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毛劍傑

　　江蘇省兩會午餐現“山寨版”慶豐包子的新聞，讓慶豐包子又火了一把。

　　這似乎是習近平走進這家包子鋪後，接下來必然會發生的：各地官員紛紛追隨效仿。他們無需理解最高領導人的苦心，他們只需明白，上一級領導這麼做了，他們也跟着做就好，這大約是自上而下垂直權力體制的必然。

　　其實，無論哪種政治體制下，於政治家而言，以作秀表達某種姿態或取向必不可少，古今中外皆然。在古代中國，發生重大自然災害時，皇帝要下“罪己詔”;每年春耕時，皇帝要親自下田示範耕種，也就是所謂“親耕禮”;類似舉動不勝枚舉。

　　但關鍵是，包子只是道具，而民眾不只是觀眾。時間以及結果會證明，這場秀只是虛偽或光說不練的花把式，還是傳達了真實的政治意圖並很好實行之。尤其是，當政治秀蕭規曹隨或上行下效，漸成固定模式而忘卻初衷時，便失去意義了。

　　中國政治家的作秀史開始很早。《戰國策》記載，燕昭王登位時，燕國剛經歷一場險致滅國的內亂，面對這個爛攤子，他一登位就立志復興，但四處尋找治國良才無果。於是謀士郭隗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好馬的國君，以千金重價徵求千里馬三年而不得。這時，宮裡一位侍臣卻毛遂自薦。不到三個月，這侍臣果然找到了一匹千里馬，但他正要買下時，馬卻死了。然而，他想了下，仍然花費500金，將死馬買了回來。國君一見怒斥，侍臣卻笑道：“一匹死馬您都願意高價買了，消息一傳開，人們都會相信您是真心實意喜愛良馬的國君，一定有人上門獻馬。”不出一年，國君果真得到了三匹別人主動獻來的千里馬。

　　郭隗很自謙地把自己比喻成死馬，告訴燕昭王如果能對自己這樣水平一般的人都加以禮遇，那麼很快就會有賢才來投奔。燕昭王採納了，便築宮而敬以為師，結果各國群賢聚集燕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趨燕”。一時燕國群賢畢集。

　　燕昭王二十八年(前284年)，燕國聯合趙、楚、韓、魏諸國攻齊，上將軍樂毅攻破齊國，占領齊國七十多城，僅剩孤城即墨未下。是為燕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

　　與燕昭王“千金市馬骨”相去未遠的另一場著名政治秀，是商鞅“立木賞金”。商鞅變法之前，想確立公信力以便法令推行，於是叫人將半根木材立於城門口，對眾人說將其運到目的地賞黃金十兩，百姓議論紛紛無人相信;後又將賞金提高到黃金五十兩，有一壯士來至人前，挪走了木頭後，果然得了五十兩黃金。商鞅變法由此迅速在秦國推行。

　　在這兩場最成功的古代政治秀中，顯見馬骨和郭隗，還有木頭，與慶豐包子並沒有本質區別，都無非只是作秀所需道具而已，就像木頭可以換成鐵塊，包子可以換成饅頭一樣。

　　“千金市馬骨”和“立木賞金”這兩個簡單卻極為成功的作秀案例之外，王莽的謙恭下士，則是另一場極高難度、極長時間的政治秀。

　　王莽可謂古代中國最善於作秀的政治家，或許都沒有之一。王莽成長的年代，王氏家族一門已先後有十人封侯，其中五侯更是輪番出任可比擬攝政王的大司馬。所謂“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說的就是王家的炙手可熱。

　　王莽自幼善作秀。13歲時，其伯父王鳳已是司馬大將軍，權傾朝野。有一次其伯父、司馬大將軍王鳳生病，少年王莽殷勤伺候，不離左右。他親自嘗藥、日夜服侍頭不疏臉不洗，“不解衣帶連月。”

　　王莽的謙恭，使得他成為腐朽外戚集團中一枝獨放的鮮花，連大學者桓譚和宗室大儒劉歆都對其推崇備至。後來，王莽聲望越來越大，作秀水平更趨爐火純青。兄長王永去世早，留下兒子王光，王莽不僅給他找了一位儒學大家為師，還經常以掌管國家軍政的大司馬之尊，親自提着酒肉去先生家中，順帶連老師的所有學生們都一起招待了。

　　王莽的長子與王光同日娶妻、盛筵慶祝時，當着所有的賓客，突然有僕人跑來告訴王莽，他的母親服藥時間到，於是王莽數次離席到後堂服侍母親服藥。由是，王莽大孝美名不脛而走。

　　王莽母親生病時，滿朝達官貴人前來探視，王莽讓其妻短衣布裙出來迎賓，以致於來賓都以為府上奴婢。當得知她就是大司馬大將軍王莽的夫人後，王莽的廉潔簡樸又很快傳遍全國。

　　更狠辣毒絕的是：王莽次子王獲一時失手，打死了一名奴僕。在當時的豪門大族中，這本不算什麼，但王莽竟然命令王獲自殺謝罪，由於王莽正失勢離開朝堂隱居，此事導致許多官吏、平民為王莽被罷免鳴不平，要求他復出，漢哀帝只得重新徵召王莽回京。

　　逼死兒子之外，王莽對其政治對手同樣狠辣無情。當初他的表兄、王太后的外甥淳于長發跡在先，王鳳的弟弟、大司馬王根準備退休時，很多人認為淳于長應繼任大司馬。

　　王莽為了扳到這個對手，派人秘密搜集淳于長的罪行，然後利用探望的機會告訴王根，稱淳于長暗中已為接替大司馬做好準備，給不少人封官許願了;同時又說出淳于長與被廢皇后許氏私通之事。王根大怒，於是淳于長下獄論死。

　　後來王莽做了國丈，又屢次婉言謝絕了太皇太后給他的封地，還拿出一些地和錢物救濟災民，據說他曾一次就捐錢百萬，田30頃。結果，從中央到地方，上書請求加封王莽的人數達到48萬

　　然而，在經營權力多年以後，王莽漸漸不再滿足權臣的名分。他先是毒殺了自己的女婿、那個還是孩子的平帝，然後在眾臣之前對平帝之死抱頭痛哭。

　　接着，他立兩歲的宗室子弟為帝，並將其名字改為孺子。立新帝使自己十六歲的女兒一躍而為太后，而改新帝名字，則是在向天下表白，自己只是效法周公。

　　西周時代，周公當年輔政時，敵視周公的管叔、蔡叔二人就曾散布流言，誣周公企圖篡奪成王的的江山：“其將不利於孺子乎!”王莽此舉意在昭告天下，自己會像周公那樣盡心輔佐孺子，最後功成身退，還政於天子。

　　而當東郡太守翟義擁戴宗室劉信、用武力向他提出抗議後，王莽聞之“惶懼不能食”，竟然“日抱孺子禱郊廟”，會群臣時還滿腹委屈：“昔成王年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

　　這以後的王莽，由大司馬而攝政王，而“九錫”的同天子儀禮，最後連假皇帝和攝皇帝名號也不足以饜其心了。

　　公元25年，他終於背棄了自己對天下的莊重承諾，廢漢而以自己的新朝代之。“策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戶，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后並行其正朔、服色。”

　　直到這時，他仍然不忘作秀。他走下大殿，緊握孺子的手，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說：“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這意思是說，我本想以周公為楷模，輔佐你到親政為止，無奈天命不可違，上天一定要我代漢而治天下，其奈何!其奈何!

　　只是，王莽的治國能耐遠不如他的作秀水準，王莽推崇復古，他認為天下要恢復到孔子所宣稱的“禮崩樂壞”前的時代，於是仿照周制開始推行新政：天下田改名“王田”，其實就是井田;奴婢改稱‘私屬’，又屢次改變幣制、官制、官名，把鹽、鐵、酒、鑄錢及山林川澤收歸國有。

　　這些政策只求名目復古，很多與實際情況相違背，在遭到激烈反對後，又企圖通過嚴刑峻法強制推行，而且各項政策朝令夕改，將諸侯、公卿、平民等社會各階層盡數得罪。又主動挑起了無謂邊疆民族爭端、輕率動用武力，使得數十萬軍隊長期陷於邊疆、戰亂不絕。史載，王莽發吏民二十萬，因軍糧供應不及，“士卒飢疫，三歲余死者數萬人。”

　　天鳳四年(公元17年)全國發生蝗災、旱災，饑荒四起，人禍加上天災，使得土地荒蕪、物價騰貴，米價由漢文帝時的每石數十錢漲至二千錢，到王莽末年，更達到了每斛價值黃金一斤。百姓因此流落他鄉、易子相食。而王莽無計可施。

　　於是，各地農民終於紛起，形成赤眉及綠林大規模的反抗。同年，綠林軍攻入長安，王莽農民軍亂刀砍死。由於數十個軍士爭相殺王莽，王莽屍身被像包子餡一樣剁碎了。然後首級懸於鬧市。

　　百姓們聽說王莽的首級在宛市，“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連作秀工具——舌頭也被人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