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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宋史 (二十九)
送交者: ZTer 2008年03月20日09:03:37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在宋太平興國三年,也就是公元978年,曾經發生一件事,歷史上很有名,但在《續資治通鑑》這樣的宋史經典文獻中卻查不着,得到更大更經典的《續資治通鑑長編》中才有記載。

  事發在這一年的4月份,秦州(今甘肅天水),宋帝國的邊緣地帶,那裡頗有點天高皇帝遠,人強不服管的味道,尤其當時正有遷入內地的戎人經常作亂。所以宋朝在秦州境內的清水縣屯兵,邊操練邊待敵,規模相當不小。

  為首的是都巡檢使周承(還有一字,史料不全,未載)、田仁朗、劉文裕、王侁、梁崇贊、韋韜、馬知節等人。

  某一天,忽然來了一位朝廷使者。該使者騎乘正規,跟班不少,其中就有周承 等人所認識的巡驛殿直姚承遂、隴州監軍供奉官王守定等朝廷命官,在外觀上一切完全正常。於是見天使如見天子,大傢伙兒隆重接待。卻不料該使者突然口稱有旨(注意,口稱),拿問清水縣屯兵處的所有官員。

  沒人敢反抗,周承 等人被立即捆了起來。

  這時有認命的,像周承 ,事後證明這人純粹是嚇大的。可是他的副手劉文裕卻不干,劉文裕突然大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提出了一個要求――天使大哥,你能不能把詔書拿出來看看先?

  卻不料該天使一聽大怒――胡說!我奉的是密旨,就因為你們臨陣逗留,剿匪不力,皇上才下令把你們都咔嚓了,還要看詔書?你們不知道封州城的知州李鶴是怎麼死的嗎?不拿詔書就殺人,這是潮流!

  沒人敢說話了。這之前兩年,就在趙光義剛剛繼位的時候,曾經派出很多親信到各州各縣去訪查官吏民情,到嶺南的親信報告,封州的知州李鶴很黑暗,誣陷手下的軍吏謀反,趙光義於是下令“詔誅之不問狀”。

  不再審問,也不出示詔書,就把人砍了。

  這件事迅速風行天下,就算秦州這樣的邊遠地區也都早知道了。完了……既有成例,還有什麼好說的?被捆的每一個人都開始在心裡默默地數數,計算着還有能幾分鐘好活。要知道根據這樣的“潮流”,只要這位使者一個不高興,立即就會動手砍他們的腦袋!

  絕境是最考驗一個人素質的時候,每個人都認命了,可先前就表現得很不配合的劉文裕仍然沒有絕望,他仍然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因為,這位使者之前在自報家門時曾經透露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該使者說――他以前是“上南府時親吏”。也就是趙光義還在開封府當府尹時的親信。這真是讓人嚴重羨慕,同時也身價倍增、前途無量的重要保障。但在這時,就是劉文裕的救命稻草了。

  因為很簡單,劉文裕也是當年晉王府的親信。

  劉文裕萬分誠懇地說――一家人啊,大哥,你就忍心不救我?(我亦嘗事晉邸,使者忍不營救之乎?)

  生機立即出現,只見該使者馬上屏退所有人,然後向劉文裕越靠越近,等到距離足夠近,他才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話,把劉文裕一下子就聽呆了。

  這句話是――“汝能與我同富貴否?”

  就看劉文裕連連眨眼,而該使者目不轉睛,兩人的視線迅速碰撞又急速分離,劉文裕終於點頭――共富貴!共富貴!!

  於是該使者馬上給他鬆綁,讓他一下子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客。第二天,使者騎馬出行,劉文裕鞍前馬後的照應,這時田仁朗等在押犯也都從寬處理騎馬隨行。趁人不注意,劉文裕悄悄地靠近了田仁朗,在他耳邊低聲說了點什麼。片刻之後,田仁朗突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像是馬上就要死(若殞絕狀)。

  在場的人都嚇壞了,一擁而上圍了過來,包括那個使者。下一瞬間田仁朗卻突然跳了起來,把該使者一把扭住,摁倒在地。這時候全亂套了,有幫田仁朗抓使者的,更有使者的跟班們來解圍的,最後的結果是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不管該使者怎麼大喊――“田仁朗等謀反,殺使者!”都沒用,一干天使人等被關進了秦州大牢。

  一頓小棒子燉肉之後,這人招了。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朝廷派來的使者,更不是趙光義在開封府時的親信。他叫李飛雄,是秦州節度判官李若愚的兒子,鳳翔盩厔尉張季英的女婿。

  這人胸懷大志,可惜異想天開。他從他父親那裡知道了秦州府的所有官方秘密,包括府庫兵甲等具體數字,然後從京師到鳳翔府去探望他的老丈人,趁人不備,他偷走了他老泰山的官馬,一路狂奔,選在一個夜裡,進了一家官方驛站,用老丈人的官馬騙取了驛站管事的信任,聲稱自己是奉命巡邊的使者。然後以使者的身份,選了一個驛站的兵卒做跟班,再用同樣的手法滾雪球一樣的把姚承遂、王守定等人騙到手裡,跟着他一起到秦州的清水縣去殺人,接管軍隊。

  然後就是山高皇帝遠,此地歸我管……計劃怎麼樣?理論上很周密,行動上很傳奇,最後的結果也很慘烈。他怎麼也沒想到清水縣就真有一個原晉王府的親信,而且他演的李鬼太沉不住氣,直接就泄了底。

  之後的事就是涉案人等全部腰斬,包括同樣被騙的姚承遂、王守定等人,以及當初那個驛店的管事和士卒。至於李飛雄,他被夷三族,連同他的老丈人全家一起死光光。

  分析一下這件事,似乎完全是個個案,像他這樣突發奇想,除了自己以外,連個同謀都沒有就敢去顛覆大宋,從趙光義的嘴裡往外分食吃,怎麼看都怎麼是一個地道的瘋子。但問題不在他的IQ指數上,而是要想一下,為什麼他能一路行騙,僅僅憑着一匹官馬,以及“朝廷使者”的名頭就能把那麼多的沿途官吏都玩弄於股掌之中?甚至到了邊鎮,一句話就把全部武將都上了綁,差一點就全砍了腦袋?

  而且要強調的是,這些職業玩刀子的人不僅沒敢反抗,就連懷疑都不敢,如果不是劉文裕想拉關係走後門,就真的集體拿下冤殺了。

  為什麼呢?要知道,這時只不過是太平興國三年,也就是趙光義剛剛當上皇帝不到兩年,難道武人就已經混得這樣矬了嗎?

事實上,是早就這樣矬了。眾所周知,宋朝的武將沒地位,可誰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是以這樣的速度失去地位的。

  有一件事,足以說明問題。

  話說有能耐的夥計連老闆都得另眼看待,那麼給整個國家守大門的將軍又應該有什麼樣的待遇呢?別說之前的五代以及大唐,就算是一手創立宋朝兵制,打壓武人氣焰的宋太祖趙匡胤,都對邊境上的軍隊實行一國兩制。

  邊防軍可以隨意動用當地的財政賦稅收入,可以獨立從商益利,不僅可對內,對外和異族交易也可以,而且一率免稅。並且可以隨意動用得來的錢招募勇士、收買間諜、獎勵士卒……總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都不算,趙匡胤還在開封城裡給這些邊關大佬們修別墅,規格之高連施工的官員都看不過眼上報――這不對,都超過皇室親戚的規格了!

  趙匡胤卻大罵――不懂就閉嘴!邊關將士遠比什麼皇室重要,“急速造來,無使復言!”

  到了趙光義時代又怎麼樣呢?在他剛登基時,不超過一個月,邊關就出事了,而且是最惡劣的那種。不是被外族攻破,而是邊關將領們窩裡反。

  瀛州防禦使、監霸州軍馬仁瑀,擅自命令部下出邊境掠奪,選擇的出境口是齊州防禦使、判齊州李漢超的地段。這就出事了,馬仁瑀不地道,搶了李漢超的口中食不說,還給李漢超吃了個大蒼蠅。因為事後契丹那邊必定要報復,可找誰呢?只能是李漢超。馬仁瑀整個白占了便宜,還把李漢超當傻子耍。

  李漢超惡性勃發,馬上就找馬仁瑀火併。這時新皇帝趙光義出面了,他不打不罵,不急不燥,相反選擇的辦法非常溫馨,充滿了以前晉王的仁者風範――他派人分別給馬仁瑀和李漢超送去大批的金銀緞帛,並且擺酒給兩人說和講解。

  矛盾是暫時的,友誼是長久的,和諧是必須的……於是一場邊關火併就此平息。事情過後,趙光義才找了個機會,把馬仁瑀調到了遼州,讓他們倆離遠點。

  以上的事情,似乎表明了趙光義是個相當可人的領導,至少比他哥哥要溫柔多了。但是,歷史證明,武將們把事情給做錯了。是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件事是馬仁瑀、李漢超,甚至更多的武將們合夥演的一齣戲,用意就是要給趙光義一個下馬威,讓新皇帝知道些好歹,從而撈到更多的好處。

  更沒證據能表明,這件事之後武將們都很開心,因為他們的目的達到了,皇帝還真的是蠻上路,他們惹禍可皇帝擺酒,面子大得沒話說。

  事實是這直接給趙光義敲響了警鐘,讓他剛上任就不得不對武將們重新審視。而且,“豪勇”的武將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趙光義不是怕他們,而是在乎這件事對他的“國王之夢”的影響。
  
  那時遠征北漢的禁軍還沒回國。

  想想看,國內的事情還沒全搞定,禁軍又都在國外,邊境再出事,那就真的外焦里嫩徹底歇菜了。所以,趙光義只能選擇保持晉王的老面孔――我忍。

  但事情沒完,時限轉眼就到。轉過年來,潘美、党進剛剛回國報到,趙光義就立即變臉。他向全國所有的節度使們下達了一條死命令。

  令――天下諸州把各節度使子弟的名單全部上報,然後按名單要人,限期到京。一共有100多人,把這些高乾子弟都補充到殿前司去,去干一些承旨之類的賤職,就此圈養。

  這是在做什麼呢?對,人質。趙光義已經把部下們當成了各封建屬國,要他們送自己的兒子進京為質,以後聽命令服指揮,就一切都好,不然你們的兒子們就會人頭落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職業軍人們本已經開始淡泊的血性殺氣被空前的危機感再次喚醒了,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握住了刀柄。那是我的兒子,我的長子!我一生刀頭舔血,九死一生,為的是什麼?難道不是封妻蔭子嗎?可現在居然連兒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誰知道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新皇上什麼時候會徹底翻臉,與其那時受苦,不如這時痛快!

  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時京城裡出現了一個被當時的士大夫們所激賞,更被後世的文人們全體稱頌的“文明”之舉。

  國家的第一軍人樞密使曹彬,無論什麼時候,走在哪條街上,只要迎面遇到了士大夫們,他一定會“引車避之”。

  武人們的領袖也低頭了,而且據說是心甘情願的……這是怎樣的一盆涼水啊,澆得宋朝全國的武人們都垂頭喪氣,心灰意冷。就從這時起,掌管全國軍務的樞密院的地位,從五代時的領袖朝廷,到宋初時的與中書省分庭抗禮,到這時就只能退居次席了。

  這是好事嗎?是、或者不是,卻沒法討論。就像幾十年之後的“澶淵之盟”一樣,100年間的和平是好事嗎?是嗎?不是嗎?要說好,百年無戰事,上帝啊,放眼全人類的整個歷史,有過這樣的太平日子嗎?但它直接的後果是把宋、遼兩國都徹底養成了肥豬,只要出現一隻野狼,就都成了盤中餐口中食,兩國的皇帝哪個也沒跑了,都亡國為奴了……至於他們治下的黎民百姓就更沒法看。

  所以,這時趙光義的所作所為,曹彬先生的謙恭退讓,都功罪難說,對錯莫辨。反正事情就是這麼的發生了,軍隊裡的人變得貶值,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只會說些之乎者也,然後用一撮獸毛在宣紙上畫線條的文人們步步高升,飛黃騰達。

  有的人忍了,可有的人站了出來。那是名將曹翰。他站在趙光義的面前冷笑着說,作詩有什麼了不起的?以臣看來,那些酸丁們寫的還遠遠不夠瞧!請聽為臣賦詩一首――曾因國難披金甲,恥為家貧賣寶刀。他日燕山磨峭壁,定當先勒大名曹!

  好詩!趙光義擊節叫好。誠然,名將曹翰文武雙全,而且人生經驗豐富,隨便意與氣合就能釀成佳句,但趙光義只是叫好,完全無視詩中的憤怨之氣,他轉過身來就再次發文人加恩。

  沒過多久,宋朝在太宗年間的第一次科考就開張了,並且“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鳳池,中書省、宰相府也。也就是說,區區十年之後,這些考中的舉子們就能當上宰相!

  武人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人,都只能活在潮流里,誰也不知道哪片雲彩里有雨,會在什麼時段下起來。他們只能私下裡相對哀嘆生不逢時,但就是這樣的哀嘆,都註定了沒人去聽。時光在飛速地流逝,轉眼就到了太平興國三年,就在前面李飛雄事件發生之前的兩三個月裡,宋朝舉國都沉浸在一片對皇帝陛下的罕見的智慧與仁德的崇拜之中。

  以至於,什麼李飛雄,什麼曹彬、曹翰,或者節度使的人質事件,都被那時的民眾和歷史遠遠地扔到了一邊。

 好事連連,先是收租子的時候到了。宋朝人眼巴巴地向東南方眺望,三年了,吳越國王錢俶朝覲的日子又到了。

  唉,這可真是年關哪。錢俶哀嘆,誰讓自己當初被趙匡胤給感動了呢?主動說要三年一入朝。得,現在是太平興國三年,真的是過了三年了,他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一年前,他曾派自己的兒子錢惟演帶着數目空前龐大的貢品去開封慶賀趙光義登基,這一年的早些時候,他又派錢惟濬再次朝覲,就盼着禮多人不怪,笑臉能躲債。可正日子終究還是來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事實擺在眼前――地主雖然換人了,可租子一定得交啊,不然,地主也就沒餘糧了……

  當然,他可以不去,請假、裝病。辦法多得是,不過要留神,要是那樣,他和當初的李煜有什麼區別呢?

  別忘了李煜的罪名是什麼!
  倔,強,不,朝。

  那……好吧,那就上路吧……錢俶萬般無奈,只好坐上車,不遠千里,自己走進了開封城。

  新地主趙光義隆重接待,規格之高,比他哥哥趙匡胤那時只高不低,而且他強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要說是多麼的遺憾哪,比如說三年前的那次接待就是由趙德昭主持、宴會由趙德芳舉辦的,老錢,我們沒機會多聊啊,這樣吧,我們現在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親近親近,你大老遠的好容易來一趟,可得多住些日子……於是錢俶在開封城的美好日子就此無限期地延長。

  長到了他一連上表30餘次請辭,趙光義都不答應他回杭州。

  怎麼辦?錢氏父子如坐針氈,吳越的隨行臣子們頭大如斗,可辦法就是沒有。怎麼會有呢?抗議?那還不如不來;吳越地區以武力威脅,不還國王就開戰?吳越要有那兩下,就不至於從開始就當宋朝的兵馬大元帥了;拿錢買?貢品交了那麼多,再交,一來沒有,二來宋朝人似乎早就把吳越當成自己的了,你交得多,人家可能還罵你浪費呢……看來辦法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在杭州再多建幾座塔,越高越好,越大越好,名字從“保俶”到“救俶”、“活俶”等等依次排列,總會管用的。

  就這樣,吳越人成了開封城裡最特殊的一群人,他們整天錦衣美食歌舞宴飲尊貴無比,但是卻全體愁眉苦臉陰雲慘澹。怎麼辦?怎麼辦?每個人都像念經一樣地想辦法,結果辦法沒出來,災星卻來了。
  
  陳洪進,割據南方漳、泉二州的陳洪進也來開封了。

  陳洪進,男,公元914年生人,字濟川,泉州仙遊(今福建莆田仙遊縣)人,一說臨淮(今江蘇盱眙縣)人。需要說明一下的是,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就光榮了,一位在後100餘年時改變了整個宋朝國運的大佬和他還是鄉黨。

  這是個標準的五代人,他起家是因為能打,他發家就跟趙匡胤一模一樣,只不過粗暴狠毒了許多。他的老主子死了,小主子太小,當時他們名義上是南唐的下屬,他沒怎麼猶豫就把小主人綁到了金陵,理由是這小孩兒要投降死敵吳越。就這樣,他扳到了頂頭上司,但真正得利的卻是他的老夥計張漢思。

  張漢思因為資格太老,所以反得上位。但面對陳洪進這樣的殺手,誰能坐得安穩?於是張漢思請陳洪進吃飯,準備在飯局上把他做掉。但誰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邪門到了天崩地裂的程度。

  酒席上張漢思剛想說動手,突然間就山搖地動,屋倒牆塌,一片鬼哭狼嚎……千真萬確,就是地震了。這下子沒人敢殺他了,而且還有人當場向陳洪進告密投誠。

  沒死成的陳洪進轉身就來找張漢思算帳,他用的辦法非常低調。那一天他換了身最平常的衣服,就像吃了飽了到老領導家散步一樣,就一個人溜達到了張漢思家。然後把張漢思家看門的人都罵走,張老頭兒在屋子裡剛想打招呼,卻不料這人突然從袖子拿出了……一把大鎖頭,咔嚓一聲就把大門給鎖死了。

  然後談判――想出來不?想的話把將軍的印信都交出來!
  就這樣,漳、泉二州的領導人誕生了。

  這之後,陳洪進在南唐和吳越的夾縫中苦苦掙扎求生存,等到趙匡胤崛起之後,他又向宋朝納貢投誠,並且緊跟形勢,在錢俶第一次進開封之後,馬上也有樣學樣也親自去開封。只不過他這回運氣差了點,剛走到半路上,趙匡胤就突然宣布駕崩了。

  但陳洪進已經老了,到宋朝太平興國三年時,他已經64歲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前半生玩了命才弄到手的漳、泉二州,已經成了他的催命符,要是再不識相,宋朝滅掉他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於是他千里迢迢主動投降,帶着全體家眷和漳、泉二州的14縣、151987戶百姓、18727名士兵的戶籍本冊到開封城向趙光義要一間養老的房子。

  趙光義大喜,封陳洪進為武寧節度使、同平章事。又封他的大兒子陳文顯為通州團練使,仍然回去管泉州;小兒子陳文顗為滁州刺史,去管理漳州。

  開封城全城歡慶,據說還有人在吳越會館的大門外放了幾個大炮仗,把錢俶震得面無人色。但就這樣,錢俶還是不甘心,他的手下們更加不甘心,“三千里錦繡河山,十一萬帶甲精兵”,難道就這樣不清不楚地投降?!還好,錢俶還有個頭腦清醒的大臣叫崔仁冀。

  此人警告錢俶――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納土,禍且至!

  錢俶仍然猶豫,道理他早就懂,這一天也早有預料,不然之前他何必裝了那麼多年的孫子?只不過事到臨頭,他還是捨不得……尤其周圍其他的隨行大臣還在七嘴八舌地說不可、不可、絕對不可以獻出土地。

  崔仁冀長嘆一聲,說――各位,你們誰有翅膀嗎?

  啊?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崔仁冀嘆息――各位,要是沒有翅膀,咱們怎麼飛回到杭州啊……(今在人掌握中,去國千里,惟有羽冀乃能飛去耳)

  錢俶苦笑着搖了搖頭,看來到頭這一身,終有這一日啊,也罷!從此吳越86縣、550608戶百姓,115036名士兵的軍隊統統奉送他人,換回來一頂淮海國王的帽子,給兒子惟濬找了個淮南節度使的差使,惟治為鎮國節度使,孫子承祐為泰寧節度使。這時趙光義的心情好得無以加復,連積極主動給錢俶做思想工作的崔仁冀都賞了個淮南節度副使的官當。

  至此,中國長江以南終於完全歸入了宋的版圖。太平興國三年,實際上趙光義才剛剛當上皇帝兩年,沒動用一個兵卒,沒使用半個字句的強迫詔書,就讓錢俶和陳洪進主動臣服,獻出了土地。當然你可以說,這都是之前趙匡胤打下的基礎,趙光義不過是坐享其成。但是無可否認的是,趙光義把帝國順利接收,然後迅速步入正軌,讓國家變得更加繁榮強盛,讓外邦不得不服,不得不降!

  開封城陷入到更大的狂歡之中,甚至舉國歡慶。但就在這時的開封城裡,一個顯赫的貴族聚居區里,卻有一處人家燈火淒迷,人聲幽咽。眾人歡樂他不歡,舉國同慶獨憑欄,宋初時,甚至中華五千年裡都屈指可數的那位才子,他的噩運就要到來了……

 李煜,他在開封已經“活”了兩年多了。

  他活得好嗎?“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銷磨。”他活得不好嗎?到了公元978年,宋太平興國三年,他已經從最初投降時的違命侯升到隴西郡公了。

  公侯尊榮,鐘鳴鼎食,萬人之上,還會有什麼不快樂嗎?可宋史里明白地寫着,單在金錢方面――“右千牛衛上將軍李煜自言其貧,詔賜錢三百萬。”

  很多人都對李煜側目,搞什麼,浪費慣了吧,以為還在你的金陵皇宮裡?何況當初仁慈的曹彬曾經允許你隨意攜帶財寶到開封過富翁日子,難道一兩年之前就都敗光了?

  真是這樣嗎?請翻開《續資治通鑑》的太平興國二年,看那一頁最上面的幾行字。原文說,宋朝的左藏庫看守賈黃中,在升官外放前,最後一次查庫交接,發現一間鎖得死死的庫房,打開一看,裡面是幾十個裝滿了金磚的大柜子。

  追查來源,是“李氏宮閣中遺物,未著於籍,”這個“李氏”是指誰呢?是後唐的“李”,還是南唐的“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後唐之後的“後漢”就有答案了。當年劉承佑為了打郭威,連皇后都恨不得賣了去發軍餉,還能留下來這麼多的金磚?!

  可憐的李煜,他不知是被誰把錢給騙走了,連錢的去向都不清楚。因為“未著於籍”,連趙光義得知之後都大喜,特地賞了發現者賈黃中20萬貫銅錢。

  錢,從來口不言利手不沾錢的富貴散人李煜終於知道錢意味着什麼了。人生是什麼、生命是什麼,冷硬與灰暗的東西和銷金紅羅帳、春枝錦洞天的區別在哪裡,他終於都知道了。

  但知道了,卻不等於就要去做。就像同樣是肚子餓了,有的人會拿起弓箭上山,有的人扛着鋤頭下地,而有的人,卻是悲嘆流淚,沿街乞憐。

  不是說李煜在搖尾乞憐,如果真是那樣他倒好了。他身上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這些東西不管是虛幻的還是愚腐的,都絕不允許他不要臉。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前南漢皇帝劉鋹,這個雜種就是個很實際的人。當皇帝時他狂征暴斂,為所欲為,怎麼開心怎麼來,絕不管別人的死活。等到當了俘虜,那就全面放下架子,給主人當一條最乖最可愛的狗,以便能分到一塊肉骨頭,並且啃得長久些。

  但李煜不行,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但就算再難受,他都要穿得整整齊齊,保留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那點尊嚴和體面。

  李煜卻偏偏得不到。什麼是戰敗者呢?就是失去了一切的人!他初到開封時,以為到了人間地獄,可是沒想到趙匡胤經常約他喝酒吃飯,還在飯桌上講論一些文學問題。

  這讓他分外難受,談什麼文學呢?這分明就是拿他開心。但10個月之後,他就明白了趙匡胤對他有多麼的寬容。因為趙光義突然當了皇帝。

  噩夢開始了,不說貧窮,飢餓和寒冷離他還很遠。趙光義給了他300萬貫銅錢,可奪走了他最寶貴的東西――他的尊嚴,和他的女人。辦法用得光明正大,有官職的男人每天要朝覲天子,有誥命的女人也要定期進宮裡朝拜皇后。李煜的夫人小周氏,被封為鄭國夫人,她每月必須進宮,每次都要停留好多天才能回來。至於發生了什麼,我珍惜自己的鍵盤和手指,我不寫。

  李煜憤怒,可最終卻只能習慣性地轉化成了悲傷和悔恨。他沒有朋友,更不能離開開封,遠遠地躲開,他只能拿起筆,把心裡無盡的痛苦轉化成了字字血淚的詞句。於是,他成名了。

  憂憤出詩人,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李煜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就把“詞”這種民間小調式的規律迅速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再不是吟風弄月式的無病呻吟了,再也不是五陵公子般的尋花問柳了,不管後人怎樣貶低他是個沒種且沒腦的亡國之君,他們都不得不承認――“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但李煜的禍事也就此臨近。

  在他悲傷寂寞的日子裡,曾經有三位故人來探望過他。最先來的,是一個漁夫。為個漁夫提着魚騙過了李煜家的“看門人”,來到了他的面前。

  您……還認識我嗎?

  李煜震驚,居然是他金陵的鄉音。

  漁夫抬起了頭,那是一張悲喜交集的臉。李煜好久之後,才想起來,這是他的一位大臣的兒子,叫鄭文寶。

  悲喜交集,但沒法多說,鄭文寶千言萬語都凝聚成了一句話――您要謹慎,要珍惜宋朝皇帝對您的寬容,千萬不要亂想亂說!

  李煜頻頻點頭,但他或許真的不知道,他在這兩年裡所寫的詞句,早就已經風傳天下,盡人皆知了。

  鄭文寶走了,再來的是張洎,就是他以前的宰相。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洎再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他來,居然是來向李煜打抽豐!

  人是會變的,但怎麼會變得這樣快,這樣大啊!李煜再不願多說什麼,他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只剩下了一隻白金做的臉盆,他隨手扔給了張洎,讓這個人馬上消失。

  時光飛逝,轉眼間公元978年的7月份到了,李煜迎來了他的第三位故人――徐鉉。兩人見面,李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突然放聲痛哭,徐鉉……還有兩年前那麼的南唐忠臣,為他做了那麼多,可他完全辜負了他們!

  悲痛中,他脫口而出――悔不該當初殺了潘佑、李平!

  李煜再一次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里,他完全沒有看到這時的徐鉉與以前有什麼區別。徐鉉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很快就告辭了,然後直接進了皇宮,向趙光義復命,把剛才李煜說的每一句話都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但歷史可以作證,他真的是不知道趙光義下一步要做什麼!

  徐鉉在宋朝就像當年進了曹營的徐庶那樣,既不得志,也不求上進,完全自我排斥在官場富貴之外。但什麼都晚了,7月,很快七夕月圓之夜就到了。

  那是李煜的生日,這一天天色剛晚,許多人,絕大多數都是女人,從開封城的各個角落走向了李煜的宅院。這一天對他們來說是神聖的,他們不再去看宋朝人的臉色,更不去想他們自己會有什麼後果。他們要――給李煜過生日。

  門關起來了,紅燭也點燃了,門之外還是宋朝的天下,而門裡,仿佛還是兩年前的金陵……每一個人都是歡笑的,她們像當年一樣為李煜載歌載舞,希望他至少在今夜能夠片刻歡娛。這一夜,李煜神思飛越,越過了重重山河,萬里大地,他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江南,回到了他曾經的家園。亡國之恨,身世之傷,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清晰,一些詞句像是自動流淌了出來,之後就算經過千年間無數的文人吟詠考辨,都沒法從中刪改一字。

  因為那是李煜的心聲,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命運之聲――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歌聲飄出了門,飄出了圍牆,飄進了趙光義的皇宮裡,“小樓昨夜又東風、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的詞句在趙光義的心裡只有一個解釋――李煜要乘東風,順春水,回金陵,造反!

  那好吧,李煜的歌聲還沒有停歇,就有人敲門。來人身份極為顯赫,那是當年的皇弟趙廷美。他帶來了皇帝的祝賀以及一杯酒……李煜在劇痛中死去,死狀極慘,劇烈的腹痛讓他的身體彎曲,頭不由自主地碰到了自己的腳尖,這就是“牽機毒”。

  他在詞作的最嵮峰時死去,心潮起伏,劇痛難當,悲欣交集――因為終於解脫!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後主,從嘉,走好吧,從此再不要嫡落人間。
李煜死了,在當時,就像是一根點燃的蠟燭,被風偶然吹滅了一樣,是件無聲無息,沒人在意的事。

  畢竟人人都生而苦鬥,誰會去管別人的生死。

  尤其是趙光義,他聽到回報的時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在想着真正讓他興奮的事――男人的事業。其它的都不過是些玩物而已,包括李煜的老婆。

  一個問題在折磨着他,真是又幸福又煩惱。他現在還要再做點什麼?這真得慢慢地咀嚼享受啊,他需要功業,需要勝利,需要不斷更新完善自己的高大形象,那麼,他就需要下一個敵人。

  趙光義在高大幽深的宮殿深處,默默地把頭轉向了北方,他的目光精亮而深邃,北方讓他充滿了渴望――北漢。

  這個敵人妙不可言,首先它是最後一塊骨牌了,只要加上它,局面就十全十美;第二,這個敵人可真強,誰都記得,它經過了什麼樣的打擊,可就是一直都沒有倒下去。

  這個時代曾經有過的神話,那個鋒芒利刃,戰無不勝的柴榮,還有拓地千里,橫掃天下的趙匡胤,不管他們怎樣強,甚至親自攻擊,北漢都巍然存在,直到今天。那麼換到他呢?

  趙光義再也遏制不住亢奮的心態,他站了起來,在帝國的中心睥睨四顧,在無人時向自己發問――難道你能不做點什麼嗎?現在每個人都對你畢恭畢敬,俯首帖耳,似乎你真的至高無尚了,可你做到的哪一件事是你自己本身的能耐?每件事都仍然記在你哥哥的功勞薄上!

  接管天下嗎?這誰做不到?漳、泉歸地,吳越獻土了嗎?可要是非得出兵才能收服他們,那就是你天大的笑柄!

  每個人都在背後恥笑着你,這些難道你就真的都不知道嗎?!

  趙光義為之憤怒,但也為之更加冷靜。歷史證明,他的頭腦絕對清醒,他找來了帝國第一軍人樞密使曹彬。他提出了問題――以前周世宗柴榮以及我朝太祖皇帝,都曾經親征太原,但都打不下來。是什麼原因?是城牆太高太厚,根本就不可能攻破嗎?(豈城壁堅完,不可近乎?)

  曹彬搖頭,就事論事――不是,周世宗時,史彥超兵敗石嶺關,軍心震恐,只能退兵;太祖時,屯兵的地點選在了甘草地里,軍人水土不服拉肚子,所以沒法不撤。不關城牆的事。

  趙光義再問――“我今舉兵,卿以為何如?”

  曹彬瞬間明白了事情的重大,他凝聚精力,深思再三,說出了下面這段被後世人罵得狗血淋頭的話――“國家兵甲精銳,人心欣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耳。”

  趙光義一聽哈哈大笑,然後“帝意遂決”,北伐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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