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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彬彬如何回忆:卞仲耘之死
送交者: 雾重重 2010年05月14日14:02:43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zt:兼听则明,看宋彬彬如何回忆:卞仲耘之死

来源:http://www.hjclub.info/bbs/viewtopic.php?p=2790449&sid=b858b1eafdf90ef0f579da8b1e693761

也谈卞仲耘之死




冯敬兰/刘进/宋彬彬/于羚/叶维丽


主持人 / 执笔:

冯敬兰 原北京师大女附中1966届/初三3班学生
受访者:

刘 进 原北京师大女附中1966届/高三3班学生,1966年6月3日至7月末工作组驻校期间任学生代表会主席
宋彬彬 原北京师大女附中1966届/高三3班学生,1966年6月3日至7月末工作组驻校期间为学生代表会副主席之一
于 羚 原北京师大女附中1966届/中五2班(五年制实验班)学生
叶维丽 原北京师大女附中1966届/初三3班学生


主持人开场白

两年前,我去拜访一位著名科学家。谈话间,老人提起一件事:“我听说有个附中,文革初期红卫兵打死了女校长,那个头头后来上了天安门,受到毛的接见,他父 亲后来还升了官。听说这个事情后我非常气愤。”我问:“您说的是不是师大女附中?”老人连说对对,就是这个学校。我说我正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据我了解,事 情不是这么简单。随后,我讲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老人说:“你为什么不写出来?大家都不说,文革的历史会更混乱。”

或许正是这位老人的话,促成了我要做的这次访谈。

师大女附中建校于1917年,曾为平津、华北地区的一所著名女中。1949年5月9日,国立北平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与解放区来的华北育才中学(女生部) 合并,同年6月28日接管私立文华女中,9月27日正名为“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六十年来,该校因拥有优质的教育资源,成为社会上层家庭的女孩首 选的中学之一。在历届学生中,党政军高级干部、高级统战人士、高级知识分子及社会名流的女儿占较大的比例。不过,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也不在少数。我出身不 好,幼年丧父(在运动中自杀),由寡母艰难带大,没有任何背景,完全是凭分数考进这所学校的。我们班45个学生,干部之女不及三分之一。

文革初期,红卫兵运动发起在海淀区的清华附中、北大附中,高潮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是北京四、六、八中这样的男校。为什么波澜不惊的师大女附中反而成为四十年 间文革话题的一个中心呢?因为当年学校发生了两个事件,一个是8月5日卞仲耘副校长在学生批斗中死于非命,一个是8月18日高三学生宋彬彬给毛泽东戴了红 卫兵袖章,她又恰恰来自高干家庭(其父宋任穷,时任东北局第一书记)。这两个被认为具有标志性的事件,频频出现在文革研究者和公共知识分子言说之中。

卞校长遇难已经44年,当年亲历那个惨痛事件的在校生,年纪最小的也年近花甲,高年级学生已六十开外。我相信,经历过那一天的师生们,没有谁会忘记当时的 狂热、混乱、恐怖、震惊和惨痛。卞校长的遗属王晶垚先生,多年来执著地坚守着控诉的权利,胡杰制作的电影《我虽死去》集中展示了王先生苦心收集的物证和资 料,当我看到几个孩子跪在母亲遗体旁的照片时,禁不住泪流满面。

近年来,师大女附中毕业生就“八五事件”写的文章中,最有份量的是两篇同名的《卞仲耘之死》。作者之一是1968届高中生,高一3班学生王友琴(中国社会 科学院文学博士,现为美国芝加哥大学中文高级讲师)。她在《文革受难者》(2004年出版)一书中,将《卞仲耘之死》置于首篇。该文以很长的篇幅描写了卞 校长遇难的前前后后,文章强烈的批判色彩、明确的指控对象给人印象至深。我注意到,目前海内外研究文革的专家、学者主要采信的是此文提供的资料和观点。另 一篇同名文章的作者是1966届初中生、初三3班学生叶维丽(美国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为美国马萨诸塞州州立大学终身教授)。她于2006年7月在美国 发表了英文版的学术性文章《卞仲耘之死》,中文版未有机会在国内公开发表,仅在博客网站“二闲堂”上贴出。此文有100多个注释,中文没有译出。上述两个 版本的《卞仲耘之死》,从各自披露的细节到最后结论,均有重大的不同和分歧。

叶维丽从2002年开始调查。几年来,她每年两次回北京进行调研,以期寻找更多的目击者与亲历者,包括当年工作组进校后的学生代表会主席刘进和多年来一直 被有关舆论穷追猛打的宋彬彬。

实际上,刘进也在2002年开始了她的调查,2007年退休后更是全力以赴。作为第一张大字报的发起人、工作组期间的学生代表会主席、“八五事件”后部分 学生自发组织的文革“筹委会”的负责人,她独自或与宋彬彬(2003年回国)一道,走访了当年在校的老师、同学共110人,其中包括“八五事件”的暴力受 害者、至今健在的校领导。她做了大量的笔录和笔记,并将一份详尽的回忆与调查,交给学校存档。

于羚曾经帮助王晶垚先生整理过大量资料,可以说是间接的知情者。我于1996年发表散文《记忆的疮疤》,反思与追问“八五事件”,从2007年秋天开始介 入调查工作。我们五个人从2008年1月24日第一次会面至今,已就同一话题多次聚谈,不断地理清脉络、提出质疑、矫正记忆、交换观点。

作为女附中的学生,卞校长之死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理清历史事件,让亲历者反思,让后人知晓,让历史铭记,是我们的责任。下面,围绕“八五事件”我对四位 校友做的访谈中,将向社会披露我们多年来的调查结果,向学界坦陈我们对“八五事件”的初步思考。同时,宋彬彬、刘进也将首次公开讲述她们在文革中的经历。


访谈要点

1、第一张大字报

2、工作组期间(运动的形式、学生反对工作组、批斗校领导、邓小平的指示、多数派犯了方向路线错误)

3、后工作组时期(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成立、血统论横行、学生斗学生)

4、八五事件(卞校长遇难、向吴德汇报、成立文革筹委会)

5、红卫兵和“八一八”

6、关于宋彬彬


1、第一张大字报

主持人:女附中的文革是从1966年6月2日开始的,印象里是教室的小喇叭突然在课间响了,然后就是夏青在播送一个社论,我的感觉好像战争发生了,立即心 跳加速头皮发紧。下课后,就在校园里看见了大字报。大字报前人头攒动,刘进,是你们写的大字报,打破了校园平静的空气。为什么你会成为第一个?

刘进:也许和我个人的成长经历有关吧。三年困难时期,我父亲(刘仰峤,时任河南省委书记)在河南工作,那里是重灾区。正上初中的我,亲身感受了大饥荒,亲 眼看见了什么是一穷二白,也开始懂得什么是责任。1964年春,我随父母调动(刘仰峤调任高等教育部副部长)转学到女附中,插班在高一年级。乍来到北京, 又是上了一个女校,我觉得自己和学校的风气有点格格不入,别人觉得我像农村来的,很土气,而我觉得学校缺乏劳动教育,很多同学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明显的 “骄娇二气”,尤其是一些干部之女,特殊化严重。高一时我曾写过评论干部子女“骄娇二气”的作文,高二、高三还在课堂上和老师辩论过,被老师批评为思想偏 激。那时,我一方面反对干部子女特殊化,另一方面又有舍我其谁的自来红思想。我崇拜英雄,一心向往革命,要为人民服务,要做一颗党的螺丝钉,有一种渴望战 斗的强烈要求,这些在我身上表现得非常突出。

主持人:听说你对自己有一种清教徒式的严酷要求,每天早起要做一套哑铃操,在高教部家属大院跑三圈,冲冷水澡后,6点多到校,再带领同学长跑、做60个仰 卧起坐、俯卧撑。每年11月入冬前从不穿袜子,下乡劳动同学们挑50斤,你却挑100斤等等,这都是直接针对“骄娇二气”的吧?

刘进:是这样,当时很多学生都以自觉锻炼、自找苦吃为荣,我也一直坚持这样做,并于1965年年底入党。我在党支部会上也给学校的教育提过意见。 1966年上半年,党报不断发表批判文章,号召大家积极参加文化革命,特别是毛主席关于“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 也不能继续下去了”的指示,更让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一种不让“江山变色、国家变修”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得到了强化。我们曾为没有赶上战争年代,不能像父辈 那样投身革命、献身革命遗憾,后来又为学校不像北京四中、六中、八中(均为著名男校)那样开展“四清”运动而遗憾。当时,我们学生党支部多次在一起分析形 势,觉得终于有机会革命了。1966年5月,宋硕(时任北京市委大学工作部副部长)有个报告,我们认为是压制革命的,和社论讲的精神不一样。党支部的老师 说,我们应该按照党的安排去做,要服从党的组织纪律,所以尽管有意见,我们还是在党内提出和讨论。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6月2日早6点,我在锻炼时听到早间的新闻正在广播聂元梓的大字报,特别激动。现在 党中央发出号召,支持我们了,说明我们的意见是对的。看来在党支部内提出的问题和意见,也可以用大字报来公开表达。结果我连广播都没听完,就跑去找住在同 院的马德秀,她是高三(6)班的学生党员。我说:“现在党号召了,咱们的意见可以说出来了,你愿意写大字报吗?”她说愿意。我俩又跑到学校去找我的同班同 学宋彬彬,她是住校生(1966年4月入的党),她也支持我写大字报。时间还早,很多学生都没有到校呢,我们就开始写大字报了。因为这些意见都烂熟于心, 用不着打草稿,你一言我一语,我用毛笔直接写在报纸上,署名刘进、宋彬彬、马德秀,然后贴了出去。过了这么多年,大字报的题目和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 里是对学校不让我们参加革命有意见,对宋硕的报告有意见,说学校教育路线上有问题,但没有针对具体的对象。据一些同学回忆,大字报的题目是:“校领导把我 们引向何处?”内容以问话为主,头一句话就是“外界革命形势轰轰烈烈,而学校却是死水一潭,学校一心想引导的是让我们进行高考复习……”胡志涛校长(女) 在《生活教育论》一书的《“八五”祭》里提到过我们的大字报,她说“矛头指向还很模糊,有指向北京市委的,有指向北大彭珮云的。”

本来以为把意见提出来想办法解决就行了,没想到大字报贴出后,学校秩序大乱,同学都无心上课了,这和想像中的革命不一样。我们也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党 支部担心影响扩大,当天就把我们三人隔离到阶梯教室,告诫我们这么做很危险,将要滑到右派学生的泥潭。他们苦口婆心地帮助我们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希望我们 认清形势检讨错误。我们对此很不理解,广播里都肯定了大字报,说明这就是党的号召,为什么我们给学校贴大字报就成反党行为了?那天在阶梯教室内外始终围着 很多老师和学生,可以说是群情激愤,既有指责也有同情。


2、工作组进校期间

主持人:我记得你们受到了“围攻”,我有深刻印象。接着就是工作组进校,动作很快,应该和邓榕有关吧,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回家一说,立即会引起她父亲 的关注。

刘进:我想是这样。6月3日晚饭后,胡启立(时任团中央候补书记)带领团中央干部张世栋、马娴华来到学校,被一个同学直接带到阶梯教室。他们当场宣布说我 们的行动是革命的,表示了支持,让我们的心情特别激动。6月4日一早,工作组正式进校,张世栋是工作组组长,马娴华是副组长,胡启立是西城区中学运动的负 责人。欢迎大会上,胡启立、张世栋、胡志涛校长都讲了话,胡校长还传达了前一天李雪峰关于改组北京市委的报告。6月6日,工作组主持成立了革命师生代表 会,教师代表二人,数学老师李松文和生物老师陈大文,学生代表五人,我、宋彬彬、马德秀、耿丽兰、尹斐,前四人为高三学生,尹斐是高二学生。我是学生代表 会主席,其他四人为副主席。当天宣布复课,恢复正常秩序。所谓复课,就是学生每天在教室里读报纸、学社论,上下课铃照常响。老师不教课了,组织起来也是学 社论。工作组的指导思想是让运动有序进行,先揭发,再慢慢梳理,找出问题的重点。

由于时间久远,我也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对很多事情的具体时间和内容都记不清了。幸运的是,在近年的调查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同学的帮助。特别是高二2班一 位同学把她当时的一本笔记借给了我,笔记从1965年一直记到1966年工作组撤走,记的基本是学校的事情,包括校领导和工作组在全校的讲话,非常珍贵。 后面我要讲到的很多具体情况,依据的均是这本笔记。

主持人:工作组进校后,建立了新秩序。各班的团支部、班委会被废除,班主任靠边站,取而代之的是班核心小组。不知道核心小组怎样来的,同学们私下议论,我 也说了“应该选举、不能自封”之类的话,成为后来我在班里被孤立被斗争的罪行之一。工作组——师生代表会——班核心小组,成为学校新的三级组织。

刘进:这种按部就班学习讨论的情况没有维持多久,6月17日,高三4班李黎黎等13个人贴出了大字报,题目是 “工作组把我们引向何方?”认为工作组开展运动的方式和《人民日报》社论的精神不一样,阻碍了运动。面对学生“为什么还不召开揭批校领导大会”的质问,工 作组组长张世栋老师在当天的广播中说,“现在转入重点批判的条件还不成熟……仍要进行广泛的、普遍的揭发”,同时他检讨了自己有“怕乱”思想,“还不够放 手”,表示欢迎继续提意见。

大字报贴出后,引起了全校各班的辩论,当晚学生自发聚在大操场宿舍楼的高台前辩论,我班同学梁二同上台支持了13人,说工作组压制了革命师生的积极性,把 学校运动搞得很冷清。工作组希望同学们不要再辩论了,辩论非但没有停止,又出现了学生斗学生。一是批判围攻反工作组的少数派学生,二是斗争所谓出身不好、 有问题的学生。譬如高二2班6月18日贴出一张大字报,点名12个同学,分别给带上各种“帽子”,羞辱、体罚她们。6月20日全校开会,我代表学生代表会 讲话,讲了三点意见(抄自高二2班那位同学的笔记):“1、要按照党的政策办事,不能过早下结论。2、反对在学生当中开斗争会。3、坚决不打、不骂、不 围、不哄,坚决贯彻党的政策。” 张世栋老师做了补充,向全校提出了“边学、边议、边揭、边批”的要求,说现在不适宜把重点集中在某一个校领导身上,还需要广泛的揭发、批判和集中材料。6 月21日上午,工作组在全校大会上做了进校18天的小结,提出“从今天开始转入重点揭发批判”,并安排当日下午召开揭发卞仲耘的大会。

6月21日下午两点半,第一次揭批会在大操场召开。当时卞校长一个人站在台上,副校长胡志涛(女)、刘致平,教导处主任汪玉冰(女)、副主任梅树民四个人 站在台下。高三4班反工作组的13个人被单独安置在学生队伍后面,有学生持木枪站在她们身后。6月22日揭批会继续开,两次大会都有针对校领导的暴力行为 发生,卞校长挨打最多。

叶维丽:在6月21日工作组主持召开的批斗会上,袁淑娥(女,大连工学院俄语教师,师大女附中英语教员丁某前妻)的表现引人注目。在这个会上卞校长被打得 很厉害,这应该和袁淑娥的煽动有直接关系。卞仲耘后来给上级写信,详细地讲了当天挨打的情况。那时还有地方“伸冤”,信息的传递也是畅通的。8月初就不再 是这个情况了。卞写的信邓小平看到了,在7月初接见工作组的时候还提到这封信。

文化革命以前,卞主管党的工作,日常教学工作由胡志涛副校长主持,普通学生对卞不是很了解。袁淑娥起的作用就是把学生的注意力集中在卞身上,特别是集中到 “生活作风”上,使大家在情绪上对她反感。

刘进:其实文革开始后不久,袁淑娥就经常来学校活动了。批斗会前她曾找过工作组要求参加大会,工作组不同意,可她还是带着儿子和母亲来冲了会场。她手里还 拿着一张照片,粗看是卞校长和她前夫的一张合影,实际上是卞校长夫妇和袁淑娥夫妇四个人的合影,剪去两边的人,就成了卞、丁的合影。她拿这个当证据,说卞 校长生活作风有问题,破坏了她的家庭,在台上哭诉,学生立即群情激愤,喊起了口号,场面一度失控。会场安排出身贫下中农家庭的学生拿着练体操的木枪押着校 领导。袁一哭诉,这些学生就你一枪、我一枪把卞校长捅倒了,卞校长当时就发生了呕吐。袁的发言大概前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一直有对校领导的过激行为。 还有一位管过人事的老师发言也很有震撼力,之前她曾在校园贴过一张小字报,揭发卞校长是刘仁介绍入党的假党员。一个说卞有生活作风问题,一个说卞是假党 员,好像两颗重磅炸弹,在学生中激起的愤怒可想而知。

面对突发的暴力行为,工作组进行了劝阻,指出“今后注意不用打她,因为揭发就可以打倒她”。高二2同学的笔记上,记着在会议快结束时,工作组宣布:“我们 请示了上级,决定从现在起停她(卞仲耘)的职”。揭批会后,卞校长又回北京饭店开会,并向上级反映过有关情况。7月3日,她又分别给邓小平、李雪峰等领导 写信,附文是关于袁淑娥破坏女附中文革的情况,希望上级派人调查、处理。袁淑娥此后一直在学生中间活动,包括学生去卞校长家贴大字报,都是她领的路,“八 五”那天有人见到她也在场。

主持人:袁淑娥为什么这样恨卞校长,她们的关系很复杂吗?于羚,你曾帮助王晶垚先生整理过大量资料,也见过袁写的“万言书”,请给我们讲讲。

于羚:袁淑娥是大连工学院的俄语老师,1959年与卞校长同住一所医院时相识。1963年女附中缺英语教师,袁的丈夫丁某当时在北京空军,也有转业到女附 中的意愿,经卞校长介绍,学校领导讨论通过,丁某调入女附中教英语。这期间,袁、丁夫妇经常争吵,卞校长从中做过一些调解,袁、丁最终离了婚。袁多次向女 附中领导提出要求,希望扣丁的工资补贴她的家用,卞校长认为应该按照法院判决书执行,没有答应她。于是,她开始向有关方面控告。1966年5月,她将上万 言的揭发信,复写多份,给毛主席、团中央、北京师范大学党委等寄去。揭发信捏造事实、断章取义,把个人的所有怨恨都上纲上线到政治高度。

文革开始后,袁淑娥的控告信转到工作组手上。工作组原本对卞校长的态度比较温和,认为批斗卞的材料还不够充分。后来,在6月21日、22日的批斗会上,工 作组的态度有了转变,没有阻止袁上台哭诉、煽动学生的行为。胡志涛校长对袁淑娥参加学校的批斗会十分不满,为此还质问过工作组。她曾表示,卞仲耘尽管有这 样那样的问题,但生活作风上没有问题。

1979年,袁淑娥被西城分局以挟嫌报复罪逮捕,后西城区检查院认为袁借文化大革命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已构成诽谤罪,但已过追诉时效,决定不予起诉。王 晶垚先生不服,多方奔走申诉,同时也获得很多支持,但始终没有结果。

主持人:当时,全社会都处于丧失理智的疯狂中,任何人想挟私报复他人,只要他有“资格”,譬如红五类出身或符合别的什么流行要素,他就能得逞。

刘进:几年前我在胡杰的电影里看见了贴在卞家的大字报,语言粗暴恶毒,画的不堪入目。我找同学了解情况,证实是袁领着学生去卞家干的。

两天斗争会后学校恢复常态,继续维持着原来的运动节奏,写大字报揭批。6月27日,以我班同学梁二同为首的18人贴出了第二张反工作组的大字报,题目是 “把无产阶级大革命进行到底”,内容涉及虽多,却不再具有轰动效应。她们多数时间不到学校,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形势,或去海淀区的中学活动。梁的父亲在空军 任职,支持她们的行动,因而她们更加坚定,不怕被孤立,觉得很光荣。18人全部是高中学生,有我班四、五个同学。7月初,她们成立了女附中最早的学生组织 “红旗”。清华附中卜大华记得,在7月19日军训前,女附中“红旗”去过他们学校多次。

6•27大字报贴出后,工作组分别找参与的同学谈心,如果是干部之女或者军队干部之女,就通过组织找家长,让家长做女儿的工作。6月底,两个高一学生上交 了蒯大富给她们的信,信里分析了形势,反复说如果工作组是不革命的、拖后腿的,革命左派就可以夺他们的权,把他们赶走。

主持人:海淀区以清华附中、北大附中为代表,反校领导的学生,后来又反工作组,一路造反下去,并有“理论建树”,一论再论三论什么的,思路很清晰,方向很 明确。你们反了校领导却成为工作组的依靠对象,而工作组对校领导的态度起初是暧昧的,后来是犹豫不决的。你们回归“主流”,成为反工作组同学的对立面及多 数派的代表,这种异常是否与邓小平的支持有关?请你们谈谈去邓家汇报的情况。

刘进:7月5日上午,工作组胡启立、张世栋带我和宋彬彬去中南海向邓小平汇报学校的运动情况,是在邓小平家里,在场的只有邓和夫人卓琳,主要由张世栋汇 报,胡启立补充。

主持人:为什么要带你们两个学生而不是别人去邓家汇报?

刘进:是邓点的名。由于工作关系,他和我们的父母很熟。那天邓一看见我,就对我说:“刘仰峤是个好同志。”6月初高教部部长蒋南翔停职后,由我父亲主持工 作,一周后的6月15日,父亲也成为黑帮被停职了。因此,邓的这句话让我特别激动,胡启立、张世栋他们怎样开始汇报的,我都没有听进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邓的两次插话,一次是张汇报6月21日揭批会袁淑娥冲会场的情况,邓小平问这是什么人,张说是外校的一个老师,没通知她,她自己来的,邓说这是个坏人。另 一次是张汇报到17日、27日两次反工作组的情况时,邓说应该组织辩论。我和宋彬彬很不解,说同学们对这个已经不感兴趣了,反正那些同学也不常来学校,呆 在学校的都是拥护工作组的学生。邓说辩论是有意义的,可以让大家懂得道理,受到教育,缺席辩论也可以。邓还讲了在学生中间是分左、中、右的,运动后期都要 排队。

最后,邓小平讲了三条,第一条是不允许在学生中成立党团以外的组织。那会儿海淀区中学已经有了红卫兵这种学生组织,处于地下状态。邓强调一定要由党、团组 织来取代类似红卫兵这样的非法学生组织,要把学校里学习好、思想好,有威望和组织能力强的学生,吸引到团委或学生会里面,让他们(非法学生组织)没有领头 人,没有市场,他们就闹不起来。第二条是要尽快恢复党组织的正常工作,要依靠学校的党组织,不能离开党组织。第三条讲的是女附中的教师情况,说老师是有真 本事的,要尽快解放他们,让他们出来工作。还说到王明夏、张玉寿(均为该校特级数学教员)这些老师非常优秀。

宋彬彬:邓小平还说了一条,对于学校的走资派批一两个就可以了,不要牵扯的面太广。他说要不然欠下的债太多,我们还不起。由于张世栋他们汇报了卞仲耘、胡 志涛等有些什么问题,所以他就说一、两个为首的批一批就可以了,其他的就不要再批了。后来他又说到老师们都是好的,说哪里有那么多修正主义呀?若有那么 多,我们十七年的人才是如何培养出来的?!毛主席的女儿不也是女附中培养的嘛!难道都是坏老师教的?

原来听说文化大革命半年就要结束,听了邓的讲话觉得他想尽快结束。

叶维丽:实际上,师大女附中是邓小平的一个点,师大一附中是刘少奇的一个点,他们通过两所中学了解运动情况。刘邓领导文革的方式可以说是四清加反右,整干 部用给干部分类的四清的办法,卞仲耘就给定成“四类干部”;整“反动学生”用反右的办法,那些“反工作组”的学生就面临可能成为“右派学生”的下场。

刘进:7月5日下午,张世栋召开全校大会,动员和部署大辩论,主题是“运动要不要工作组的领导”,7月6日准备,7月7日、8日、9日三个半天开辩论会, 可以“缺席辩论”。辩论对象主要是李黎黎、梁二同、王南芬等人。梁二同不到学校,没有参加辩论。

主持人:记得当时上升到了“反夺权”的高度。我原本在班里很不起眼,也没有反工作组,可是7月15日那天突然被揪出来揭发批判。我的主要问题是,想夺权 (说了核心小组是自封的)、仇视干部子弟(背后议论说过坏话)、仇视党的阶级路线。运动积极分子还可“火线入团”。看样子都是工作组执行邓小平指示的具体 行动。

刘进:连续三次辩论会后,学校开始部署下一个任务:老师集训和学生军训。把大多数学生集中起来赴邢台军训,把全体老师集中起来在“马神庙小学”集训,同时 还把不符合军训条件的少数“有问题”的学生送到郊区劳动。然后就准备复课了。胡校长在《“八五”祭》中写了集训的情况:“7月20日左右,工作组把校领导 和全体教职员弄到白堆子马神庙小学集中学习,不许回家。由学生代表主持会议,让每人准备‘洗澡、下楼’,实际是人人过关。”7月28日集训结束,7月29 日集训人员返回学校。

叶维丽:当时是“兵分三路”:少数骨干学生参与在马神庙对教师的集训,少数“有问题”的学生去郊区劳动,大部分学生去邢台军训。军训是突然结束的,为庆祝 八一建军节开的联欢会临时改成了欢送会。军训期间受的是“正面教育”,班长关心学生,没有人因为出身问题受歧视。突然结束军训,说走就走,同学们都很惊 讶,有的人还哭了。

刘进:带队军训的工作组副组长王润芝老师也很惊讶,她说是7月31日突然通知回北京的,连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学生代表会副主席尹斐也去军训了,在回 北京的火车上,她想不出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惴惴不安。军训的大队伍8月1日回到北京,王润芝老师领着学生从火车站走回学校,一看校门口、校园里, 到处乱七八糟贴着对联,王老师完全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维丽:我们是从永定门火车站走回学校的,当年这么走路很平常。到了学校一看,我们离开还不到十天,整个校园面目皆非了。大字报主要是鼓吹对联的,“老子 英雄儿好汉”,对联给人的冲击太大了。和工作组有关的大字报似乎并不多。从火车站一回到学校,就有人向我们宣布工作组撤消的消息,我记忆中有工作组王老师 满脸错愕的表情。对联加上撤工作组的消息真把人给震懵了。

主持人:我们“坏学生”下乡劳动比军训的大队人马回来得早。学校的气氛已经有些恐怖和惊悚了,这是我的感觉,因为心虚。当时宿舍楼大门口贴的对联(老子英 雄儿好汉 / 老子反动儿混蛋 / 横批:历来如此)特别醒目,看一眼就心跳半天。大字报也是“自来红们站起来”之类,宿舍楼还贴了一长溜谭力夫的讲话,通篇是讲解那个对联,我一直以为对联 是他发明的,后来看印红标的书,才知道最早出于北大附中红旗战斗小组。

叶维丽:从毛泽东的部署来看,对联的出现大概给他搅了局,我想他的本意是想将火力集中在上层刘邓等人的路线上。但对联在学生群体中,特别是中学生中产生的 影响怎么估计也不过分。它不但动员了出身“红五类”(即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工人和贫下中农)家庭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当仁不让的革命后代, “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导致了一些人在后来的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并且严重地分化了学生群体,让大多数非“红五类”的人噤口,而出身“黑五类”(即地主、 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家庭的同学更是人人自危。这样一种状况对理解“八五”当天不同“身份”学生的表现至为重要。

刘进:在军训同学回来之前,开了两个大会。7月29日在人大会堂召开撤工作组的大会,毛主席一出来,掌声雷动。刘邓说老革命遇见新问题就是那一次。究竟发 生了什么?谁都弄不清楚。毛主席说工作组是消防队,压制群众起来革命,派工作组是方向路线的错误。7月30日下午,工作组召开校会,把7月29日的领导讲 话录音放了一遍,随后就宣布工作组撤出师大女附中,让学生自己解放自己,自己起来革命。

主持人:学校三级组织的最高一级——工作组因方向路线错误被撤消了,师生代表会因此也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合法性。看来学校再次产生了“权力真空”,这是最危 险的时期。


3、后工作组时期

主持人:从工作组撤走到“八五”之前这个礼拜,对联出现,让血统论登峰造极,成为最瞩目的事。学生分成了“红五类”和“黑五类”,处于两者之间的,也没什 么光彩。还有什么事发生?

刘进: 7月31日,学校贴出来一张成立“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的大字报,前身是“红旗”。因为她们坚决反对工作组,成为学生中的革命左派。

当时校园里除了对联还有批判工作组的大字报。工作组撤走才两三天,就有学生跑到团中央去揪斗工作组的张世栋、马娴华,把他们押回学校关了十几天,要求他们 揭发问题。据王润芝老师回忆,8月5日当天,还有学生对张世栋和马娴华说:“不老实交待,卞仲耘就是你们的下场!”也有现场目击的同学证实,揪斗校领导的 过程中,张世栋也被勒令旁观,说你不老实交待,也是这个下场。

主持人:我班也有同学证实,在“八五”现场张世栋、马娴华受到威吓。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的成立宣言,我亲眼看到,红纸黑字,很显眼,贴在大食堂旁边的板报栏上,题目就叫“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成立宣言”,不仅纲领明确,还有 几条组织原则,强调坚持党的“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重在阶级表现”的路线,非红五类家庭出身只要表现好,也可以申请加入。在对联的气势压倒一切时,我对 这个印象特别深,心里有瞬间一热的感觉。当时校园里比较冷清,大批去军训的同学还没回来。

刘进:工作组撤走后,多数学生还是习惯性地每天来学校,看大字报、写大字报、抄大字报,主要内容是批判工作组的错误和辩论对联。各班在辩论对联的过程中, 出身不好的同学已经失去了话语权。也有不少同学想来就来,不来就到别的学校去串联。

主持人:失去话语权的不仅仅是出身不好的同学,而是除了“红五类”以外的大多数。班里的核心小组——最基层的权力单位并没散伙,因为她们都是红五类,对联 让她们增强了自信心和凝聚力。别的班不了解,我班还保持一定的秩序,8月4号核心小组通知,第二天必须全体到校开班会。我以为又要斗争我呢,5号就躲在家 里没去学校。午后两个出身“红五类”的同学到家里找我,问我为什么逃学?我假装头疼,后来跟着她们去了学校。那天上午我们班在“辩论”对联的班会上,不少 同学因为家庭出身受到了羞辱。

叶维丽:冯敬兰关于核心小组的提醒很重要。她在这个问题上很敏感,因为作为“有问题”的学生,她直接感到它的权威。班核心小组不像校一级的师生代表会,不 是工作组直接建立的。66年7月底工作组突然撤离后,班核心小组没有受影响,反倒因为“对联”而鼓了气;又因为校级师生代表会有些“吃瘪”,更在事实上加 强了班核心小组的权威。当时许多班级以辩论对联为名斗出身不好的同学,恐怕都与核心小组有关。8月5号高一3班斗校领导的动议,不知核心小组起了什么作 用?

刘进:因为我们不在班里,不了解各班的具体情况。我和宋彬彬每天还在学校,总被一些同学围着问下一步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想不通为什么满腔 热情地投身革命,却犯下方向、路线的错误,很迷惘。犯了错误跌倒了,可以爬起来再干,但是方向在哪里?具体干什么?无所适从。学生代表会的人,当时的态度 已不一样。

胡校长在《“八五”祭》里写到8月4日下午学生打老师的行为,当时我一点也没听说。她在文章中说,几个校领导正集中在办公室学习,突然闯进来七、八个学 生,骂骂咧咧,“有的拿棍,有的拿皮带,狠狠地抽打我们……”晚上,她爱人(在教育部工作)看到她身上的伤痕说:“你们学校怎么这样乱?!”她说:“工作 组走了,没有人管,有什么办法?!”“明天你暂时不去学校。”“我是校长,不去学校怎么行?”但是,胡校长直到去世也没有公开说出那七、八个学生的名字。 卞校长回家后的情况也有一些文字记载。总之,她们都觉得生命已没有保障了。

主持人:这几天学校里发生的主要变化,一是“主义兵“成立,二是血统论造成学生中深刻的分裂,三是无政府状态下校领导面临的危险迫近。


4、八五事件

刘进:《“八五”祭》里,胡校长写了8月5日上午,她先去北京市委找分管文教口的干部,说了学校头天打人的问题,强调基层领导干部的人身安全已经没有保 障。那位干部只是劝说她先回学校,并无任何对策。后来胡又找到西城区委,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5日下午1点半左右,她走进校门,觉得学校“异样地寂 静”,预感不祥,就拿起扫帚装着打扫女厕所,以便观察动静。教导处副主任梅树民老师认为当天的斗争会是事前准备好的,据他回忆上午就有学生通知让他们下午 两点钟集合。关于“八五”的文字,除了胡校长写过文章,初一的唐伏生、初三的冯敬兰、叶维丽、高一的王友琴、高三的刘沂伦等也都有文字记述。最近我听刘沂 伦(1966届高中生/高三1班学生)说到一个新情况,她印象中校领导是从礼堂押出来,围着大操场游斗的。

主持人:当时你在哪里,什么时候知道外面正在游斗校领导?

刘进:当时我和一些同学在东楼史地政教研室里,就是原来工作组的办公室。前面说过,我们每天都聚在一块儿议论,寻找方向,基本就是清谈。那天下午两点多, 几个初中同学急急忙忙跑进来,说大操场上打人了。其中初三的一个同学近年回忆说,8月5日下午,她和几个同学在东楼原来总务处的办公室睡觉,石油附中一男 生来找她,一进屋就说:“你们女校的学生怎么比男生还厉害,正在操场打人呢!”她听后赶快跑去找我们。听她一说,我和宋彬彬等人急忙下楼,跑到大操场上, 看见校领导正在游街,都拿着簸箕,有的老师头上扣着纸篓,胡校长身上特别脏。现场以高一学生为主,也有其他年级的同学围观。我们让她们停止打人,她们说这 是斗黑帮,我们说斗黑帮也不能打人啊,有大方向还有党的政策呢。她们理直气壮地说工作组在时不让斗,现在可以斗了。我们说你们该斗斗,该游游,但不能打 人。那些同学没有再表示异议,我们让大家都散开,看到许多围观的同学陆续离开后,我们也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低年级的同学跑来说,后操场正在打人。我们赶紧又跑到那里,现场已聚了不少学生,各年级都有。校领导正在抬土,有的同学手里拿着木棍子 在旁边监督。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教导主任汪玉冰老师,她有些瘫软了,还哭了,只要同学冲她一嚷嚷,她就吓得不行。筐挺大,她们确实抬不动。我们说了一些“劳 动可以,不要打人”的话,呆了一会儿,看到没有人再打人才离开。

直到黄昏,有个同学来说卞校长快不行了,人在后院呢,我和宋彬彬等同学急忙跑下楼去。在后操场,我看到卞校长躺在一个手推车上,脸色特别难看,嘴里吐着白 沫,身上也有异味,一看就不行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感觉天塌了一样,第一反应就是赶快送医院抢救。当时那里没 几个人,后来人多了,场面变得很乱。学校的后门平时上锁,我让身边的同学去找工友拿钥匙,工友王永海来开了后门。还叫人给卞校长家打电话(事后知道是党办 赵桂英老师通知家属的)。高三1班刘沂伦证实说,是宋彬彬和高三2班朱姓同学等几人去医院找的大夫。朱同学事后告诉刘沂伦,医生一听说是黑帮就不愿来,宋 彬彬和他当场吵了起来,说解放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俘虏还得优待呢。当时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大夫,一个年长的女护士,给卞校长打了强心针。不过,这些具体 细节我和宋彬彬都不记得了,当时我们完全懵了。

我推着车,好几个同学在旁边帮着推,把卞校长送到了邮电医院。记忆中不少同学、老师都跟着往医院跑。大夫不敢救,我们之间发生了争吵。在场的数学老师李松 文,是工作组期间教师代表会两成员之一,也是临时党支部的负责人,他老实本分、不善言谈,这时也急了,让医院赶快救人。经过一番争论才开始抢救,大约9点 左右,卞校长就去世了。随后,卞校长的丈夫王先生来了,他情绪激动,当时哭得很厉害。

主持人:离开医院你们去了哪里?

刘进:卞校长去世后,我们觉得情况严重,应该尽快向上级汇报。当时知道中央在北京饭店开会,到那儿一定能找到领导。我们几个从学校一路走到北京饭店时,已 经半夜了。起初我们想见新市委第一书记李雪峰,李不见,只好找第二书记吴德。吴德秘书出来劝我们回去,说有事明天再来,现在首长已经休息了。我们说不行, 事关重大,我们必须见到领导。看我们不走,他最后终于同意让我们见了。我记不清是几个人进去的,但我和宋彬彬肯定进去了。吴德听完我们的汇报,半天没有说 话,后来才慢慢说:这么大的运动,难免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死了。还说:你们不要担心害怕,回去要注意保密,不要扩大影响等等。

走回学校,我们一直坐到天亮,谁都没有合眼。校长死了,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认为应该让全校同学们知道。由谁来说?有同学说你当过学生代表会主席,还 得由你来说。其实我也犹豫,觉得很难开口,但自己不说让谁说呀?是我们把卞校长送医院的,是我们向市委书记汇报的。我作为党员应该出面向同学们说。于 是,8月6日早上,我在广播里通报了校长去世的消息和向吴德汇报的情况。

主持人:我读过现居海外的作家胡平写的一篇文章,全文抄录了那天早晨的广播稿,大约百十来字,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文本,觉得很新鲜,但不知来历。你们事先写 过稿子吗?

刘进: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事隔多年,我已不记得自己的原话了,但确实没有写过稿子。很多同学和老师都有不同的记忆,同一个班的学生因为处境不同, 记忆也大不相同。2006年拜访梅树民老师,他回忆说,当时他们在校办工厂劳改,他和刘致平副校长在一起听广播,广播中说再不许打人了,他们心里才有了安 全感。有人记得,我说卞仲耘昨天被斗死了,这是违犯党的政策的,以后不许再打人了。有人记得,我说过要注意保密,不要扩大影响。一些同学就记住了一句: “死了就死了”。

我们觉得不能再这样乱下去了。8月8日,我和一些同学商量(多数是保工作组的,也有高三4班反工作组的),说这样下去不行,咱们成立一个组织吧。因为上边 没有领导,这个自发成立的组织就叫“文化大革命筹备委员会”(简称“筹委会”),我当了主任,有十几个副主任,各班还有联络员。我认为这是8月5日事件直 接导致的结果。

主持人:可以这样认为吗?是高一3班部分学生发起、组织了游斗校领导,事先并没有人向你们透露消息。

刘进:是的。除了受害人、目击者指认,我也找过高一3班的老师、同学核实。一个同学(为叙述方便,以下称A同学)对我讲了当时班里少数同学发起揪斗校领导 的过程。A同学说带头的是几个住在西边大院(即三军总部大院)的同学。她们在班里说,现在“主义兵”成革命的了,主席已经发出号召,我们也要革命,也要斗 黑帮。她们让人把校领导集中起来,拉到操场去游斗。当时全班同学都坐在教室里,出身不好的,家里有问题的学生都集中坐在一边,领头的同学让大家必须都出去 看。A同学说,她初中就在女附中,很关心胡校长,自己也想出去看看。全班学生跟出去以后,有不少同学都打人了,包括出身不好的一个同学,她打的是胡校长, 就是想表现革命。胡校长一直很强硬,挨打挨得最多。A同学还特别说到该班某同学(很多目击者都提到她)也打了,不是打得最厉害的人,但她是名人,文革前的 优秀学生,只要动了手肯定别人会记得很清楚。打人厉害的几个,初中都是在外校上的。初中就在女附中的同学对老师有感情,下手不如她们那么厉害,也不是没 打,下手可能轻一些。A同学还说,打老师的行为,让人不能容忍,但我们只能看着。卞校长死后,谁都不说话了。

在游斗过程中对校领导施加暴力行为的,不仅仅是高一3班的学生,也有高一其他班和初二的少数学生。那天下午是连续的几个过程,最初是围着大操场集中对校领 导游斗,接着在小操场强迫他们抬土劳动,最后是强迫他们分头打扫各处的厕所,继续羞辱、折磨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其他年级也有学生参与游斗和看押,但多数 学生是围观,聚聚散散,人数时多时少,这些人成为暴力行为的目击者。

主持人:你们劝阻了两次,却没有使她们停止游斗活动。难道因为她们以革命的名义,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才让你们的劝说苍白无力吗?

刘进:当时斗黑帮是革命行动,我们不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对立面上制止她们游斗校领导,何况自己又是犯了错误的人,只能说些不要打人、注意政策的话,事态的发 展证明我们说话完全没用。

从近年的调查中得知,8月5日下午,不少老师和高年级同学都对打人者进行过劝阻。在游斗中,胡校长争辩说“我不是黑帮”,一个高个子学生说“我现在就让你 变黑”,拿着一瓶墨汁就泼在胡校长身上。围观的一个中五年级(五年制实验班)同学立即上前阻止,说“斗黑帮也不能这么斗啊!”有个同学劝阻不要体罚打人, 立即被回击说,好久没有斗黑帮了,今天斗黑帮有什么不对?工作组在校的时候不让斗黑帮,现在工作组撤了,黑帮都可神气了,我们斗斗黑帮有什么不可以?高三 4班反过工作组的王亚力、李乐群等同学也劝阻过两次,一次在厕所附近,一次在校园里,看到围观的低年级同学都散了,她们就走了。她们也没想到,老师们会被 换个地方接着遭受折磨。有的老师劝学生,说他们(校领导)年龄都大了,身体不好,不能干这么重的活了。这么热的天,他们肯定受不了,会出事儿的。有的学生 也这么劝。这些劝说立即遭到激烈反驳,说你是保工作组的吧?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班有同学看到,梅树民老师挨了一棍子,血立即从衬衫里面流了下来。梅 老师自己也回忆说,当天他穿了一件新衬衫,学生用带钉子的桌子腿打在他背上,钉子扎进肉里,拔出后都是血,染红了衬衫。8月6日那天,王南芬(文革前女附 中学生会主席,反工作组成员之一)到校比较晚,8月5日她没来,听说卞校长被打死了,她感到非常震惊和气愤,当天就开始着手调查事情的经过。2006年我 曾问过她,她说调查后基本落实到一些人身上,以高一和初二的学生为主。很多人是在表现自己,谁打得凶,谁的阶级感情就深,觉悟就高。她还说,我调查了,你 们这些学生领袖那天下午在东二楼呆着,没有人参与这件事情。

在调查中我还了解到,有两个高二的同学8月6日一早去看胡校长,胡校长当时躺在床上,伤势很重,见到她们非常高兴。同年,她们和四中的几个同学一起调查了 西城区36所中学的打人情况,还写了调查报告。调查时,胡校长给了很大的帮助。

关于王先生出示的那个名单,我是从胡杰电影里第一次看到的。名单是竖着写的,右上是师大女附中,靠下并排写着李松文 徐岩春 李小琦 马恬 王满华 刘进 宋彬彬。后来,2008年在一个博客里再次看到,指控说凶手就在里面。有同学看见那个名单后,告诉我说是李松文老师写的字,他教过她们班几何,很熟悉他的 字体。于是我去找李老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我把那个复印的名单拿给他,请他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过了几天,李老师打电话约我见面,详细讲了名单产生的前 因后果。他说,8月5日出事那天他带孩子看病去了,回到学校已经快6点了,听说出了事他就跑到后院,有几个学生堵着不让他过去,当时他找赵桂英老师又找校 医刘大夫等等,心里很急。到了医院,医生不管救治,在场师生和医护人员发生了争执,大夫说要有学校证明才能抢救。当时已经很晚了,到哪里去开证明、盖公 章?李老师问大夫签名做证行不行?医生说,不能让学生写条子,学生一毕业就没法找人了,要写也是老师写。于是,李松文老师在一张纸上竖着写了校名师大女附 中,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老师和很多学生。签名是要承担责任的,他就问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我把你们的名字写上行不行?我们都说行,他就 把几个认得的学生名字写上了。他当时正在教高二,所以有三个高二学生,李小琦、马恬、王满华,我、宋彬彬和徐岩春是高三的。

李松文老师说,这是抢救以前我给大夫写的名单,不知道怎么到了王先生手里,大概是医院交给他的吧。还说:“那天你把名单给我看的时候,一看是我的字体,我 都愣了。回家后仔细回忆,记得是这个过程。卞去世以后,大约9、10点钟,大多数人都各自回家了,我没有去北京饭店。”

主持人:那天打人的学生,许多目击者还能叫出她们的名字。我班有同学看到,刘致平副校长因为谢顶,头上被贴了一张墨汁涂黑的纸,高一某学生命令他跪着,做 举手投降状,给他拍了照片。梅主任三十几岁,算是年轻力壮的人,让他挑土围小操场走一圈,再把土倒回原处。胡校长打扫操场附近的厕所,不少同学记得,她的 白衬衫被墨汁染成黑色,黑裙子被撕到胯部,露出了粉色的内裤。没有任何工具,她只好用指甲抠厕所盖子上的污物。卞校长被押到宿舍楼打扫卫生,我班同学看见 卞校长时,她已经晃晃悠悠站立不稳了,被一个初二学生使劲按下头,逼她喝池子里的脏水。那个女生皮肤黝黑、身材高大,1967年有一次让校领导围着操场游 街,她对胡校长又推又搡,使劲按她的脑袋,胡校长就是不低头,我清楚记得她的模样和胡校长当时愤怒的表情。她们殴打和羞辱校领导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叶维丽:可是,卞校长死后至今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打过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里老有两个人的形象在晃,都是高一的。一个大胖脸,一个瘦高个儿。这两个人 做的一件事让我记住了她们。文革开始后有一次工作组组织学生去教工宿舍参观,看老师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经过教我们语文的王老师家,她不在,保姆正抱 着她的小孩在外面,当时我们班走在高一那个班的后面,我看见那两个人竟然啐那个小孩儿。我当时特别反感,心想即使小孩的妈妈十恶不赦,小孩又有什么罪?卞 校长死后,有人告诉我打人的学生中就有那两个人,我一下子觉得特别可能。今天回过头想,正是众人的沉默助长了她们后来的恶行。

刘进:8月5日的暴力行为使卞校长死于非命,其他校领导身心也受到严重伤害,我没有预想到会发生那样惨重的后果。出事后我真是后悔死了,没有果断地拼全力 去制止暴力行为,我感到非常对不起卞校长、胡校长等老师。几十年过去了,这种悔恨和负疚感丝毫没有减弱。这也是我和宋彬彬为什么要在60岁以后克服许多困 难、坚持调查学校文革事件的动因。

我曾在文革40周年时,带着鲜花和叶维丽、于羚去看望王先生。我也几次登门看望过梅老师。有一次他问我:“我们挨斗时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当时 这话对我的震动非常大,我郑重地给梅老师写了一封道歉信。经多次沟通,他终于敞开心扉和我谈起了8月5日的遭遇。他说:“为什么你们不能一直呆在那儿,为 什么要走开?如果是你们的父亲,你们能走吗?”我说自己追悔莫及,是我的父亲我肯定不会走。他说你们都是学生党员,是我们最信任的学生,在最关键的时候你 们在哪里?我觉得梅老师对我提出的质问,也是大多数老师的质问。我非常感谢梅老师对我的批评,感谢他能告诉我当天的情况和他的感受。

叶维丽:你、我、宋彬彬和于羚咱们四个人一起去看过一次梅老师。我们进门时,我感到梅老师似乎不那么欢迎我们,老师一般看到学生来都很高兴,而他不是。当 时我走在后面,宋彬彬说了一句话,“我们当时真的很对不起老师们。”声音不高,我听见了。还有一句印象深的话是梅老师说的,他问你(刘进)和宋彬彬,“你 们当时在哪儿?”他反复地问,老围着这句话说,给我的印象非常深。你们曾是他精心培养的学生,在那天没有“搭救”他和其他领导让他心里受到很深的伤害。我 很高兴刘进这些年能和梅老师多次沟通,反复交换意见,倾听梅老师的心声。

宋彬彬:那天去看梅老师,一进门看见他满头白发的样子,我心里充满愧疚,就说了对不起老师的话,这是发自内心的、一直想说的话。虽然8月5日事发当天,我 们也去劝说、阻止过,但是并没有预想到事态的极端后果。想到卞校长被学生暴力殴打死于非命,其他校领导老师们身心遭受重创,40多年来我一直非常痛心、愧 疚和懊悔。利用这个机会,我想再次表示对他们的歉意和追悔。

叶维丽:在该怎么看刘进、宋彬彬她们这些师生代表会主要骨干在“八五”当天表现的问题上,我反复想过。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放到当时的大背景中去看,不应该不 顾历史的制约去苛求,同时也不能大而化之,而应该很仔细地去考察。这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更何况在8月初极端混乱的状态下。

我觉得刘进、宋彬彬她们那天参与将卞校长送进医院,坚持要医院抢救,并和李松文老师等一道留下姓名做担保,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十分不容易的,值得充分肯 定。她们在卞仲耘去世后连夜向上级汇报,也是负责任的态度。在问题方面,我觉得可以总结为八个字:劝阻无力,反应迟缓。“劝阻无力”是指在游斗校领导的过 程中她们曾几次出面干预,但在客观效果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在当时的大背景下,她们是不可能质疑斗争校领导的“革命行动”的,只能说说“斗争是可以的,不 要打人”之类的话。吴德在他的口述回忆中说,有一位市委大学部的干部遭到学生围攻殴打,去解围的人对学生说,要打死他先打死我,这样才把人救下来。这种用 抗命的方式来阻止打人的做法,在绝大多数斗争会上是没有出现的,没在女附中发生毫不奇怪。遇到当天那种场面,不要说是中学生,就是成年人,没有相当的政治 经验和担当精神,也是不可能力挽狂澜的。

我说的“反应迟缓”,指的是对卞仲耘的抢救行动迟缓。当然,根据卞倒下时的情形,就算及时送医院也很可能是回天无力了,但这是另外的问题。我的估计是,卞 大约在4点多钟倒下,大约7点左右把她送到近在咫尺的邮电医院,这中间有至少两个小时左右的耽搁。为什么会有这么长时间的耽搁?我在署名“白芳”的文章中 也问了这个问题。工作组倒台后,师生代表会是个“妾身不明”的机构,在阻止打人的问题上,特别是在当时疯狂革命的氛围中,她们说话“理不直,气不壮”,劝 阻无力完全可以理解。但一旦事发,在救人的问题上,恐怕只有她们能出面了,你不管没人管了。耽搁了两个小时左右才送医院,不能不说是“反应迟缓”。

我倾向相信刘进说的,你们在听到人(卞)躺在垃圾车里奄奄一息的消息时,马上就行动了。但卞校长在后院躺了两个小时之久,为什么你们那么迟才接到消息?这 个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长时间的耽搁至少反映了人们的恐惧、退缩和对生命的漠视,因为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卞仲耘的惨状。八五事件是女附中的奇耻大辱,不仅 因为校长被少数人折磨致死——我相信参与打人的毕竟是少数,也因为大多数人的表现也会受到今人的指摘和谴责。就算你没打人,你围观了,就是做了看客。

对生命的漠视是一代人的问题,我是这代人的一员,说这些话绝不仅仅是站在外面或高处去指责别人,它还包含着深深的自责。看胡杰的电影时我感到无地自容。第 一次见到王晶垚先生时,我给他写了一句话:“做为女附中的学生,我感到有罪。”这是心里话。


5、红卫兵的成立和8·18

主持人:王友琴在书里写过:“1966年7月31日,师大女附中红卫兵成立。工作组离开学校,红卫兵掌管学校。”前面已说过,7月31日成立的是“毛泽东 主义红卫兵”,前身是工作组在校期间的“红旗”。工作组撤走后,主义兵成为学校的革命左派,但她们与“八五”事件毫无关系。“主义兵”作为一个组织,存在 了很长时间。我在1967年6月15日的日记里还有主义兵的记述,那时学校里有三大派,一是四四派“东方红公社”,二是四三派“红色造反团”,三是主义 兵,人数不多,还是那些同学,成为“老兵”的代表。

“红卫兵”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消散,与我没有关系因而没有任何印象,也不记得校园里有过大批戴着红袖章的人出没。在我印象里,红卫兵就是干部子女的 别名。刘进,你和宋彬彬发起成立过红卫兵这个组织吗?如果发起,是在什么时候?

刘进:我和宋彬彬没有发起、成立过叫“红卫兵”的组织。我俩7月5日亲耳听到邓小平关于制止红卫兵等非法学生组织成立的谈话,工作组撤走后,我们一直为自 己的错误而苦闷、迷茫,不可能摇身一变,就去带头组织“红卫兵”。

关于“红卫兵”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叶维丽问过我多次,我始终说不上来。近几年就这个问题,我几乎是见谁问谁,至今无一人能说出红卫兵成立的准确时间,但大 多记得8月5日那天女附中还没有红卫兵。一些老师的记忆也证明了这一点。2006年,张静芬老师(卞校长遇难后秘密给王先生写信的人)曾对我说,当时她看 到围着校领导打人的是不足一个班的学生,在大操场和后院大约都是二三十人,没有戴红袖章,那时还没有成立红卫兵。

主持人:我在前面说过,我班8月5日上午开班会辩论对联,我装病没来,8月6日下午给我“补课”。当时出身“红五类”的同学坐在讲台前面排列成长方形的课 桌上,其他同学坐在椅子上,她们居高临下的气势非常压人。我记得其中最激进的同学以及父亲在军界具有高职位的同学,并没有人戴袖章、穿军装,最显眼的装束 是把裤腿挽到膝盖上,根本不穿鞋,当时校园里行为最张扬的学生几乎都这样。如果当时有了红卫兵这个组织,有些学生会特别炫耀,因而给人留下印象。

刘进:关于红卫兵成立的时间,根据调查我可以这样判断,是8月8日“筹委会”成立之后到8月18日之前的几天里,一哄而起的。在对联制造的氛围下谁可以当 谁不可以当,每个人心里很清楚。当时中央正在开会,毛主席写信支持清华附中红卫兵的消息透露出来以后,大家才觉得红卫兵不是非法组织了,毛主席都支持了, 我们思想上才会接受红卫兵。

宋彬彬:我记得女附中红卫兵是8·18前一哄而起的,调查的结果也证明这种说法最接近事实。女附中的红卫兵很松散,没有加入不加入这一说,你说自己是,只 要没有人反对,你就是了。

叶维丽:红卫兵的出现,在海淀、东城、西城是有时间差的。海淀区是红卫兵运动的发源地,红卫兵起来后是否有军方的背景,是个可以探讨的问题。在西城区譬如 四中和女附中,干部子弟多为中央机关、国务院的背景,和刘、邓的关系近。如果毛不表态支持红卫兵,他们一般不会像清华附中、北大附中那样自己起来组织。毛 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信是8月1日写的,传到清华附中是8月2、3日,卜大华他们有回忆。当时的情况,每天的信息传播是很快的,毛支持红卫兵的消息,我觉得 如果8月5日还没有传开,8月7日、8日应该已经传开了。红卫兵在清华附中成立的时候是有边际的,因为它是一个地下的、青少年自发的组织,有成立的时间和 人员组成。后来红卫兵得到了毛的支持,我在自己的书里(《动荡的青春》)说过,红卫兵在城区实际上是一哄而起,特点是没有准确的时间和组织边际。女附中红 卫兵成立的具体时间,至今没人能具体说清,当然也没有开过成立大会,没有什么宣言。

主持人:再说一说8·18那天的情况吧。是筹委会接到开会通知的吗?

刘进:是,我记得筹委会是8月16日接到的通知,说要在天安门广场召开“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大会”。我们决定以班为单位组织参加,没有提具体条 件。因对联的出现使血统论的思想盛行,各班掌握情况很不一样。

当天即开始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主要是制作袖章和标语牌。那时很少有人戴袖章,为了集会,大家以各种方式赶制。8月17日,筹委会组织了各年级的一批积极 分子集中在学校大礼堂,把红色横幅、红绸布撕开,再裁成窄条。两位初中同学找来了毛体的“红卫兵”三个字,其中“卫”是繁体字,高二一个同学用三合板刻了 模子,刷上墨汁印制,但洇得很厉害,出了不少废品,所以那天印到很晚才做成40多条。大多数红布条来不及印字,就分发给各班了。

宋彬彬:因为时间紧,我们做的红卫兵袖章很粗糙,我给毛主席戴的袖章是毛边、黑字,并不是社会上后来流行的那种黄字袖章。做木版模子的那个高二同学,她父 亲当时已经被停职了。做了一夜袖章后,第二天她问小艾(初二学生):“我能不能算红卫兵?”小艾说:“你当然可以算了。”于是她觉得自己也是红卫兵。

刘进:我们班的袖章是一个写字特别好的同学在红布上直接写的,她还画了一个葵花向阳的展板,表示“心向共产党,心向毛主席”,准备8•18那天举着去天安 门广场,结果因为出身问题,班里不让她去,对她的打击很大。

宋彬彬:这是2006年班里同学聚会时我们才知道的,听说这件事我很不好受。那个同学为大家忙了半天,自己却不能去,受了很深的伤害。

刘进:8•18那天凌晨3点多,由筹委会组织集合,从学校出发去天安门广场。大部分同学(包括出身不好的)都去了,也不分什么派别。队伍到天安门广场大概 是5点多钟,大约7点多,听到广播通知,让各校按名额去天安门前集合,女附中的名额是40个。作为学校的领队,我对宋彬彬说:“你当过学生会文体部长,认 识的人多,你从各班挑40人带队过去吧。”挑人肯定要出身好的,其他还有什么标准记不清了。调查中有人讲是要穿军装的、戴袖章的、出身好的,有人讲是要个 子高的。各班怎么挑选人,怎么上的天安门,宋彬彬怎么给
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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