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自 茅民的《复兴记》。预览《复兴记》全本 及其各种版本 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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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返回中国大陆的七千多名志愿军战俘,最后共有6064人 被集中到昌图县金家镇,在沈阳以北约一百公里处。管理者是“归国者管理处”,它的前身 是志愿军在朝鲜管理美军战俘的“战俘管理处”,原班人马不动,归沈阳军区领导。归国战俘 被编为 教导1、2、3团。 归来者到齐后,召开了一次欢迎大会。归管会主任郭铁 作了热情的讲话,大意是:你们在敌人集中营里长期受到敌人虐待,身体受到很大摧残,现在回来了,首要的任务是好好疗养;周总理已有指示,所有归来人员,一律中灶待遇,全部细粮,四菜一汤;近年来的影片,也将陆续调来,给大家看。 郭铁的讲话博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归管会给归来者医治伤病,恢复身体。 从11月中旬起,开始政治审查,整个政审过程 分为动员教育、检查交待、作出结论、安置处理四个阶段。在动员学习阶段中,召开了极其隆重的追悼大会,追悼在战俘营坚持斗争、反对刺字、抵制甄别 因而牺牲的干部、战士。又放映了电影《狼牙山五壮士》、《刘胡兰》、《赵一曼》、《八女投江》、《勇敢的人》等影片。 到了检查交待阶段,每个人都要按照上级布置的“交待提纲”逐条交待,其实是看看有没有投敌行为。同时,搞了一个检查交待的示范连;示范连的很多人,在交待中给自己上纲上线,承认自己“贪生怕死,被俘投降”。到后来,没有负伤而被俘、被俘时没有反抗、被俘时举起手的,都成了投降行为。归管会又下发文件,强调“共产党员是不能被俘的”。这种做法越演越烈:一个人、一个人地过关,大会、小会“帮助”;谁丑化自己、给自己上纲,谁就受表扬。尽管这样,2月底做政治结论的时候,归管会没有过分苛责归国人员,约80% 的人被恢复党籍、团籍、军籍。
但到了3月份,情况开始变化。当时,中共党内正开展反对“高饶反党集团”的斗争。这本来是高层的事情,但还是波及到了战俘归管处:3月下旬,沈阳军区来人,说政审要从严。一夜之间,情况发生巨变。原来的鉴定不算数了,对归来者的处分普遍加重:原来“恢复军籍”的,大部分改为“承认被俘前军籍”;把受党内处分的,大部分改为“开除党籍”;连职以下人员一律复员。原来80%被保留党、团、军籍的处理结果 变成了92%开除党、团、军籍(其中约4600余人承认其被俘前军籍)。只有30多名连以上干部、少数伤残人员 得到转业安排;其他人则一律复员,被遣返回原居住地,并在档案中注明“控制使用”。有个别人 因为“特务”罪名被判刑。
吴成德(志愿军第180师原政治部主任,是战俘中官阶最高的),被开除党籍、军籍,安排去了辽宁盘锦的大洼农场,按营级干部待遇。虽然吴成德被俘后是坚强不屈的,但现在他被开除党籍、军籍。
志愿军战俘总代表孙振冠 被安排到吉林省临江县七道沟铁矿劳动。后来,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这些在美军俘虏营里都没有掉泪的汉子,这时纷纷掉泪了:难道我们爱祖国、爱组织、爱人民,坚决不去台湾、选择回国,就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我们的心,开始麻木……” 志愿军战俘总翻译张泽石 被开除党籍,只承认被俘前的军籍。
其他归国战俘的遭遇也一样凄惨。李明(第539团的一名营教导员)听到归管会这时给他的结论是“开除党籍,承认被俘前军籍”时,头一下子懵了。他在战俘营里,曾参加组织“共产主义团结会”带领大家冒死斗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13岁偷着跑到游击队,后来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难以接受。他去找领导,领导说:“很多同志都牺牲了,你们怎么活着回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181师文化教员史振荣,是烈士的遗腹子。他是在患重病、发烧昏迷、在担架上被敌人俘虏的。他在战俘营里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但最后的处理是 只承认被俘前的军籍。他满腹痛苦,无奈地拿着复员证回乡。 原连职干部南阳珍 乘坐火车回家乡。火车到达终点站时,他哭出声来。第二天,他没精打采地背着铺盖向自己村子走去。到了家里,家里人又喜又惊:喜的是他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了,惊的是他竟精神恍惚、没有穿军装。表哥小心地问:“你当兵七八年了,也是个干部了吧?”南阳珍低着头说:“表哥,不瞒你说,我在朝鲜战场被俘了,党籍已经被开除,现在已经不是干部了。”表哥听完,当时就发怒了,质问:“你为什么被俘?” 原战士林模丛,在战俘营里坚决不去台湾,但现已被开除团籍。回到四川老家后,他报考大学,被四川大学历史系录取了。但到大学 读了一个学期之后,学校人事科长找他谈话,问道:“你参加过抗美援朝,还被俘过,是吧?”又接着说:“大学是为国家培养有用人才的学府,你在朝鲜被俘过,还开除了团籍,经川大党委讨论决定,把你除名回家!”后来,林模丛被当地民政局 安排到农场去种庄稼。 原代理连指导员王福海,回乡后自强不息,踏实苦干,当过村长、副乡长、县信用社社长。后来上边来考核干部,发现了他档案里有被俘记载、“内控”结论,就让他去搞四清。搞完四清,就什么职务也没有了。 也有个别人比较幸运。有个炮兵连长 名叫刘光 ,他奉命带两个人出来侦察敌情,被敌包围,双方射击,刘被打中负伤。有一人欲投降,刘光 用手枪逼住他,说谁要投敌就打死谁。那人不敢动。另一人最后逃回了部队,但却谎报说 刘光投敌了。原部队就发表公告,开除刘光的党籍、军籍。刘光被俘后 来到第72联队,与反共战俘斗争极其坚定,受到狗腿特务多次拷打,但始终不屈服,是有名的硬骨头,成了孙振冠的左右手。其后一位同单位的人被俘 来到战俘营,告诉刘光原单位对他的处理情况。刘光虽然苦恼,但坚定如故。其后,那个在战场欲投敌的战士 被俘后,也来到第72联队。他责斥刘光 不让他投降,并动手打了刘光。回国以后,归管处为这事与他原部队往复打官司,终于恢复了他的党籍、军籍。
【附注:从1978年开始,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 开始上访、申诉。这年夏天,张泽石和几位战友 分别以个人名义 向中共中央写申诉书。年底时,张泽石接到了战俘营地下党委书记、团政委赵佐端 从本溪寄来的信,信中附有一个申诉书初稿。信中说:“这一年来,收到好多战友来信,要求向中央申诉大家的冤情,我们决定向中央写信……想起了你这个秀才,我们请你按照原稿内容加以修改后,寄给中央。”这样,他们首次以集体申诉形式 向党中央、中央军委、中央纪委、中顾委、国务院、全国人大常委等十多个单位 呈送了较为全面的材料。 次年6月,张泽石从报上看到 第五届全国人大第二次会议 有个提案委员会,他让全家人 给提案委员会成员 写申诉信。申诉信说:“每想到当年敌人的欺骗宣传‘你们回大陆去,只会挨整挨斗,一辈子也不得翻身’竟成了我们六千多人的悲惨现实。”这封申诉信,强烈地震动了提案委员会的委员们。 最终,全国人大 将志愿军战俘冤案平反的调查处理工作 交给了中央军委总政治部。 张泽石先是自费,后在难友们三元、五元的捐助下,跑遍了有归国战俘的各省份,收集难友们归国后蒙受磨难的事实。 1980年,中共中央下发“中发(1980)74号”文件,其中写道:“他们始终心向祖国,在一些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组织领导下,同敌人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争取遣返回到了祖国。”同时转发了 山西省军区《关于志愿军被俘人员复查处理情况的报告》,督促各省、市 抓紧落实 归来者的复查处理。解放军总后勤部财务部 发布了《给志愿军被俘人员补发复员费的通知》。至此,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在风烛残年之际,总算得到了清白。从1980年10月起,总政开始推动74号文件的落实,任务是对6064名志军被俘归来人员在26年之前所做的政治结论与组织处理,逐个进行复查改正。而这6千多人现在哪里?总政将沈阳军区政治部保存的原“归管处”的原始档案全部调来,发现已有丢失,只查到4千余人的名册。总政尽一切可能 将志愿军归俘复查处理 落实到具体个人。 战俘中官阶最高的吴成德(师代理政委)在政策落实后 享受师级干部待遇。吴成德带着家人 回到老家 山西运城,在运城军干所 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于1996年3月去世,享年84岁,薄一波、柴泽民等老首长 向他献了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