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父亲——张春桥女儿访谈录(6/11)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6年04月10日18:35:07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我眼中的父亲——张春桥女儿访谈录(6/11)
(六)被捕入狱 当时在监狱里,对我父亲我肯定是很恨的。因为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你听到四人帮被抓起来是什么时候?你当时觉得很突然么? 【答】:我们大概要早几天知道。那天我爸爸的秘书突然来了,说出事情了,联系不上了。上海市委联系不上他们了。这里就开始乱了。 有人就讲要开始起义,要组织工人。那边就要安抚,叫马天水去。(38)马天水去了,叫这里的人都不要动,说等他回来再决定。马天水走後,这里还在持续争论,吵闹该怎么办。我很冷静的。我觉得闹也没用,无非就是像巴黎公社死一批人而已,再来一个巴黎公社墙。我说如果真的发生这个事情,那我们就是死么。如果不发生,那我们就不死。但到底会不会死,我们也不知道。但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爱人正好不在,中国发射原子弹的时候,他到北京出差去了,是那个队的医护人员。所以,我就把我儿子送到婆婆那里去了,他那时一岁多点。我想无论如何,得先把孩子安排好。别的,就等马天水回来说是怎么回事。 马天水回来,就要与他们这几个人切割了。接着把我妈妈抓起来了。第二次康平路事件,许多人都涌到我家里来了。没有人管我们了,把我们给切割了。这一次家里被彻底来了个翻箱倒柜,一片狼藉,一塌糊涂。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在我的房间上贴了个封条,说是子女的房间,就封掉了。其它几个房间几乎被洗劫一空。最有趣的,是许世友曾经送给我家一只豹子,吃掉之後,皮处理过的,在箱子里,後来这张金钱豹的皮没有了。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被搜走?是不是许世友急于和我们划清界限?後来杨成武在回忆录中说,许世友告诉杨成武,他和张春桥的关系一直不好的。许在太行山中打了头豹子送给杨成武,而只打了些野鸡和兔子送给张春桥。(39)但事实是,1973年,许世友确实是打了两头豹子的,我爸和杨成武,一人一头豹子。那时我爸还不在上海,警卫秘书都在,一个班子在兴国路,许世友把豹子送来的,大师傅烧了一大桌。当时还请了警备区的几个人来的,我妈不敢吃,但我们都吃了,吃起来像牛肉一样。我的房间里还有一台四喇叭的日本产的收音机,这个倒没被拿走,所以,看来人家的目的还不是来搜你的机密。 【问】:他们来搜家的时候,家里都有谁在? 【答】:人们走进康平路大院,没有人阻拦,人越来越多。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也不能说是搜家。我爷爷已经去世了。妈妈已经被抓起来了,阿姨逃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奶奶开始在,後来她就到衡山路高安路口的姑夫家去了。那时我姑姑已经去世了。姑夫家很近的,离我们家只有一条马路,奶奶就自己过去了。但姑夫拒之门外。这个姑夫是很坏的一个人,原来是新四军,後来还是离休干部什么的。姑夫不让奶奶进门,奶奶就顺着康平路走,到了100弄,那个弄堂里还住着一个亲戚,是五婶婶的妈妈。我奶奶也不敢去敲门,就坐在路边。这里面还有一层复杂的关系,这位婶婶的父亲,也就是我奶奶的亲家公,是在文革中自杀的。(40)他原来是华东局的副秘书长,早年与康生和周恩来一起来在上海搞地下工作的,他是个大少爷,弄了个很漂亮的门面做掩护。解放後,他先在山东做副省长,华东局成立後就到上海来了。在杨尚昆的事情上有点问题,还有周恩来在上海搞锄奸时,他大概也有些事情,所以,文革中就自杀了。婶婶的妈妈,奶奶的亲家母,也是山东大地主家出身的,她收留了我奶奶。但在我爸出事後,这个婶婶和我五叔离婚了,理由是要拯救三个人的政治生命。她父亲自杀时,我五叔没和她离婚,她後来却选择了离婚,要保护自己。所以,人无所谓对错的,只是个人不同的立场和处境,选择不同的处理方法。 再回来说我家,奶奶走了後,就我和小妹妹在家了。小妹妹在空军当兵,正在复旦外语系读书,所以在空四军和复旦都有宿舍。但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事,她就回家来看看。大妹妹已经结婚了,在杨浦区,她很少回来的。弟弟在农场。家里人越来越多,也没有人管我们。来的人大多数都是老百姓,这里面没进来过,来看看我们家什么样子,好奇心驱使的,一批又一批的人来。但是我能看出来,人群中是有便衣的,他们不像看热闹的,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不离开,肯定是部队的和公安局的便衣。後来有人来到我们面前,说:“你们可以走了,一直在这里干什么。”想想也是,外面传言张春桥的女儿在里面,进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问】:当时在那种境遇下,你心里怎么想?慌么?怕么? 【答】:我一点都没有慌乱或害怕的感觉,就是很冷静地处理事情。有人叫我和妹妹走,我们就出来了,准备走。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这时就出现了四五个人在我们旁边,护着我们。一路上也增加了保护我们的人,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一路从康平路穿出去,後面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数是要看好戏的。我们就开始跑,跑到武康大楼,绕到後门进去,上了楼,来到了一家人家,是完全不认识的。我妹妹的鞋子跑掉了,这家人家就拿了一双鞋给她穿。後来知道,这家的男人是某个新村的门房工人。再出来,我就和妹妹分手了,有人就塞给我小纸条,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并说需要的话,可以帮助我们。没想到这张小纸条後来害了人家了。我被关起来後,这张纸头搜出来了。 小妹妹决定回学校去,我就到大妹妹家去了。当时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到了晚上,我决定再回康平路看看怎么回事。我就骑自行车回来。妹妹家住在杨浦区许昌路,还是挺远的。家里一片狼藉。我拿了几件衣服,装在一个小包里。我走出来时,又有一群人冲出来围着我,说我转移罪证。这些人是交大的学生。他们叫我打开包来看,我就打开了,就是几件衣服。有围观的群众说:人家就是拿两件衣服。所以,我又回到大妹妹家。第二天早上,就把我抓起来了。 【问】:能讲讲你的监狱生活么? 【答】:应该是1976年10月20号之前,公安局派人到我大妹妹家,把我抓起来的。这是马天水下的命令,他说是为了保护我,我说我不要你们保护,也没用,他们一定要保护。但是几天後马天水他们也被抓起来了。抓我的人被抓了,那也就不会有人放我了。他们先把我关在赤峰路的监狱里。最初,我被临时关在一间朝南的大房间里,那个房间以前好像是专门关外国人的,墙上写着许多英文、日文、韩文,都是以前的犯人留下来的。房间应该有十来平米。後来又把我移到一间很小的房间里,四五平米大吧,朝北的。窗外粗大的木头是新钉上去的。春天时,又移到另一栋房子,那是正式的监房,有马桶、水盆,十一、二平米。 那个时候,完全没有爸爸的消息了。我却知道妈妈就关在这里。 後来我们都被迁到西郊公园附近哈密路那里的一个监狱里。我的耳朵特别好,可以听声音。我能判断谁在里面。例如王洪文的老婆崔根娣、王秀珍,(41)我都能听出她们的声音。也有不认识的人。我还能闻到中药的气味,我知道妈妈又在吃中药了。 我就在监狱里开始了我的“神奇人生”了。我首先教看管我的人怎么生煤球炉子,因为天气已经开始冷了,看守也都是从各个地方临时调来的。原来都是坐机关的,生煤球炉子都不会,本人是最能干的。 後来我又教他们打毛衣,做其它事。她们看我是子女,放风的时间会多些,会有人跟着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问】:知道你妈妈在那里,觉得欣慰么? 【答】:没有什么欣慰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我妈妈是什么问题啊。 後来才知道他们说她有历史问题。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历史上有什么问题。所以我的心里也是蛮恨的,叛徒、特务,他们到底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基本上都不知道。 【问】:现在普遍认为,在三十年代你爸爸曾化名“狄克”和鲁迅展开论战。你爸爸晚年如何看待这一问题?还有“叛徒”、“特务”的一些事情你知道吗? 【答】:上海“四一二”炮打时,我从白莲泾摆渡到南码头,一路到外滩看大字报。还在外滩拿到不少传单,我一直搞不明白怎么出了“狄克”、“叛徒”等等说法。传单上说:西北局一位领导揭发出的,不记得是刘澜涛还是霍士廉。(42)我就去问爸爸了,爸爸说他从来就没有与这两个人一起共事过。 关于叛徒的事,爸爸说他从来没有被捕过,怎么会是叛徒。还有关于他反鲁迅的事,他说他自己是不用笔名的,但是为了混口饭吃,用别人的笔名帮别人捉刀写文章的事是有的。他十八岁到上海来,靠写文章生存,刚开始住在山东路,後来住在徐家汇,要到《大公报》、《申报》去投稿,有时连乘电车的钱都没有,连三分钱一只的大饼都买不起。一部新电影,别人给他一张电影票,让他写个影评之类,或者某个事件,让他写篇文章。这是有的,是换饭吃的。後来好一点,他自己租一个亭子间,自己写稿子,也帮别人写稿。他是从来不会问家里要钱的,我爷爷也从来不会给他钱的。後来上海是有人查过这件事,最後得出的结论是:狄克另有其人。 还有“八一三”,他从上海回山东,在路上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後来有人查,说他是不是在江苏被捕了之类。其实他根本没有被捕,日本人轰炸铁轨,路不通了,他是顺着铁轨走到济南的。大串联的时候,叫红卫兵去走新长征路,我说起我的同学走到北京,爸爸才说起自己一个月走到济南这件事。 我被关进去的时候,心里面就是很恨,很窝气,但又说不清楚是恨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就像林彪出事後,我对爸爸说的那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问】:你在狱中是否希望听到一些父母的消息? 【答】:那个时候,被关在里面,是根本谈不上希望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不知道我爱人会不会还要我,这些我都不知道。没几个月,就到了1977年的1月6日,我三十岁的生日。在监狱里,我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画,一张天女散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这张画,也难以说清楚我究竟是什么心情。反正是什么都不考虑了,不想了,只想自己解放自己。我为什么要把爸爸的这些信都留在我这儿,就是因为我人生中这一个一个的生日。 当时在监狱里,对我父亲我肯定是很恨的。因为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想,他肯定是不会反对毛主席的,但是他们到最後是不是采取了什么行动,他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监狱这边又逼着你交代,没有人相信你不知道。我那时的心情,处于一种非常非常矛盾的状态。有时,想要排解一下自己的心情,想要唱一句什么,我就突然想唱一句《红灯记》里面的词。但是唱一句我就停住了,那也不是我该唱的。我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人吗?我不知道。我就会自己打住。 有时候,我会唱《白毛女》里的“想要叫我死,瞎了你眼窝。”我会唱这一句。我就是不想死的,因为我最终还是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问】:当时你也哭过许多次吧? 【答】:在监狱里我不是哭,是流泪,一直流泪。就是很伤心,太伤心了。後来在医用电子仪器厂,有一个人骂我,说对我态度较好的人是“三种人”,(43)把我气得大哭。一哭起来就止不住了,哭了一天,把其它人都吓坏了,以後也没有人再惹我了。我想不通啊,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待我。 【问】:後来你想通了吗? 【答】: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冷静了,我不再多想自己了。我天天仔细地看报纸,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後来我发现报上的一些假话,而且假话说得越来越离谱,我就开始冷静思索问题。我就不相信了。例如报上讲江青谋害毛主席,这我肯定是不相信的。接着毛远新也被抓起来了,我就觉得更奇怪了。这就说明他们是对着毛主席的,而不只是对着我爸爸他们四个人的。这真是一个败笔。抓他们四个人,栽赃于他们,还好说,还可以蛊惑不少人。但是把毛家的人也抓了,那就败露了。後来我还知道,连李讷都没有工作了,李敏的爱人也没有工作了,这怎么说得过去,肯定是针对毛主席的嘛。我想,把我们都弄死了,说我父亲怎么怎么样,这是很好骗人的,我们可能就冤死掉了。但是把我们和毛家的人捆得那么紧,我们反而不冤了,一点都不冤了。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反而好起来了,我看懂了。 【问】:你说想通了,看懂了,那你做什么了? 【答】:这段时间,我是可以看书的。我就让我爱人给我送来马、恩、列、毛等书籍,我系统地看了《马恩选集》四卷、《列宁选集》四卷和《毛泽东选集》五卷,并做了很多摘录。这对我的思想影响很大。 想通了之後,我就开始写材料,他们要我交代谁向我爸爸表忠心了,谁与我爸是一伙的了。我就看报纸上,谁出来了我就写谁。例如李先念,那么神抖抖的,我就开始写他。批邓的时候他跑到我爸爸那里,对我爸爸说他错了,说他上邓小平的当了,等等。 後来他们把我弄到原来的厂里去批斗了一次,开大会,上千人的大会。在一个巨大的车间里,他们在一张大桌子上面又放了一个凳子,搭了个高台,让我站在上面。我还没有站得这么高过呀!他们大喊:“低头!低头!”我就是不低头。有个局团委书记,他要叫我低头,我叫他“滚”。我说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你没有资格来叫我低头,我就不低头。我的态度太强硬了。回头时,我看见局党委的书记杨士法也坐在台上,他文革前是组织部部长,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一直是杨伯伯杨伯伯叫他的,他来组织开会斗我。我看到他也出现在报纸上,就写关于他的材料,因为我们当时发卫星回来开总结大会时,他叫我问爸爸妈妈好。我就写了,也是实话实说。 他们还让我写文革时我自己的经历。文革初期我是老保,後来我是逍遥派。我一直很隐蔽自己。他们要查我是不是有问题,不仅在厂里查,还到复旦附中去查。後来我被放出来後,有人告诉我,他们把我前前後後全兜底查过了,调查的结果是,还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的人。 【注释】 (38) 马天水,时任上海市委书记。 (39) 杨成武曾为北京军区首任司令员及解放军代总参谋长。 (40) 张维维五婶的父亲为李宇超,曾任山东省副省长、华东局副秘书长等职,1968年去世。 (41) 王秀珍,曾任上海市委书记、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 (42) 刘澜涛,时任西北局第一书记;霍士廉,时任西北局书记处书记。 (43) 文革结束後在党内展开了清理“三种人”的政治运动,“三种人”指的是“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和打砸抢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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