保障了這個壩子農田的灌溉。
我們家當時住在水庫大壩下的南家村。全家住一間茅草屋,房頂是茅草,房間裡是泥土地。
這條河叫大西河,流向越南的紅河。我6歲時在這兒學游泳。那時沒有現在這樣高的河堤,河水比現在寬。
這是我上小學一年級的學校。這裡徹底變樣了,以前是一個小山包上的古廟。現在古廟已經推倒蓋起新建築。
整個學校都認不出來了,唯一認識的只有學校門口這顆大樹還是50年前的模樣。
村口建起土地廟。看到這個土地廟,感覺到真正民間本土最草根的精神信仰。和那些擠滿遊客,充滿商業氣息的有名大寺廟相比,這裡有更多的真誠淳樸。
父親回憶:
“當年(1959)雖有旱情,但由於群眾生產積極性很高,春耕插秧還是圓滿完成。但是到了中耕薅秧時,上面下達了一些不符合科學和實際的要求,如挖老牆土壓田,打狗壓田,實行車子化,“放衛星”等。我也跟着犯了一個錯誤。我下令搞了一塊試驗田,把20 畝即將打苞的稻穀移栽在一畝田裡,看能否增產萬斤糧食,結果這顆“衛星”失敗了,最後還是只有一畝田的收成。 上面有的指示我根本不敢執行,如挖祖墳壓田這個違背了中國人崇敬敬仰祖宗的傳統,意味着“欺祖”,比口頭罵人還兇狠。…….. 還有消滅老木犁,我也不敢從命。因為這是中國農民使用了幾千年的生產工具,消滅了老木犁,叫農民怎麼生產?鐵犁又跟不上,明明是破壞生產。對於這一類不符合實際的指示,我不敢公開反對,在電話會議上我照本宣科地傳達,但要不要執行?怎麼執行?我不表態。下面各公社的同志們心裡有數。結果我們縣沒有消滅老木犁,也沒有做群眾不願意做的事情。”
所謂挖老牆土壓田,打狗壓田,車子化,都是當時從上面傳達下來的一些所謂增產糧食的好經驗,挖老牆土壓田,就是把農民的老房子拆掉,用老房子的牆土來壓田地。打狗壓田就是殺掉狗把狗肉煮成湯,澆到田地里。挖祖墳壓田就是把很多人家的墳地挖開,用墳土來壓田。上面傳達下來說,這些方法都可以增強土地肥力,達到增產萬斤的目標。這些奇怪的經驗,現在聽起來是多麼的愚昧可笑。車子化,就是不論壩子還是山區,都要求發展架子車。這個經驗在壩子是可行的,但到了山區,就不適合了。
父親回憶:
“1958年8月,上級要求全民大戰鋼鐵。我到省委開會,省委要我們表態報指標,拿出多少鋼鐵…….。 我就不表態,表了也沒有用。我認為本縣的鋼是戰不了的,鐵是要戰的,因為是本地的需要,也有幾座原有的小鐵廠可以生產。但我考慮到不能影響農業生產,就把鐵的生產任務分配到公社、大隊,所需勞動力,口糧,蔬菜和有關費用由生產隊解決。技術則由鐵廠技術員負責。在時間上掌握農閒煉鐵,農忙搞農,要求各社隊把當年糧食顆粒都收起來,當年還是增產。省里來了一個檢查組,叫我們“放開肚皮吃飯”。我進行了抵制,堅持生產隊節約用糧的老辦法……。 由於大戰鋼鐵砍了很多林木,實際上是得不償失”
父親身在基層,深知上面那一套做法的荒謬,他不敢頂,但也不積極執行。那個時候的評比中,他的縣不拿紅旗(先進),也不拿白旗(落後),每次都是拿個藍旗(中間)回來。最後,拿白旗的幹部,一開始被批判為右傾而被打倒。拿紅旗的,雖然一時風光,可是因為太積極跟黨的路線走,最後造成農村大量人口得腫肝病死亡,又被上面當替罪羊撤職處分甚至開除黨籍。父親因為修水庫,沒有在縣裡負責工作。以後在縣裡主持工作的那個書記,1960年因為縣裡大批腫肝病人死亡,被撤職下放到生產隊勞動,差點被開除黨籍。父親很慶幸地回憶說,1957年底,和他一起以改造知識分子為名,從省里下放地縣工作的幹部有20多人,最後只有父親一人在政治上存活下來,其他人都在大躍進運動中被打倒。
父親回憶:
1959年9月,Y縣和W縣合併後,我不再主持縣裡工作,被分配去修水庫。“1960年春,我母親和愛人,小孩4人也被下放到縣裡,我只好將他們安排在水庫工地上。和我一起過艱苦生活……..。 由於當時處於困難時期,缺糧特別嚴重,有些生產隊拿不出糧食給自己派來的民工,我就到糧管所借糧來解決;沒有菜吃就組織民工就地種菜,自己解決;沒有肉食,我派人到山區購買;發現有腫肝病人,我指定4位醫務人員專門負責醫療,給病人補充營養。這樣就保障水庫不死人。由於民工大多數來自非受益地區,我們採取來去自由的政策。南部山區的一些社隊由於家裡缺糧,民工們不願意回去,我們也不要求他們撤走。”
父親對水庫上沒有餓死人感到自豪。他生前說過多次,我負責的那個修建水庫工地上沒有餓死人。可見那時在其它地方餓死人不是個別現象。
姐姐回憶:
“那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記得我弟弟每天和我同學張惠仙的弟弟給我門送一次午飯,有一次,我弟弟很晚也不來,我忍不住爬到一棵桑樹上一邊採桑果吃,一邊向遠處張望,看到他在水庫大壩上蹲着,不知在幹什麼。都快上下午課了,他終於提着飯來了,我衝上去,迫不急待地打開飯盒,結果令我大吃一驚,裡面的飯和泥混合在一起,弟弟膽怯地告訴我,走在大壩上時,不小心,把飯打翻了,只好把飯和泥一起抓起來,看我有什麼辦法吃這種飯?我當時餓極了,捨不得把飯扔掉,跑去借了一把篩子,把泥飯放到篩子裡,拿到水溝里篩洗,這個辦法不錯,泥洗掉了,飯在篩子裡,我又找來一個瓦罐,把飯放進瓦罐,用三個磚頭架了一個火爐,煮瓦罐里的飯,上課前,我終於吃了一頓至今也難忘的飯。
那時,每天都很餓,總想着怎麼搞到吃的,我曾經在小河裡用洗臉盆舀到一條小魚,帶回家,請我媽做給我吃,我媽說,這樣小的魚,還不夠塞牙縫,做不了。我實在不甘心,用樹枝穿着,用火烤着吃了,感覺很美味哦。
我父親領導的水庫在半山腰建了一個菜園,由幾個來修水庫的老者看管,可以提供一些蔬菜給大家充飢,我過幾天,就可以和水庫上的家屬子女去背一背篼豆角、南瓜之類的菜回家,我那時不到10歲,背篼很重,有一次,我在過一條水溝時,栽到了溝里,小夥伴們把我拉起來,一部分菜被水沖走了,很是心疼。因為有這個菜園,我們經常吃南瓜稀飯,雖然吃不飽,當時覺得也不好吃,但沒有得水腫病,按現在的說法“南瓜稀飯”可是保健食品哦。這個菜園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功不可沒,至少水庫工地上沒有人餓死。
在水庫上煮飯、燒水都是各家想辦法解決燃料問題,我毎過幾天去水庫的木材加工廠背一點加工後的廢料木渣,有時還到山上去撿點干樹枝,回來還跟我弟弟吹噓山上如何有趣好玩。有一次我弟弟非要跟我去,走到半山腰,他就走不動了,我找了一塊稍微平的地方叫他在那裡等我,我繼續往上爬,快到山頂的地方我發現了好多橄欖樹,在那兒邊摘邊吃,直到聽見我弟弟在大哭大叫,才嚇得趕快跑下山,以為是有什麼野獸來威脅他了,結果是因為時間稍微長了點,他害怕得哭了,我還說了他一頓膽小鬼、阿斗之類的話,那一次,柴沒有背回去,還被家裡人訓了一頓,以後再也不敢帶比我小三歲的弟弟上山了。
水庫快修好了,我家從水庫旁山腰的馬家村搬到水庫大壩下的南家村,有一天,下起了瓢潑大雨,到傍晚雨更大了,我媽和我爸穿上蓑衣,到水庫大壩槍險去了,臨走時,告訴我們,如果聽到搶聲,就是大壩決堤了,要趕快逃命,說完就匆匆走了。那時家裡有奶奶、保姆和我們四個小孩,我不知道怎麼逃命,和保姆商量怎麼辦,商量的結果,弟弟妹妹坐在澡盆里逃,我和她,還有奶奶抱塊木板逃,那一晚,我們都沒脫衣服睡,醒來時,天已大亮,雨也停了,水庫安然無恙,幸虧只是虛驚一場。當時覺得很好玩,沒聽到槍聲還覺得很遺憾。現在想想覺得很後怕,若真的聽到槍聲,恐怕我們一家都不在了。由此可見父親和水庫共存亡的決心”
我當時雖然只有6歲,但對水庫上那段生活,在腦中里也留下了很多記憶。
和我玩的小朋友都是農民的孩子。 我從他們那裡學了很多農村的生活習慣:比如出恭後不用草紙(那時不叫手紙而叫草紙),而是用河裡的小石頭或者樹葉擦屁股。比如口渴了,用雙手手掌撥開小溪水表面的樹葉或者其它髒物後,捧起水就喝到肚子裡去。比如到山坡上採集一種叫“老哇果”的野生果實吃,那種野果,黑色,酸中微帶甜,吃後滿嘴都會被染黑。因為不講究衛生,我記得我肚子裡長出很多蛔蟲。和母親談起這些事時,母親會說:“唉,那時我們實在太忙了,顧不上照顧你們”
我也親身感受到糧食的緊缺。
我記得家裡每天只吃兩頓飯。而且總有一頓是稀飯。稀飯里煮很多蔬菜,有豆子有南瓜,油水很少。肚子長期都是吃不飽的感覺。母親說那時大人每個月定量糧食是20多市斤,以後最困難時是10 幾斤,孩子糧食定量在個位數。這種定量,如果不喝稀飯,如果不加大量蔬菜,每天更是難以糊口。
我記得和我玩的一個小朋友的父親是水庫上的張醫生。他經常把他父親保管的各種帶糖衣的藥片偷出來,我們用舌頭舔藥片上的糖衣,舔到白色或黑色的藥時,就扔掉。可見當時因為吃不到糖對甜味的強烈渴望。
因為糧食缺乏,很多人得了腫肝病。母親回憶說,當時水庫上的張醫生根本不敢說腫肝病是餓肚子營養不良造成的,因為那樣說就有可能被安上攻擊大躍進的罪名。被問到腫肝病的病因時,他總是說,腫肝病的病因有兩種:一種是心臟不好引起,另一種是風濕引起。實際上,治療腫肝病最好的辦法就是吃飽肚子。
為了治療腫肝病,當時發明了兩種所謂的營養食品,風行全國。一個是叫小曲藻。我見過養殖在水泥池子裡的小曲藻,所謂小曲藻其實就是一種青苔。還有一種叫康樂丸,是用穀子的細糠放點糖製成的丸子,蒸熟做成。我那個小朋友也偷出康樂丸給我吃過,我覺得好吃,因為它有點甜味。
父親母親是國家幹部,吃的糧食有國家定量保障,還是不夠吃,可以想見一般的農民的狀況只能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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