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逍遥谈》(49-52) |
送交者: zuolizi 2006年03月20日08:17:58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49
以上关于子路之死,根据的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的记载,与同书《卫康叔世家》的记载颇有出入。据后者,孔悝之母为政变主要预谋者,孔悝只是胁从,子路放火的目的也不是要攻杀太子和孔悝,而是想逼迫太子放孔悝。据此说,则子路倒不那么糊涂,只是同后世儒者所提倡的忠君不怎么合拍节。 子路始见孔子,头戴鸡冠,腰悬猪头,然后儒服请为孔子弟子,死于帽带断绝,可见子路于服饰特别注意。尝怪晏子之指责孔子“盛容饰”,以为即使为过,不致大害,于子路之死而见晏子之智实不可及。 颜回,字子渊,鲁人,少孔子三十岁。在弟子中最为孔子所赏识,称道之声不绝,甚至自以为不如。比如,鲁哀公问孔子:弟子之中谁为好学。孔子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亡”同“无”。问有谁好学,答某某人好学也就够了。不止于此,进而夸奖其“不迁怒,不贰过”的品德,还不就此打住,继而申明自颜回死不再有好学者。又如,孔子问子贡比颜回如何。子贡说:我哪能比得上颜回。颜回闻一知十,我闻一仅能知二。孔子说:你是赶不上他呀!我同意你这看法!子贡既已自认弗如远甚,按说也可以就此作罢。然而,孔子却嫌不足,还要强调同意这看法。由此两问两答,可见在孔子眼中,颜回之高,空前绝后,无与伦比。颜回的生平事迹除贫穷与短命,余无可考,究竟何以令孔子如此一往情深,赞叹不绝?且听孔子如是说: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箪”,竹制或苇编的饭合。“陋巷”,破胡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形容饮食起居之简陋、粗糙。在如此穷困的境遇下,一般人会忧愁不堪,而颜回却恬然自适。子又曰:“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译成今日之白话,即:“颜回好象蠢,交谈之后观察其私下的行动,皆能体现我所说的道理,颜回不蠢。”安贫乐道,大智如愚,是儒家做人的最高准则,颜回兼而有之,窃以为此所以最为孔子赏识之故。 子贡,双姓端沐,单名赐,字子贡,以字行。“沐”亦作“木”,“贡”亦作“赣”,读若“贡”。卫人,少孔子三十一岁,多次为鲁、卫之相,兼善经营,家累千金,为孔门中少有的既富且贵者之一。孔子口头上对子贡诸多批评,比如,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贡利口巧辩,孔子常黜其辩”,又尝指责子贡“不受命而货殖焉”。“黜”,同“贬斥”。“不受命而货殖”,就是“不听我的话去做生意”。然每有排纷解难之须,则非子贡莫属。比如,齐大夫田常阴谋纂权,惧其他大臣不从,欲伐鲁以树威。“孔子闻之,谓门人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译成今日之白话,即:“孔子听到这消息,对弟子们说:‘鲁国是我们坟墓所在,是我们父母之国,国家危险如此,你们是不是该出去想想办法?’子路请行,孔子制止。子张和子石请行,孔子不许。子贡请行,孔子点头。”又如,当孔子受围困于陈、蔡之时,既绝粮,从行的人又多病,也是派子贡出使楚国,楚召王发兵迎接,方才免于危难。又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催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后七日卒。” 孔子将死,依门而望子贡,子贡既至,恨其来之晚,对之叹息云云,可见孔子实以后事嘱子贡。孔子既死,诸弟子皆为之服三年之丧,唯独子贡为孔子守坟六年,可见子贡亦以后事受托者自居。故子贡之于孔子,其亲密或不及子路,其受赏识固不及颜回,其受依重,则无有过之者。 §50 孔子之所以如此依重子贡,窃以为原因有二。其一,子贡料事如神、了事亦如神。孔子曾说子贡“噫则屡中”,“噫”, “揣测”;“屡中”, “每每正确”。 即料事如神之证。了事亦如神,则于子贡游说齐、吴、越、晋四国之行可见一斑。游说的目的在救鲁,鲁国面临存亡危机之因,见上文,此不复赘。且说子贡征得孔子同意之后,首先至齐,对田常作如是说,黑括号内为白话译文: “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 先故作貌似强词夺理之说,令人以为一经反诘必然理屈词穷。忽然反戈一击,指明之所以说之以反常之理,正因为有非常之情。兵法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子贡施之于舌战,绝妙!一番话把田常说得如梦初醒,恨闻教之晚,曰: §51 子贡至吴,说吴王夫差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 鲁国亡在旦夕,虽说田常已经按兵,焉可久而不动。且看子贡如何令吴王消除忧越国之心病。子贡说:“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 攻越不如攻齐云云,听上去不为无理,然倘若就此打住,吴王哪里会听子贡之说。子贡如此这般说,实是虚晃一招。从“且王必恶越”以下才是化解吴王后顾之忧的实招。然而,虚招亦非尽虚。化解无后顾之忧以后,吴王回过头来琢磨这一虚招,定然会觉得如此这般,确乎大有便宜可占,何乐而不为!于是,“吴王大悦,乃使子贡之越。” 子贡适齐、适吴,都是以私人身分,适越,则是作为吴王的使臣。越在当时尚属蛮夷,又新败于吴,对于吴王的使者,何敢不敬。于是,又清道,又郊迎,又亲自登门会见子贡,对子贡说:“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
子贡这一番话,吓得越王句践接连向子贡磕头求救。子贡曰:“今王诚发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 “越王大悦,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镒”,古计量单位,一说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子贡不受”四字,绝妙好辞,一字千金。何以言之?若换成子路,则拒而不受,极可能是以为于礼不当。若换成颜回,则距而不受,极可能是不屑一顾。子贡既不听孔子的劝阻而做生意,其爱财之深可想而知。故子贡之“不受”,与“温良恭俭让”皆无关焉。吴王既以越为后顾之忧,子贡的出使越国必在吴王的监视之下,若子贡接受越王的礼物,难免不引起吴王的疑心,从而坏了大事。越王以礼相赠,正子贡所谓“事未发而先闻,危也”的行为。唯子贡却而不受,方能使吴王入彀。故“子贡不受”四字,正显出子贡的了事如神。 子贡回报吴王,替越王编造一套卑辞,过五日,越王的使臣大夫种至,又一番卑辞,外加一批珍宝,说越王“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 子贡于是北之晋,对晋君说:“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办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兵临晋。” 子贡返回鲁国,静观其变。“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于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一言以蔽之,一切皆如子贡之计划。《史记》对子贡这趟游说的总结是:“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了事如此,不名之曰:“了事如神”,试问将何以名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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