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這樣一次海難 |
送交者: 幼河 2019年12月09日23:19:2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曾有這樣一次海難
據說這是一直被塵封的中國特大海難事故,最後的中國海員2名倖存者在印度洋上掙扎24天漂流1000多海里。 1986年2月7日,水手長張周生、水手郭德勝和三十幾名中國船員來到羅馬尼亞緊靠多瑙河畔的布拉伊位市。中國船員是奉命到這裡接一艘叫德堡的貨輪迴國的。德堡輪載重量為5000噸,它是羅馬尼亞以記賬貿易形式為中國建設的8艘貨輪中的一艘。 第二天張周生和一些船員來到船上,他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企業管理松松垮垮,工人幹活吊兒郎當。而這些最終體現在德堡輪的質量上。羅馬尼亞一家船廠為中國建造的這艘貨輪質量極差,居然通過了監造小組的驗收。 這次來接德堡輪的船員,有不少是老水手。德堡輪的質量使他們大為吃驚,這些羅馬尼亞人也太不拿中國人的生命當回事了。且不說船體內部,連驢糞蛋外面光也做不到。鐵鏽沒刮就漆上油漆,第二天油漆就起了皮。布拉伊拉夜間氣溫零下20多度,早上,船幫上結下一層白霜,工人們不除霜就在上面刷漆。機艙里管路布局零亂,到處磕手碰腳;機器質量粗糙;密封膠條質量很差,主甲板防水門密封不嚴;甲板上吊杆沒插安全銷;第一貨艙的吊杆架用的是難以承受重力的點焊;第二貨艙的吊裝滑輪還少個螺絲;有的舷窗不能蓋緊;試車時,駕駛台上的儀器總出故障……當中方的船員向羅方提出交涉時,羅方不是強調天氣冷就是用各種理由搪塞。一句話,木已成舟,船是你們的了,再說什麼也白搭。 這艘船在3月份尚且問題百出,而在一月份中方的監造小組居然已簽字驗收了。這並非是監造小組不負責任,和質量相比,當時政治因素仍是第一位的。我們更多考慮的是“社會主義同志加兄弟”當時羅馬尼亞獨裁者是中國的“鐵哥們兒”;然而對方則是毫不客氣地殺熟,讓中國人做冤大頭。 3月11日,在德堡輪上舉行了隆重的換旗儀式,中國35名船員在甲板上列隊,在羅馬尼亞和中國的國歌聲中,羅馬尼亞的國旗緩緩落下,中國的國旗冉冉升起。此時,德堡輪正式成為中國的船隻。 3月17日,德堡輪離開布拉伊拉,開始了它的船剛行了一個多小時,就出了故障,機艙的配電板就跳了閘,指引船向的螺經儀也隨之失靈了。修了兩個多小時,下午才繼續航行。 3月18日下午,德堡輪到了康斯坦薩港,這是歐洲一個比較大的港口。德堡輪將在這裡裝貨。船拋錨後在用水沖洗甲板時,應急消防泵啟動10分鐘馬達就燒了。 21日晚11時,德堡輪到碼頭開始裝貨,貨物是鋼材(盤條),他們早有耳聞,羅方的裝貨質量不高。貨裝得不好,遇到風浪貨物就會發生移位,就可能導致船的傾覆。為了保證質量,他們特別加強了監倉工作,水手中除了值班的外,其餘的全部進行監倉。儘管如此,羅方仍不能保證質量,有的堆放得很鬆,還有的盤條捆得不緊,吊起來就散了。裝裝停停,原定三四天就能裝完的貨,卻裝了9天,一直到30日上午才把貨裝完。 按照航線,德堡輪將先到賽德港的埃及運河口,過蘇伊士運河再進入紅海。可是,當時的紅海常有海盜出沒。特別是夜間,海盜船會突然開上來搶劫船隻,殺人越貨。為了避免和海盜遭遇,船長決定白天到運河口。4月1日下午16時,德堡輪離開碼頭。在行駛中,又發生了幾次跳閘。走走停停,4月4號,抵達埃及運河口的賽德港。 過運河前,船需要加水。可是,船尾的絞纜機卻出了故障,操縱手把的兩個彈簧因生了鏽而失效,無法使用。4月4日夜裡3點德堡輪才起錨。 4月5日下午3點德堡輪通過了運河口,停泊在蘇伊士灣。運河管理部門要等收到過河費用才允許離開。在蘇伊士灣停泊了3天,4月8日,德堡輪起錨進入紅海。 僅航行了不到一天,4月9日,輪機又出了故障。這時,船上的油漆也開始脫落。紅海不僅有海盜出沒,而且兩伊戰爭正打得難解難分。紅海的主航道周圍布滿了水雷,船偏離主航道就有被炸沉的危險。當時,本應停車修理。可是,一停車船就可能漂離主航道觸上水雷,不停車就只能讓機器帶病運轉。船長做出決斷,不停。 一直到4月12日傍晚,船出了紅海口進入印度洋才拋錨。拋錨的水域是也門共和國的領海,當時,也門正發生內亂。船剛停下,一艘也門軍艦便開過來讓德堡輪立即離開。無奈,德堡輪只好開到也門共和國對面的吉布提水域停泊。輪機長檢查輪機,發現推力軸承的推力塊已燒壞,推力主頸也拉出了傷痕,需要用機床重新磨光。船上沒有修船設備,只好向中國駐吉布提大使館求援。可是,吉布提像個農村,沒有能力承擔這項修理任務。德堡輪只好和香港友聯船廠聯繫,請他們前來協助修理。 幾天后,一名工程師來到吉布提。羅方也派來5個人,並帶來了備件。裝上後,6月2日進行試車。按規定,試車要開4個小時快車,但只試了兩個小時,驗船師就說行了。起航前,船長特地召開船務會議,強調一定要保證航行安全,過印度洋時,無論如何不能停車,實在不行就降到最低速度。如果停車,載重量僅5000噸的德堡輪在印度洋的風浪中就有傾覆的危險。連修帶等,德堡輪在吉布提水域呆了近兩個月。 6月11日下午,德堡輪起錨航行,剛走了近一天,電機又出了毛病,只好停在索馬裏海面上修理。故障排除後,13號繼續航行。 按照預定航線,德堡輪應從紅海口穿印度洋直插馬六甲海峽,到南中國海回到廣州。6月,印度洋正刮西南季風。強勁的季風從西南吹來,在海面上掀起起伏的大浪。德堡輪迎風航行,被季風頂得喘不過氣來,像一片樹葉隨着大浪一起一伏。 風大浪高,輪船的發動機又是苟延殘喘,帶病運行,無法開足馬力。德堡輪只好選擇另一條航線,往南,經過赤道附近的無風帶,再往東,這樣就可以避開風浪。可是,往南開正是頂風,只好先往東開。 6月16日晚8點50分,人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主機出現故障突然停車。德堡輪失去了動力,只能任憑風浪拋來拋去,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9點10分,主機衝車起動,船擺動的更為劇烈,人們突然聽到嘩的一聲巨響,像是山體滑坡又像是什麼坍塌,水手們本能地感覺到,是貨物移位了,隨着這聲巨響船猛地向左傾斜30多度,就在這時,衝車的轟鳴聲嘎然而止,主機又停車了。船繼續猛烈搖擺。正在宿舍的張周生順手抄起一包煙和一包火柴和兩名海員往甲板上跑。船劇烈搖晃着,使人邁不開步。一層甲板離頂甲板有4層樓高,他們只能扶着餐廳那固定的桌椅一步步挪到窗口,從窗口爬出。當他們來到駕駛台的時候,大部分船員都已穿好救生衣來到甲板上,船長命令發報主任迅速發出遇難求救信號。這時,船倉已開始進水,人們撤離機倉,上到甲板上來。船長和政委站在駕駛台上。船長命令二副到發報房把應急發報機拿出來放到救生艇里。船長又問報務主任把求救電報發出去沒有。報務主任回答,求救電報發出去了,因為天線低,可能效果不好。 船員們迅速把固定在大船上救生艇的鋼絲繩解開。船繼續向左傾斜。這時右舷救生艇已靠在第5層甲板的舷牆。這樣,即使救生艇落入水中,也只能是扣着的。右舷還有一個充氣橡皮救生筏。一名水手拉開了救生筏的氣閥,救生筏在空中脹開,卻卡在船邊欄杆上放不下去。一級水手郭德勝和另兩名船員迅速上前,把卡住的救生筏用力從欄杆中拽出。人們都圍在救生艇旁,死死抓住上面的扶手繩。 隨着船的繼續傾斜,右舷牆已變成地板,人可以站在上面,船體向左傾斜已近90度,船開始下沉,海水迅速地把船尾吞沒。船像一隻斜插入水中的大鯨。海水迅速地向中間漫延,船上如死一般寂靜,每個人都死死地抓住繩子。唯有船長沈永毅沒有上前。這位有着幾十年航齡的頭髮花白的老船長正面臨他一生最大的痛疚──船毀人亡。他神色沉重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並不想離開。張周生把老船長拉過來,讓他抓住救生艇的繩子。船體在迅速下沉,海水沒過腳面,小腿,就在船沉的瞬間,救生艇漂了起來,沉船形成了巨大漩渦,不少船員在漩渦中撒開了手中的繩子,張周生依然死命地抓住繩子,救生艇底朝天扣在海面上,船員們在大浪中掙扎着,他們救生衣上的小燈在波濤中一閃一閃。張周生看見那個救生筏在離救生艇三四十米的地方漂着,上面亮着一盞燈,隨着波浪一起一伏。這時,想把救生艇翻過來已不可能(後來,他們曾在廣州做過一次試驗,在風平浪靜中想把一個救生艇翻過來最少需要40人)。 他對船長說:“我游過去。”船長說:“你要小心。”張周生游到救生筏旁,筏子裡都是水,他爬上筏子。這時,有的船員也向筏子游來。張周生把他們一個個拉上筏子,當他拉上第4個人後,在海面上再也找不到一盞閃亮的燈光了,周圍一片漆黑,一片寂靜,大海不動聲色地吞沒了一切。 爬上筏子的5個人是:水手長張周生,32歲;機工郭衛朝,30歲;副水手長朱亮傑,50歲;一級水手郭德勝,31歲;還有一名二副,30歲。 他們用急救盒裡的剪刀剪斷了救生筏連在大船上的繩子,救生筏漂開了。張周生從水中撈出一個救生袋來,救生袋因一端用繩子拴在橡皮筏上而沒被沖走。他們又撈起水中的一根小木槳。救生袋裡有壓縮餅乾,魚鈎和釣魚線,一個防水電筒,還有一束專門為求救用的一拉就噴出火焰的求救信號,可惜的是,最珍貴的淡水丟失了。 5個人蜷曲在長2米、寬1米的橡皮筏里,大家驚魂未定,神色木然,誰也沒有說話。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疾,像是一場惡夢。剛才,大家還在一條船上說說笑笑,轉眼,就剩下他們5個人了。他們相互靠着,度過了漆黑恐怖的一夜。 早晨,茫茫的印度洋被曙光照亮。大洋上只有他們這個孤零零的小橡皮筏,再也沒有任何同伴的影子。5個人知道,雖然他們昨天倖免於難,但未來卻生死難卜。在茫茫大洋上,他們的小橡皮筏微弱得如一脈草葉,沒有任何主宰的能力,只能聽天由命,任其漂泊。他們隨時有死亡的危險,必須同舟共濟。 大家一致推選張周生為他們的頭頭。張周生是水手長,32歲,年紀輕,身體好,已有10年航齡。上午,他們用罐子把水舀出,又用衣服把筏底的水吸乾,整整忙活了一個上午。下午,一個浪打來,橡皮筏失去平衡,又翻了一次,他們又一通忙活,把水舀出。為了保持筏子的平衡,防止再翻,他們每個人都坐在邊上,把腳伸到中間。 張周生把壓縮餅乾分成5份,每人一份。一天一人兩小包,每小包3小塊,每塊有麻將牌大小。早晨一小包,晚上一小包,中午就忍着。他們算了算,這些壓縮餅乾夠吃一個多星期。他們相信,一個星期內他們就會獲救。 現在,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不是缺少食物,而是淡水。張周生提出,從今天起,每人喝自己的尿,這是獲取水分補充的唯一辦法。 大家並不感到特別悲觀,他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獲救。按規定,德堡輪每天和總部聯絡一次,報告航船的所在方位,天氣不好時每天要聯絡兩次。即使總部收不到他們的求救報告,兩天內總部接不到他們的方位報告,就會估計德堡輪出事了,就一定會想辦法尋找他們的下落。他們相互鼓勵,一定要活着回去,把這次出事的原因告訴大家,讓遇難的兄弟死得明白。5人約定,這次大難不死,回廣州後一定到白天鵝飯店喝茶。 下午,張周生捏着鼻子把排出的小便喝了下去。小便又澀又苦,溫吞吞黃澄澄地令人作嘔,端到嘴邊,臊味直衝鼻子,可是,不喝,就可能意味着死亡,人不吃食物可以活十幾天,但不喝水,最長的期限只有一個星期。郭德勝也強迫自己把小便喝了進去。其他3個人卻做不到這一點。尿剛一到嘴邊,就反胃哇哇地要吐。最後,誰也沒能喝下去,這唯一能補充體內水分的尿被白白倒掉了。 他們迎來了沉船後的第二個夜晚,夜色把落日的最後一抹餘輝熄滅,印度洋漸漸暗了下來,最後沉入無邊的黑夜之中。他們抵足而睡,橡皮筏隨着波浪一起一伏。 第3天, 一種說不出名的皮膚病也在嚴重地折磨着他們。從沉船的那天晚上,他們的衣服就沒有真正幹過。白天,浸了鹽分的衣服被太陽一曬,硬得像盔甲,晚上,衣服一返潮,濕糊糊地貼在身上一點不透氣。他們每個人全身都長滿了小紅點,小紅點又痛又癢,被鐵甲般的衣服一磨,流出了膿血。用海水一洗,每個小泡都留下了一個小洞。濃血的腥臭味招來了鯊魚,它們成群結隊地在橡皮筏旁游來游去,鑽到筏子底下,不懷好意地用身子頂筏子,想把它掀翻。 張周生和郭德勝堅持喝自己的小便。尿經過吸收,變得更難喝,但他們還是堅持喝了下去。他們試圖補充些食物,便拿出魚鈎和魚錢。沒有魚餌,他們就把布條子釣在魚鈎上(以前他們曾用這種方法釣過魚)。羅馬尼亞人提供的魚線也是劣等品,又細又不結實,被魚一掙就斷了。從海里獲取食物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頭兩天,他們還聊天,說笑話。第三天,難挨的乾渴開始煎熬他們。特別是朱亮傑、郭衛朝和那名二副,沒有水分的補充,體內再也排不出尿了。嘴唇乾裂出一道道口子,人也變得無精打采,蔫蔫的像被太陽曬蔫了的小草。吃餅乾的時候,口腔里沒有唾沫,壓縮餅乾像是干沙土面,在嘴裡來回攪拌就是咽不下去。 現在,能解決乾渴的唯一希望就是下雨,他們多麼希望下場雨啊!可是印度洋的天空晴得沒有一絲雲彩,只有太陽明晃晃地照着。5個人中身體最弱的就是副水手長朱亮傑,一上筏子,朱亮傑就渾身不停地哆嗦,3天來,總是憂心忡忡,很少說話。 他們在海上搜索着,希望海面上出現搜尋他們的船隻,天空出現飛機引擎的聲音,可是,沒有。無邊的大洋波飛浪涌,一望無際的灰藍色,連海鷗的影子也難找到。 第5天,人們已無力說話。乾渴強烈地折磨他們,嗓子眼和胸腔像是被火焚燒,他們像是被太陽曝曬的魚,每個細胞的水分都被陽光和海風榨取乾淨。特別是朱亮傑,因為嚴重脫水,皮膚變成毫無光澤的青灰色,嘴凹下去,兩腮乾癟,像是被風幹了的木乃伊。 晚上9點鐘,他們看到遠處有燈光閃亮。燈光在海上一起一伏。憑經驗,那可能是幾條漁船,離他們有幾海里,他們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可是,強勁的季風使他們無法讓橡皮筏向漁船靠近。他們想用燈光聯繫,羅馬尼亞的防水手電也是破爛貨,根本不防水。裡面的電池被水一泡,已流湯變軟,無法使用。他們連拉了幾根求救信號,閃亮的火花劃破夜色,希望對方能發現他們。可能是離得太遠了,橡皮筏子又低,對方並沒有發現他們。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燈光離他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6天、朱亮傑已經不行了,手腳開始不停地抽搐。嘴裡塞滿了餅乾,咽不下去又不願吐出來。兩隻眼睛大睜着,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大家束手無策,只能安慰他:“老朱,你要堅持,堅持一天就有希望,國內就會派人來救我們。”下午5點,人們眼睜睜地看着他斷了氣。 4個人把朱亮傑緩緩放入水中,一邊放一面說:“老朱,你先走一步,在那裡等我們,我們隨後就到……”。朱亮傑的身體在水中忽悠一閃就不見了。死神的陰影籠罩着剩下的每個人,他們知道,如果在一兩天內他們不能獲救,就會像朱亮傑一樣。 他們對國內來搭救他們已徹底失去了信心。經過六七天的漂泊,他們離出事地點越來越遠,即使搭救,搜尋起來也十分困難。現在,他們只能憑運氣,被過路的船隻發現,在茫茫的大洋中這樣的概率幾乎是零。 第5天上午,二副在焦渴中閉上了眼睛。三個人把二副放入海中。第8天夜裡,郭衛朝也離開了他們,走得消然無息,早晨醒來,小郭的身體已經僵了。兩人把小郭放入水中。 現在,5人中只剩下張周生和郭德勝了。他們已渴得說不出話來。讓他們死不瞑目的是,他倆死了,將不會有人把沉船的真相告訴大家。布拉伊拉造船廠還有七條貨輪沒有交貨,而此時,國內各種傳言蜂起,有人說他們判逃了,有人說他們被海盜搶劫了,人被殺了,有人說他們的船沉了……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看到任何尋找他們的跡象。是國內沒有找到他們還是根本就沒有找他們呢!他們當然不知道,在德堡輪出事後的第8天,船運公司才把德堡輪失蹤的消息報告交通部,當時,他們已漂泊了四五百海里。 第9天、他倆還能排出點尿來,尿只有一小杯,顏色像濃濃的紅茶,散發着嗆人的氨水味,兩人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他們又迎來了印度洋一個漫長的夜晚,他們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醒來。 半夜,他們突然被一陣雨打篷布的聲音敲醒。下雨了!他們像觸了電似地騰地坐起來。張周生撩開篷門,真的下雨了!密集的雨點從天而降,敲打在篷布上,橡皮筏上,發出悅耳的聲音。下雨了!他們興奮地喊叫着,把頭伸到外面,張開嘴接下來的雨水。雨滴打在他們的臉上,頭髮上,打在焦渴冒煙的嘴裡,打在乾裂的嘴唇上,那份甘甜,清涼,任何瓊漿玉液都無法相比。他們撩起篷門兜落下的雨水,雨水順着篷頂漏斗的管子流下來,他們嘴對着管子,貪婪地往嗓子眼裡灌,肚子喝滿了喝脹了喝得直往上漾,還是拼命地往下喝,他們渴壞了也渴怕了,他們要把以前欠下的,以後需要的,全部喝下去。喝夠了,兩人把雨水收集到一個塑料袋裡,大約有5公斤重,這樣,足夠他們堅持一個星期。 從那天晚上開始,老天爺變得格外慷慨,幾乎天天下雨。他們積攢了幾十斤水。後來,才知道,他們正漂泊到一個雨水帶。可惜,其他3個同伴沒能等到這一天。 他們的生命被雨水激活,象枯萎的枝葉重新舒展。絕處逢生使他們增強了活下去的信念。看來,老天爺還不想讓他倆死,他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擺脫了乾渴的煎熬,又面臨着斷糧的威脅。當時,他們估計一個星期就會獲救,沒想到會漂泊這麼長時間,壓縮餅乾已所剩無幾。他們把每天兩小包改成一小包。後來,一天一小包也維持不下去了,就縮減為一天一小塊。那塊只有麻將牌大小的壓縮餅乾就成了他倆的聖餐。每天,實在餓得無法忍受,他們才吃它,放到嘴裡反覆咀嚼,慢慢品嘗,捨不得咽下,掉下一個渣也要趕快用手沾起來放到嘴裡。他們就這樣在海上漂泊了一天又一天。他們不知道漂了多遠,也不知道漂泊到了哪裡,只有手上那塊防水手錶,忠實地滴答滴答走着,告訴他們已漂泊了的天數。還有那鯊魚,仍鍥而不捨地尾隨着他們,好像認定他們會成為它們的口中食。 第15天時,他們看見了一艘輪船,離他們有十幾海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消失在海平線上。 第18天的時候,他們最後一塊壓縮餅乾也吃完了,徹底地彈盡糧絕。9天前那重新鼓起的勇氣也慢慢地消耗殆盡,被一度趕跑的死神又穩穩地坐在他們的筏子上。他倆只不過是比那些早走的人更多地體味──除了乾渴還有飢餓──生命被折磨的漫長的死亡過程。 壓縮餅乾吃完了,空曠的胃需要填充,餓極了,他們就吃包裝紙。包裝紙沒有任何滋味,他們把它一點點咬碎咽下去。包裝紙吃完了,就把橡皮筏上用來充氣的皮老虎上的一小塊牛皮扯下來,分成兩塊,吃了下去。牛皮吃完了,橡皮筏上還有幾個用來堵漏的木塞。他們把木屑一點點摳下,放進嘴裡,像吃中藥那樣用水送下去。木塞也吃完了,筏子上凡能咬得動的東西都吃光了。 第20天的時候,一隻海鷗可能是飛累了,想找一個棲息的地方,在筏子周圍盤桓了一圈後便落在上面。早就盯視已久的郭德勝猛地伸手把它抓住。海鷗只有二三兩,味道極腥,兩人像餓紅了眼的狼,連肉帶骨頭,一起吞了下去。第二天,又捉住了一隻。以後,他們就再也沒這樣的運氣了。早晨,偶爾有幾隻被風浪捲起的小飛魚落到筏子上,他們就忙不迭地抓住,塞進嘴裡。 實在餓得受不了時,兩人就喝水。腸子像是不打彎的水管子,從嘴裡喝下去,就從另一端排出來。沒有任何顏色,如同清水。 他們已經在海上整整漂泊了3個星期。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體輕飄飄的沒有一點份量,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周圍依然是無邊的大洋,那幾條鯊魚仍在不屈不撓地跟着,他們已感到極度絕望。 夜裡,張周生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母親,母親10年前就去世了,那時他剛從海南插隊回來,成為一名水手。他看見母親在前面走着,他大聲地喊母親,母親像是沒聽到頭也不回地仍往前走,越走越快,他邊追邊大聲地叫着,母親從始至終也沒回頭看他,越追越遠,最後消失了。他醒了,久久琢磨着,母親為什麼不理他呢!他不知這個夢是凶是吉。 第二天、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見全家給他辦喪事,來了不少親朋好友,十分熱鬧。妻子讓剛滿3歲的女兒小妮捧着他的照片在前面走。女兒一下子把照片推開,說:“你們都胡說,我爸爸沒死,他還活着,他的船壞了,修好就回來。” 他醒了,久久沉浸在剛才的夢裡。女兒剛滿3歲,是他的掌上明珠,每次出船,他都把妻子和女兒的照片帶着,放在床頭。女兒那甜甜的笑臉總使他心頭漾起一種幸福的情感,陪伴他度過寂寞的航程。每次出海回來,一進家門,女兒總是張開小手叫着爸爸像蝴蝶一樣撲到他懷裡。這次離家時,女兒已睡下了。他走到女兒床前,女兒沖他揮揮小手:“爸爸你走好。”他覺得,這一次,一定是女兒託夢給他,告訴他一定能回家。女兒的話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他一定要挺住,說不定他們將會被搭救。 第22天的時候,他們已經奄奄一息,處於一種半醒半昏迷狀態,生死兩界已不分明,他們在生死兩界間飄忽不定。他們躺在救生筏上,就像是兩具屍體,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有時彼此看看,只有那轉動的眼珠在告訴對方還活着。現在,就是海鷗落在他們眼前,也無力捕捉了。 1986年7月10日,他們已經在海上整整漂泊了24天。他們昏沉沉地躺着,已處於一種彌留狀態。 下午5點多鐘,他們突然聽到汽笛聲。像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們瀕死的生命突然激奮起來。他們掙扎着從篷布里爬出來,船!在離橡皮筏幾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艘大船!兩人同時喊叫了一聲,就像一堆稀泥一樣癱在了那裡。他們僅有的一絲力氣都在這聲喊叫中用完了。 這是一艘日本滾裝貨船,三井丸號。運送汽車從歐洲回來。此時,他們的橡皮筏正飄離主船道不遠的地方,當時值的是船上的大副。看見海上有一個橡皮筏,就把船靠攏過來。他們觀察了10分鐘也沒看見動靜。以為是一口空筏子,就拉響汽笛準備開船。正是這聲汽笛震醒了他倆。 他們再一次絕處逢生。後來他們才知道,他們正漂泊到離馬爾代夫不遠的地方,已漂泊了1000多海里。 三井丸號放下一隻救生艇,一名二副把他們扶上救生艇,然後把他們拉上大船,抬到醫務室。船上的醫生幫他們脫下那身又硬又髒的衣服,為他們裹上毛毯。又端來牛奶,一勺勺地餵他們。隨後,又端來很薄的稀粥。稀粥又黏又爛,散發着誘人的香氣,他們已有24天沒聞到米香了。 這一切恍若夢境。一個小時前,他們還在死亡線上掙扎,現在,一切都那麼安詳恬靜。潔白的床單,親切的微笑……那曾吞噬了33名船員兄弟的印度洋依然波濤涌動,但危險已遠離他們。 船長叫白木昭治,50多歲,他親切地問他們是哪家船運公司的,好幫他們和公司聯繫。張周生和郭德勝都不懂日文,船上又沒有翻譯。張周生便在紙上寫了廣州船運公司幾個字。船長端詳了半天,搖搖頭。張周生想起日本人把公司都叫株式會社,他就寫了廣州海運株式會社幾個字。船長明白了,說馬上通過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和中國國內取得聯繫。並請日本國內為他倆辦好簽證,船把他們送到神戶,從神戶坐飛機到大坂,再從那裡坐飛機回國。 很快,一份來自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的報告送到國務院有關領導的手中,報告說日本三井丸船在印度洋救起了兩名中國船員。國務院通知交通部部長錢永昌,錢永昌意識到這可能是失蹤近一個月的德堡輪的船員。立刻會見了日本駐中國大使,詢問三井丸號現在的方位,並希望能在新加坡停靠,讓兩名船員從新加坡儘快回國。 在船上的幾天裡,張周生和郭德勝受到日本朋友無微不至地照顧,處處感到他們的深情厚意。知道他們的胃消化能力差,每天都為他們熬又爛又黏的稀粥。把蘋果榨成果醬,餵他們吃。船長和大副每天都幾次來看他們,噓寒問暖。怕他們寂寞,船員們一有空就到房間裡和他們聊天。 7月14日,也就是他們被救起的第四天,白木昭治船長告訴他們,國內已知道他們得救了,說中國希望他們能從新加坡回國。 回國!他們心中像燃起一團火。24天的日日夜夜,24天的生死漂泊,支撐他們的就是這兩個字──回國。 7月15日,三井丸號到達新加坡。全體船員為他們舉行隆重的歡送會。日本朋友打開香檳,雪白泡沫濃郁的酒香溢滿了大廳。漾溢着四海船員皆兄弟的情誼。船員們舉起酒杯,為他們回到祖國和親人的懷抱祝福。 白木昭治船長還為他們深情地唱了一支日本民歌。張周生也唱了一支電視劇插曲,可是,因體質太弱,只唱了兩句便接不上氣。日本朋友仍報以熱烈的掌聲。 他們的衣服不能穿了,日本朋友紛紛拿出自己嶄新的衣服、鞋、襪子、皮帶送給他們。 中國駐新加坡商務處的代表和中國遠洋公司的船運代表到船上來接他們。沉船後,他們朝思暮想,希望國內派船和飛機來營救他們。現在,他們終於看到祖國來的人,委屈、激動的淚水洶湧而出。 就要和三井丸號離別了。船長親自扶着他倆走下舷梯。甲板上,全體船員以水手的禮儀列隊為他們送行。他們緊緊握着船長的手,深感日本朋友的救命之恩,惜別的淚水撲簌簌流下。他們和日本朋友揮淚告別。 再見,白木昭治船長! 再見,滿上重章二副,濱漢利行三副! 再見,親愛的日本朋友們! 你們的救命之恩,將永誌不忘! 三井丸號駛抵日本後,中國大使館舉行了盛大的酒會,宴請所有船員和他們的妻子。向他們表達中國政府的誠摯的謝意。 值得一提的是,幾個月後,布拉伊拉船廠建造的另一艘5000噸貨輪“柳堡號”返航回國。汲取了德堡輪的教訓,中國航運公司這次特派了兩艘船進行護航。在過印度洋時,船員們把罐頭和水果拋向海中,祭祀那些遇難的亡靈,也祈求他們保佑柳堡輪平安。他們平安渡過了印度洋,船到新加坡後,以為不會出事了,使取消了護航。沒想到柳堡輪剛航行了一天主機就出了故障。失去動力的柳堡輪在風浪中被拋來拋去,面臨重蹈德堡輪復轍的危險。幸好附近有一艘中國遠洋貨輪,他們急速趕來,在它周圍護航。最後廣州來了拖輪,把柳堡輪拖回廣州,才免遭厄運。 令人費解的是,這樣的特大海難事故,由於歷史原因,居然一直被塵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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