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凱：天皇的宮中祭祀從元旦開始

2月23日，今上德仁天皇誕生日，成為國民祝日；上皇明仁天皇退位前，誕生日是12月23日，也給全體國民放假，澤備廣眾，福利不小。
“天皇誕生日”，是日本的國家節日之一，舊稱“天長節”。傳說來源於唐玄宗的生日慶典，在開元17年定為“千秋節”，到天寶7年改為“天長節”，語出老子的“天長地久”。日本學習唐代習俗，天皇誕生日執“天長節”之儀，那麼皇后的誕生日就是“地久節”了。
在戰後的1948年，日本制定了新的“祝日法”，規定“天長節”更名為“天皇誕生日”，成為國民祝日之一。以伊勢神宮為首，各地神道神社在這一天舉行“天長祭”。國民可以放假，天皇卻沒有閒着，他必須參加“天長祭”，即為慶祝天皇誕生日而在宮中三殿舉行的活動，有祝賀之儀、宴會之儀、茶會之儀、一般參賀等——與其說是分享祝賀的愉悅，不如說是履行繁複的工作，而這只是天皇每年必須參加的近30項宮中祭祀之一。
天皇作為日本國家的象徵，需要承擔很多工作和義務，除了參與國事和公務外，還有不為常人了解的神道祭祀和祈願活動等，某種意義上都是體力活。平成天皇年屆八旬、體力逐漸不支，正是明仁決定生前退位的重要原因。
天皇的一年，從元旦的宮中祭祀開始；天皇的元旦，從五時的四方拜開始。
元旦凌晨五時，天皇離開宮中御所，五時半開始舉行“四方拜”儀式。所謂“四方拜”，就是在神嘉殿的前庭鋪上榻榻米，周圍用屏風圍欄起來。凌晨五時半的時候，天色未明、晨風凌冽，在庭燎與松明之火的映照下，天皇在榻榻米上以正座的姿態，遙拜伊勢方向的神宮、山川和四方神靈。天皇與在場的掌典、侍從等人身着傳統裝束，在松明的照耀下顯得莊嚴、肅穆。
“四方拜”結束後，天皇接着移步宮中三殿，舉行“歲旦祭”的拜禮。所謂“宮中三殿”，即賢所、皇靈殿、神殿的統稱。位居中央的是賢所，祭祀着歷代天皇的始祖天照大御神；對面左側是皇靈殿，祭祀着歷代天皇和皇族的御靈；右側是神殿，祭祀着國內的各種神明，俗稱八百萬神。天皇按照賢所、皇靈殿、神殿的順序行祭拜禮，最初在賢所時夜空猶黑，從皇靈殿移向神殿時天光漸明。人在外庭，身浸夜寒，看着啟明星升起，切實感受到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
舉行宮中祭祀之前，天皇需要先在御所潔身淨心，即所謂“潔齋”，然後換上正式的禮服乘車去到宮中三殿的更衣所“綾崎殿”，由侍從長陪乘。天皇進入綾崎殿後，兩位侍從在前後幫忙換裝，其間從意念上完成身心清潔，然後移步走向宮中三殿。整個祭祀過程中，侍從長都在三殿背後的一間空盪的舊屋裡待機，唯從窗口可看見中庭有一顆柿子樹，耳聞着天皇穿着傳統束帶禮服、腳着插鞋的清脆腳步聲。
戰後，日本實行政教分離，神道教由國家神道落實為皇室神道。日本國憲法規定天皇是“國民統合”的象徵，但宮中祭祀被定位成天皇的“私人之儀”。事實上，天皇作為日本神道教的總祭司，從元旦開始就在宮中舉行祭祀活動，每年大概近30次，根據年份不同或有微小差異。宮中祭祀年中無休，只是天皇工作的一部分，目的是祈求國家繁榮與國民安康。
近代以來，日本在明治41年(1908)制定的《皇室祭祀令》規定了祭祀的內容。戰後，皇室祭祀令被廢除，但實際的祭祀活動大部分都在舉行。從元旦的四方拜、歲旦祭開始，還有春季皇靈祭、秋季皇靈祭、新嘗祭、天長祭等，其中，春分日、秋分日、勤勞感謝日(新嘗祭)、天皇誕生日(天長祭)等也是國民祝日。宮中祭祀與國民祝日或有重疊，但基本不是一回事。在部分國民休息的日子裡，天皇卻在皇宮履行重要的祭祀工作。
最重大的宮中祭祀當推11月23日的“新嘗祭”，現在更名為“勤勞感謝日”。新嘗祭就是感謝收獲的秋之祭，農耕祭祀的重要形式，是把當年收獲的新米，還有各種山珍海味供奉給神靈的祭祀活動。新嘗祭的規模和樣式，成形於七世紀的天武天皇和女性天皇持統朝時代，現行祭祀活動的規模之大，燒錢之多，堪稱奢侈。
據明仁天皇的侍從長渡邊允回憶，天皇在23日傍晚6時-8時、深夜11時-凌晨1時，分兩次舉行供奉禮，並宣讀祈願告文。在整個過程中，天皇連續兩小時保持正座姿勢，非常不易。渡邊侍從長伴隨天皇之側，親歷過整整兩小時的正座，感覺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據侍從長回憶，每年11月左右就會在家裡練習長時間正座。天皇曾傳授給他建議，“看電視的時候可以練習正座，哪個節目正好45分鍾，剛開始這樣的練習正好”。其實，天皇的日常生活全都使用桌椅，幾乎沒需要坐在榻榻米上，只是小時候在東宮御所有過在榻榻米上生活的記憶。所以，天皇為了在祭祀中堅持正座兩小時，也是需要練習的。
2019年，德仁天皇即位。新天皇即位後舉行首次新嘗祭，又稱為“大嘗祭”，在各種即位禮儀活動結束後，用新米供奉感謝各方神靈，新天皇自身也會食用供奉的新米。“大嘗祭”是非常重要的祭祀活動，新天皇一世一度，為了國家和國民祈願國泰民安、五穀豐穰，並感謝天照大神和天神地祇。
2019年11月14、15日，第126代天皇德仁在皇居內的大嘗宮(主基殿、悠紀殿、廻立殿)舉辦了“令和大嘗祭”。德仁天皇身着白色祭服，步入核心儀式的祭祀殿堂“悠紀殿”，與被奉為先祖的天照大神的“神座”相向而坐，舉行“悠紀殿供餞之儀”。天皇親自將貢米、煮鮑魚、白酒和黑酒等祭品擺放在神座上。然後，宣讀御告文，感謝先祖保佑國泰民安和五穀豐登，並祈求先祖未來繼續保佑日本。皇后身着白色的十二單禮服，在悠紀殿鄰近的殿堂禮拜。
大嘗祭的參加者有天皇、皇族，還包括三權之長夫妻、國務大臣夫妻、認證官、事務次官、國會役員夫妻、國會議員、地方公共團體代表、斎田相關人士夫妻等，總人數超過730名。相比於1990年明仁天皇即位後舉行的大嘗祭，本次祭祀的規模縮小了20%。
日本的宮中祭祀，分為大祭、小祭、旬祭等。大祭由天皇親自舉行祭典禮，親自宣讀御告文；小祭由掌典長舉行祭典，天皇參加拝禮；旬祭指每月1日、11日、21日由掌典長舉行祭典，原則上每月1日天皇參加拜禮。有些皇室祭祀令沒有規定的活動，天皇也會參加，比如每月1日的“旬祭”。平日，每天早晨由侍從代替天皇在宮中三殿舉行參拜禮，而每月1日，必由天皇親自參拜。
此外，天皇、皇后兩陛下出國訪問之年，在出發前與歸國後都會去宮中三殿舉行參拜禮。另外，由於歷代天皇還要舉行“式年祭”，所以不同的年份，天皇舉行的參拜數也會不同。
所謂“式年祭”，是指歷代天皇崩御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百年，以及逢百之年的祭祀活動。比如，“桓武天皇千二百年式年祭”、昭和天皇崩御後的每年例祭和“昭和天皇二十年式年祭”等。
據稱，在式年祭之前，天皇、皇后兩陛下會接受歷史學者的進講，對受祭祀天皇的事績及其時代等有所了解。比如，平成天皇對歷代天皇和歷史人物都很關心，不僅想了解“曾祖父是什麼樣的人”，也對從古代唐朝和百濟開始，日本與中國大陸和朝鮮半島等國的交流深表興趣。
一般而言，除了生病而不能出現在神靈面前，或者因外出巡視的行幸啟和訪問外國的公務等原因以外，天皇在宮中祭祀中從未缺席，目的就是為國家和國民祈禱。國家的安寧和國民的幸福，是天皇常掛嘴邊的最大心願，宮中祭祀就是具體的看得見的形式。
天皇一系相傳，日本皇室擁有深厚傳統，與皇室相伴的隨從也大有來頭，前文提到明仁天皇的侍從長渡邊允就是名門出身。曾祖父渡邊千秋，在明治元勛大山岩和明治天皇崩御時任宮內大臣；父親渡邊昭是原伯爵、創立百年的童子軍日本聯盟原總長、被稱為“昭和天皇最後的學友”而廣為人知；出生於1936年的渡邊允比明仁天皇小三歲，基本是同世代的人，他歷任外務省大臣官方審議官、儀典長後，入宮內廳任職，曾擔任天皇侍從長十年之久。渡邊家與皇室相伴可謂三生三世之緣，深得天皇信任，除了奉仕盡忠，還有家學淵源，非常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