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第六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2日11:07:38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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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六章: 白衣天使就是白狼 五妞自从结婚以来,日子过的还算平稳。钱旺在中关村一家网络公司做网络编辑,每个月开五千块钱工资,手里还持有公司两千股原始股票,他满心以为靠网络能发大财,没想到网络经济是个泡沫,他们公司就像一个快咽气的老人,一天不如一天,一会儿不如一会儿,最后终于完蛋了,连自己花五万块钱买的原始股票也成了废纸。这到应了那句话:世上凡速成的东西,绝耐不得持久。钱旺手里一点儿钱也没有,要说这话可能人都不相信,他开始给企业做一个网页能拿到一万块钱,后来连一千也拿不到,虽然每月工资不少,但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吃豆儿喝凉水——攒屁的主儿,所以到现在,他手里一点儿积蓄也没有。俩人吃五妞一个人的工资,五妞就不高兴了。五妞在西单一家电讯商场卖手机,最近也不太景气,她们完全靠提成,卖的多就提的多,卖的少就只有基本工资一千多块钱。五妞这几年每月收入都在五、六千,突然变成这么少,她哪儿过过这么紧张的日子呀?要说积蓄,还是有一点儿,但是她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氛。 开始时,钱旺还能沉得住气,常常四处去找工作,但是哪儿也干不长,因为他只熟悉IT行业,只懂得电脑,所以找的工作也都是网络公司,或者相关行业。钱旺所到之处,没有一处景气的,好的地方进不去,能进去的地方也呆不长。钱旺自己说:“好像我是他妈丧门星一样,走哪儿哪儿完蛋。”后来,钱旺跟人伙着做了一回买卖,是去中缅边界贩翡翠。大多数男人都有得意忘形的毛病,钱旺当然不能免俗,他也是一得意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尽管走的时候,五妞一再嘱咐,去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胡来。结果到了那边,钱旺还是忍不住打了一回野鸡。要不说这人就是欠呢,你玩了就玩了,回来他还跟五妞吹牛,说人家野鸡是怎么怎么来,还告诉五妞怎么样才有味道。 这可把五妞鼻子气歪了,她点着钱旺的脑门子说:“小子,我告诉你,这可是你对不住我,那就休怪我也对不住你了。” 钱旺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是五妞却动了真的,因为她认为不动真的,钱旺就会看不起她。单位里几个姐们儿平常聊天的时候,五妞听说过关于鸭子的事,她虽然觉得好奇,但是并没有认真想过,这回她想尝尝那滋味儿。不就是花点儿钱吗,没什么了不起。五妞之所以找鸭子,而不是去找情人,她是这样的考虑的,找鸭子不过是逢场作戏,不会有什么麻烦;而找情人就是玩玄了,弄不好他对你产生了感情,甩又甩不了,后患无穷。所以五妞打定主意,找个鸭子玩一回,玩完了也跟钱旺汇报一下,也气气他。 平常五妞很少去歌厅和舞厅,总觉得那儿不是好人呆的地界,但是这次她却鼓足勇气,走进了一个平常议论过的歌厅。刚坐下,马上就有一个长脸、二十六七岁、长的精瘦却很瓷实的小伙子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服务。初来乍到,五妞还有些扭捏,不太好意思。那小伙子咧嘴笑了一下,坐在五妞身旁,好似无意地将手放在五妞的大腿旁边,然后用小拇指尖轻轻地刮五妞的大腿,顿时痒得五妞恨不能哼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浑身上下直哆嗦。五妞赶紧立起身走出去,小伙子跟了出来,问五妞有地儿吗?五妞说有。小伙子说先讲好价钱。五妞问多少。小伙子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千。五妞没想到会这么贵。小伙子说鸭子就是比鸡贵,鸡一天可以接待很多人,但是鸭子接活儿是有限的,多了不行,一天顶多接俩。五妞想了一下能理解,她想起钱旺也是一天最多只能干两次,于是五妞就答应了。然后,五妞就把这个小伙子带了回来,她知道钱旺今天不在家。 俩人进了屋,五妞先让那家伙洗了一个澡,她怕他有什么脏病。 那小伙子一边洗一边笑着说:“保证什么毛病都没有。哼哼,你嫌我脏,我还怕你脏呢。你说你是头一回,谁知道你是第几回呀。放心吧,我们每次都得带套儿。” 洗完一丝不挂地走出来,这时候五妞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男人和男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他是那么高昂坚挺,那么魁伟粗壮!和他比起来,钱旺简直就是一个小屁孩,太悬殊了。五妞既兴奋又有些害怕,还有点儿害羞,俩人当即牵手上了床。 这一场雷暴轰轰烈烈,真格是翻江倒海,足足搅动了半个多小时。五妞上了贼船却下不来了,而且她也不想下来,舒爽夹杂着疼痛,后悔伴随着渴求,既亢奋又满足;每一次强有力的撞击和磨擦,都使五妞喊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感叹和呻吟。直到人家装上钱要走的时候,五妞却动弹不得了,下身火辣辣地,疼得她一丝也不能动,但是她意犹未尽,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很想留他多呆一会儿,可是人家说还有生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时候五妞才知道,为什么人常说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小时候上同学家,同学家里有一棵海棠树,每到秋天树上就会结出许多半青半红的海棠果,同学的家长有时候给她们摘一些,但是吃起来总没有自己偷的好吃,后来大伙儿回忆时都笑着说,偷的海棠有一股贼性味。五妞再一次体会了偷的感觉,再一次品尝了贼性味,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更有紧张之后的松弛和舒展。 整整一天,五妞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她回想着自己结婚以来的日子,感到十分后悔。严格地说,自己算不上个新人类,但起码也是个讲究时尚的新女子,怎么会过这种乏味的日子呢?想想刚才,五妞顿时感到热血沸腾,心潮再一次开始涌动,但是那人走了,没有人来填补这空虚,五妞感到无比的失落,她不由得使劲砸了一下床。 五妞抚摩着自己刚刚被那人拥抱过的身体,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回味着刚才的每一点儿感觉,总起来就是一句话:这才叫女人过的日子!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就是:疼并快乐着。和钱旺过这种不疼不痒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自己是结婚以后,才听钱旺说有试婚这一说,如果当初她和男人试过婚,那她绝对不会跟钱旺,一定找一个这样的。 现在疼痛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空虚,整个身心前所未有的空虚!大概生孩子的痛苦也不过如此,那么,有什么痛苦是人所不能忍耐的呢?况且,痛苦会给人带来如此的充实和快乐。倪萍写了本《日子》,宋丹丹想写一本《月子》,人家都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自己除了朝八暮五日出日落,生活再没有其他的内容,如果和钱旺这种人过一辈子,自己肯定什么也写不出来,因为没有一点儿有用的素材。 想来想去,五妞觉得目前过的日子太没劲,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看电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宝贵的光阴,难道就这么过?听人说,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床上,可自己的床上伴侣竟是那么猥琐,那么乏味,那么无聊,那么没劲!五妞决定离婚了。螺丝帽大,螺丝小,拧不到一起,男女双方不匹配,性生活达不到满足,这绝对是十分充足的理由啊。社会已经发展到了二十一世纪,难道女人还把忠贞,看成悠悠万事惟此惟大吗?那就太可笑了。连同性恋和爱滋病患者,都得到了社会的宽容和理解,追求美满的性生活有什么不对? 一个偶然,使五妞发现了生活还有另一种乐趣,日子还有另一种过法,人生还有另一种追求。五妞早就知道,现在流行一种说法,干的好不如嫁的好,凭五妞的自身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钱旺算老几?趁着年轻没有孩子,及早蹬了他!五妞开始琢磨怎样和钱旺分手了。 首先这房子没他的份,毫无疑问这是五妞的。其他无非就是全部家具,电器和装修也是钱旺掏的钱,算一下没多少钱,不过是三万多块。他愿意要,就让他拉着走;他不愿意要,我留下也行。但是不能给他算原价,他还使了这么些日子呢,怎么也得收他一点儿折旧费。收多少呢?这种西式家具,本来就不是纯木头制作的,甭看新的时候一件要三千、五千,旧了一点儿钱也不值;甭说是旧的,哪怕你前脚从家具店拉出来,后脚再卖给收家具的,价钱马上大跌跟头,有时候连一折都不给。要是这样说,给他作五折就够意思了。他要觉得不合算,就让他拉着走。对,就是这个主意。
李建民开了半年班车,一直在琢磨怎么回去给侯头儿开车,后来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软硬兼施。软的办法是给侯头儿送礼,硬的办法就是散布侯头儿和王燕姿的那点儿臭事,让王燕姿滚蛋,或者让侯头儿踹了小孙。 事情很凑巧,也搭着这个侯头儿不自觉,他偏在这个时候,把王燕姿提了一个副科长。这下,侯头儿和王燕姿的事就在机关里传开了。这事情最先知道的当然是女同志,女人对这种事情最敏感,大家在底下唧唧喳喳,嘀嘀咕咕,一看见侯头儿来了就不说了,或者只要王燕姿在场就闭口不言。王燕姿并不在乎这件事,心说:你们嫉妒也没辙,你们生气是活该,反正我得了实惠。小孙也不为自己戴了绿帽子感到羞耻,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谁叫你们不年轻、不漂亮呢。 可是侯头儿却受不了了,一个领导老让大伙儿这么议论,成何体统!于是,他就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子,在全局年终总结大会上把这事情讲了。他说:“现在机关里有一种不正之风,就是在底下议论领导,说领导有作风问题。依我看,历来搞阴谋诡计,都是在作风问题上攻击人,我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共产党员,根本不怕这一套。谁要是不服气,谁就直接了当地找我谈,或者找有关部门去反映,不要在底下瞎嘀咕嘛。”然后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说:“你们有什么根据?你们拿出证据来嘛!俗话说的好,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们抓住什么啦?以后,谁再敢在底下瞎胡议论,我可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大伙儿都垂着脑袋。李建民一看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心里暗暗高兴,这回硬办法没有用了,自己无须亲自出马,只消暗地里推波助澜就行。虽然侯头儿眼下好像不太在乎,我就不信他永远不在乎!他决定马上开始实行软办法,他忽然想起来了,毛主席不定什么时候,可能教导过我们:量变最终会产生质变。我给他软硬兼施,不怕他不变。但是,给侯头儿送什么礼呢?这个软办法怎么实施呢?李建民为这事,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以前他曾经给侯头儿送过一回曹开镛男士营养液,结果侯头儿用那么一种眼光看着李建民,看的李建民心里直发毛。后来他想明白了,曹开镛男士营养液有促进性功能的作用,侯头儿肯定是埋怨他,以为侯头儿不行了,干不了那事了,需要靠药物来支持,这不是在笑话人家吗?本来李建民是一番好意,怕他在这上面用的心思太多,对身体不好,给他补一补,没想到人家不买帐,后来李建民就不敢瞎买瞎送了。现在他想,侯头儿是领导干部,人家肯定什么都不缺,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甚至是金的银的。尽管侯头儿从来不带首饰,李建民也十分清楚他肯定不缺。那么,就剩下玩的了。李建民太了解侯头儿了,他没有别的嗜好,就是爱玩女人,那么投其所好,给他买玩女人用的东西肯定没错。 于是,他就沿着大街走,专门找那种成人保健用品商店。他发现了一种叫做“快乐魔膏”的东西,法国进口的,据售货员讲,作爱之前抹上一点儿,就可以坚持一个小时,李建民就给侯头儿买了一管这东西,花了六百八十块钱。东西买了,怎么送?这也是一个问题。送的好了还则罢了,送的不好引火烧身。李建民认真地分析了一回侯头儿这个人,第一,侯头儿是个假正经,这绝对没错。第二,侯头儿今年四十五岁,身强力壮,正是男人性需求长久、持续和追求花样刺激的时候。第三,自己给侯头儿开了五年车,从来没有给侯头儿找过什么麻烦,侯头儿对自己应该是信任的。凭这三条,直接给他送到手里,应该说没有问题。主意打定,李建民就直奔侯头儿家去了。 到了侯头儿家,侯头儿的老婆说:“你来的真凑巧,他在家的时候都少有,今儿让你给碰上了。”能不凑巧吗?李建民侦察好几天了。 李建民先把给她的礼物拿了出来,说:“大姐,我有些日子没来看您了,还挺想您的,您不是经常膝关节疼吗?我听说这种藏药特管事,就给您买了点儿。我怕它有什么负作用,所以我先试了一遍,结果没有什么不良反映,您不妨试试看。如果用着好,我明儿还给您买。”其实李建民比侯头儿的老婆大,今年四十九了,为了套近乎,他一直管她叫大姐。 侯头儿的老婆高兴地说:“是吗?还是你心眼儿好,老惦记着我,那我就试试吧。你们聊你们的,我不打搅了。”说着拿起药进了卧室。 侯头儿垂着眼皮问:“有事儿吗?” 李建民说:“没事儿,日子多了怪想您的。” 侯头儿用鼻子哼了一声。 李建民看了一下卧室的门,压低嗓门儿小声说:“我给您带来一好玩意儿,您到时候试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管快乐魔膏,双手递给侯头儿。 侯头儿扫了一眼卧室的门,看了一眼手里的魔膏,上边除了外文就是一个直观的图形,因为是李建民送的,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便小声问:“这是什么?怎么使?” 李建民小声说:“法国进口的,快乐魔膏。法国,您知道吧,最浪漫了。到时候,只在头儿上抹一点,就可以玩一个钟头,特棒!” 听见老婆的拖鞋声,侯头儿赶紧把魔膏装进口袋里。然后俩人说了几句闲话,最后侯头儿说了一句:“放心吧,你的事儿我记着哪。凑机会吧,啊,凑机会。”于是,李建民就起身告辞了。在回家的路上,李建民虽然有些心疼,心说:操你妈!老子花了六百八。可是反过来他心里又挺塌实,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侯头儿还没有把他给忘了。
葛大成现在开车路熟了,技术也熟了,再多付点儿辛苦,每月怎么也能拿它一千多块钱。可是光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行,这几年房租涨了多少?水费、电费、煤气费涨了多少?柴米油盐涨了多少?孩子的学费又涨了多少?就算葛大成一个月能拿回两千块钱,也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三妞不出去再挣点儿,还是不宽绰。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应该找份工作,寻思了一圈,最后她决定去找二妞。因为她在医院里看见有护工,就是给医院打扫卫生、给病人端屎端尿喂吃喂喝的人,大多是一些中年妇女,听人家说这些人叫“护嫂”。她想让二妞给说句话,自己也去当护嫂。 吃了中午饭,歇了一会儿,三妞就来到二妞家。一进门,二妞正在训斥大女儿惠惠:“我就不信,非得买名牌不行,我今儿就不给你买,看你能把我怎么着!你干脆把我吃了得啦!” 惠惠说:“爱买不买,我不要了,干什么这么张牙舞爪的!吃你?老骨头老筋的,嚼得动吗?”然后使劲儿一摔门走了。 气得二妞要追出去打她,三妞赶紧拦住了,并且问她因为什么。 二妞说:“你说可恨不可恨?啊?这个小孩崽子,就好像上辈子我该她的欠她的,花我的钱就像解恨一样。你说说现在,她们的生活水平有多高?比咱们那时候强百倍!还不知足,还想怎么着哇?你说不论什么东西,穿的、戴的、使的、用的,一律都要名牌儿,不是名牌儿就不要。我他妈开着银行哪?啊?小兔崽子!我就不给她买,看她能把我怎么着!” 三妞实在是争不了这口气,如果自己手头儿有钱,一句话“得啦,三姨给买”,不就结了吗?可是自己穷,连这句话也不敢轻易出口。于是只好顺着二妞说:“可不是吗,现在这孩子都惯坏了,要星星不能给月亮,这可怎么好。往后成了家,俩人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你不让着我,我也不让着你,还不成天介打架?” 二妞这会儿并没有听三妞说话,她在猜测三妞是干什么来了,该不是来借钱吧?真要是来借钱,怎么跟她说呢?二妞正在暗自寻找借口,三妞说出了想去医院当护嫂的事。二妞一听原来是这样,于是放下心来,她说:“这事儿好说,回头我跟护士长说一声。”二妞想起二舅上回来北京的事,她知道三妞肯定拿不出钱来,就对三妞说:“你说建勋是不是有点儿不着调哇?你总跟老家套什么近乎?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有什么用?说实在的,老家的人,趁早甭搭理。不是我嫌贫爱福,实在是这些人太可恨。你说咱爸死的时候,明明给了大舅信儿,可是他们全都不来。可是你要不给他们信儿,嗬,他们那老理儿可多了!二舅不就是怪咱妈没给他信儿,说咱们不懂人事儿,一连几年都不跟咱妈来往,逢年过节连个电话都不打,你说跟这样的亲戚打交道,有什么意思?” 三妞说:“也是,咱爸死好几年了,二舅还是头回来。其实咱妈当时的意思是,咱妈自己没钱,吃儿女不愿意给儿女增加负担,要是来一大帮人,不是就得咱们多花钱吗?大舅一个人来,来个代表就行了,谁来不得破费呀?可是不管怎么说,就算过后知道了,二舅也应该给咱妈打个电话,对吧?姐夫死了慰问慰问,这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不对。” 二妞说:“谁说不是呢。所以这回二舅来,我就不露面,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我又没有求他们的时候。” 三妞听了这话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她心里并不赞成二妞,因为有求于二妞,所以她也不愿意得罪二妞,于是她就不软不硬地说:“这回还算可以,二舅回到家就把钱给寄回来了,咱妈也把钱还给建勋和四妞了,谁的钱也没用着。” 没想到二妞听了这话,心里这个后悔呦!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要是早知道这样,自己当初真应该给二舅送过去两千块钱。这回人家四妞是既落了人情,还没受损失。自己不仅得罪了建勋,还给大伙儿一个财迷的印象。他妈的!怎么会是这样呢?现在这农村人真是变了,真是有钱了,往后可不能小看农村人了。看看时候不早了,二妞说:“甭回去了,晚上在这儿吃吧,咱们包饺子。” 三妞说:“不行,我得回去给葛宕做饭去。” 二妞说:“你快拉倒吧,你不回去他就吃不成饭?你也太惯孩子了。今儿你就别回去,看他挨饿不挨饿?都多大了,自各儿还顾不了自各儿?你在这儿帮我包饺子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告诉你说,我不爱吃速冻饺子,到底那个味儿不新鲜。” 三妞一听二妞这么说,只好不走了。于是俩人就洗手,和面的和面,调馅的调馅,忙活着包饺子。刚开始包就有人来了,原说好明天来送钱,没想到他提前来了。当着三妞的面,二妞有些不自在,就沉着脸说:“你不是说凑不齐,明儿才来呢吗?” 那人说:“不是也想快点儿上手术吗?张大夫您给争取一下,把他排到礼拜一行吗?” 二妞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没事儿,你甭管了,我给你安排吧。” 那人道了谢,然后出门走了。二妞把钱锁到柜子里,然后对三妞说:“现在我们医院开始改革了,不许医生收红包了。按医院的规定,病人可以交点名费,专家也分两个等级。高级专家的点名费是八百,普通专家是六百。可是高级专家的号不好挂,因为高级专家每个月只有四次手术,也就是说一个礼拜一次,而且多数是那种具有科研价值的,人家才给做呢,没有科研价值的,一般都是我们普通专家给做。刚才这个人想让高级专家给他亲戚做手术,只是说不上话,托我给他安排一下,因为我现在是室主任。”二妞收的是介绍费,但是她没跟三妞说。 三妞心里好不羡慕,有心想问二妞,这点名费个人能落多少,又怕二妞多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二妞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就主动地解释说:“这点名费不是全给我们,只给我们百分之四十,其余的百分之二十给院里,百分之二十给科室,百分之二十给大伙儿分。他们那些普通医生也跟着沾我们的光,不劳而获,你说这叫他妈什么事儿!” 三妞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六百块钱,百分之四十就是二百四,再跟着科室分一回,顶少也得给十块,这就是二百五。一个礼拜二百五,四个礼拜就是四个二百五,四个二百五就是一千块钱。不算工资和奖金,光自己的点名费,一个月就闹一千。还有别人的呢,还有高级专家的呢,如果再跟着别的专家分几回,还不定能拿多少呢。这他妈叫什么世道!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三妞在心里暗暗地骂,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俩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二妞说:“你说现在这公共汽车吧,也挺讨厌的。没事儿跟着外国学什么无人售票,本来中国人就多,找个工作挺难,还非得搞无人售票,一个人忙了这头儿顾不上那头儿。昨天我下班坐的百利宝,前边上人,后边下人。老有人不自觉,不买票从后门上车。司机一看有人从后门上来了,赶紧跑到后门去拦,结果前门又有一帮人,趁机没投币就上了车。司机嚷了半天谁没投币,可是谁也不搭理他。司机不开车,大伙儿就嚷着说要投诉他,结果司机也没办法,只好乖乖地开车走了。” 三妞说:“可不是吗。我听我们同学说,她就是汽车上卖票的,她今年刚四十岁,就让人家挤兑得下岗了。说是双向选择,还不是给当头儿的制造整人机会?本来一辆车上两个人,一人开车一人卖票,谁也不闲着,忙忙叨叨,每人一个月挣一千块钱。把她辞了以后,劳动量增加了,一个人干了俩人的活,按说应该拿俩人的钱吧?结果不行。剩下的那个人,一个月只增加了三百块钱。就算下岗的每月给三百生活费,那他汽车公司还省下四百呢!我算看透了,反正是人家合算。当然了,不合算人家也不这么干。真他妈缺德!” 二妞说:“这才是呢,哪头儿也不落好。上班的骂街,下岗回家的也骂街。本来政府应该协调企业,多安排工人的就业机会。这可到好,反过来和企业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合起伙儿来坑咱们老百姓。难道这就是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你也得看看中国的国情不是?中国人这么多,根本就不能照搬外国的经验。人家人口少,坐公共汽车的人也少,一辆车上没几个人。哪像咱们这公共汽车,上车之前跟打仗似的,上去以后挤得跟像片儿似的,下车得拼了老命才下得来。能跟人家一样吗?” 三妞说:“可不是吗。你给那个人加了一点儿工资,你却让这个人下了岗,那个人没富裕多少,这个人却揭不开锅了。提高生活水平,也不是这么个提高法呀,这不是从别人碗里夺食吗?凭良心讲,这几年的生活水平是提高了,可是差距拉得也太大了。我们单位还算是好的哪,每月给三百块钱,有的单位更损,才给二百块钱。他们当头儿的一个月拿好几千,甚至上万!可是下岗的工人,才给这么一丁点儿,凭什么呀?一说就是企业效益不好,那怨谁呀?横不能怨我们工人吧?这些当头儿的,没本事搞好企业的经济效益,就知道拍上头的马屁。这也难怪,人家是上头任命的,不拍马屁能保住饭碗吗?” 二妞说:“不是说有一个最低生活保障费吗?我听说,下岗的每月最低生活费不得低于三百多,确切的数我也不清楚,反正给二百是不行的。” “什么叫行?什么叫不行?人家说没钱,你怎么办?你敢把人家怎么着?你还没退休呢,你还得指着人家呢。人家高兴就给你报销药费,不高兴就不给你报销,你能得罪人家吗?再说了,人家不说让你下岗,不是歇岗就是待岗,什么词儿不是编出来的?有活儿就让你干两天,没活儿你就在家歇着。什么叫有活儿?什么叫没活儿?还不是人家当头儿的编瞎话,目的就是为了躲那个最低生活费,他要是让你下了岗,不就得给你最低生活费吗?人家不说是下岗,你拿人家有什么辙?” 二妞想了一下说:“除非是退了休,退了休就不怕他了。” “谁说不是呢。可是让不让你退休,也是人家说了算呀。现在能退休倒好了,退了休怎么也拿五、六百,多的能拿七、八百,问题是不让你退。要是想办退休呀,你可得破费点儿呢!” “哦,还得送礼呀?” “多新鲜呢!没路子你还送不成呢!这会儿这人都贼着呢,生怕让人抓住把柄。要是没有可靠的人引路,磕头烧香你都找不着庙门儿。” 二妞不说话了,她忽然觉得三妞的话里有点儿意思,而且也凑巧,刚才那个人来送介绍费让三妞看见了,二妞倒不怕三妞往外边去说,退一万步讲,三妞说了也没用。医院里现在就是这个规定,大伙儿都是这个干法,又不是我一个人,我怕什么?但是毕竟不是一样的人,用毛主席那时候的话说,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当然没有共同语言。三妞看见有人给我送钱,心里肯定生气。这可没办法,人家上头就是让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谁叫你没本事? 三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有点儿太那个了,但是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情。现在思想起来,还是毛主席那时候好。不管当官儿不当官儿,谁比谁也不穷,谁比谁也不富,大伙儿都是一样的。那时候上谁家串门,彼此都是坦坦荡荡,没有什么藏的掖的。你吃馒头我吃面条,你吃窝头我吃菜团子,逢年过节家家都是一两麻酱、二两香油、三斤好大米、四斤富强粉、五斤半的大猪头。 现在可好,你这儿吃肉还没够呢,人家看见肉就像见了死耗子;你好不容易住上楼房了,人家轻轻松松住上别墅了;你一咬牙给孩子买辆捷安特自行车,人家不眨眼开上奥笛、宝马了;你回老家上趟坟算是春游,人家上外国去看人妖表演了。不说别的,人家现在说的话,你都听不懂了。甭说别人,就说眼前这个二姐吧。甭看她还住在单位分的破平房里,那是因为她抠门儿,舍不得买商品房,钱她是绝对有的,而且还不是少数,起码得趁几十万,这话是葛大成说的。人家不买房是因为李建民有希望在单位里分房,当然就不花那冤枉钱了。葛大成早就说过,这家里就数二姐趁钱,就数二姐日子好过。如今当大夫的黑着呢!开药拿回扣,手术拿红包,业余挣外快,这些年可让他们捞足了,这些挨千刀的、可恶的“白衣天使”!纯粹就是一群吃人的白狼!可是,想这个有什么用?还不是干生气?三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听见三妞叹气,二妞不由得偷偷扫了三妞一眼,但是她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除非自己拿出一大把钱来给她,那她也未必高兴。不是有那么一个笑话吗?有一个财主,众人都巴结他,他很洋洋得意。但是,偏偏有一个穷小子就是不巴结他,财主很纳闷,问穷小子,你为什么不巴结我?穷小子说,你有钱是你的,你又不给我,我凭什么巴结你?财主说好,我把我的财产给你一半,这回你该巴结我了吧?穷小子说,那咱俩一般多了,我凭什么巴结你?财主说,那我把财产都给你,这回你该巴结我了吧?穷小子说,那我就是财主了,你成了穷光蛋,我凭什么巴结你?你看看,多可恨!这种穷人的逻辑,这种穷人的心态,简直是太可恶了!他们恨人不穷,他们恨人不死!给他们捐助?别他妈瞎掰了!有那工夫,哪儿凉快我哪儿歇会儿。 俩人就这么闷着头包饺子,饺子包完了,李建民也回来了。 “呦嗬,三妞来啦,稀客稀客。吃饺子呀,太棒了。” 三妞叫了一声二姐夫,然后给他倒了一点儿热水让他洗脸,李建民乐的合不拢嘴,一边洗一边说:“才刚我路过农贸市场,有一个卖东西的,我给你们说一下,你们俩猜猜他是卖什么的。他是这么吆喝:硬帮帮,帮帮硬,妇女见了特高兴;磨一磨,蹭一蹭,紧急关头特管用。你们猜是卖什么的?” 三妞扑哧一声笑了,没说话。 二妞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臭流氓,神马东西!” 李建民笑着解释说:“你看你,净往坏处想。人家是卖磨刀石的,你以为是什么?净瞎想,这叫荤谜素猜,什么都不懂。” 二妞说:“得了得了,别胡说八道了,把锅坐上,剥几瓣蒜。” 李建民刚把锅坐在煤气灶上,添上水,还没来得及点火,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赶紧去接电话,只见他“啊,啊”地答应了几声,然后把电话挂上了。 二妞问:“谁呀?什么事?” 李建民说:“你弟弟,建勋,说第二拨把他和你妈告了,让大伙儿都过去帮助出出主意。” 二妞“哦”了一声没说话,三妞问二妞:“怎么告了咱们两家呀?招他惹他了?”二妞还是没说话,三妞也就闭了嘴。饺子煮熟捞出来,三妞吃了一碗,说好次日晚上一块儿去母亲那儿,三妞就回家了。
这个小区里一共安排了二百零三家拆迁户,上回告陈大妈那拨是十户,审了两次也不听律师分辨,就判这十家输了官司,但是前边四年的房租免了,只补交最后一年的房租。这十户人家觉得,反正胳膊也拧不过大腿,而且免了四年的房租也还合算,就什么话也不说,都把房租交了。物业尝到了甜头,于是,第二拨又告了十家。不知道他们是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呢?还是建勋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反正这回张家摊上两户。因为房租一连拖欠了五年多,所以不是一个小数目,尽管退休、下岗和没有经济收入的,法院判的还按老房租交,尽管只补交一年,像张大妈这样的,一下子拿出来,还是有点儿不太情愿。建勋这份倒没什么说的,听母亲的口气,她那份想让大伙儿给她分摊,连房租带水、电、天然气费,加到一块虽然不多,也八百多块钱呢,最好还是跟大伙儿说一声,妈是众人的妈,免得让别人说自己最孝顺。上回二妞曾经酸不溜溜地说过:“妈说了,还是他的大儿子最孝顺,得亏跟大儿子住在一起了。” 建勋回到自己家里,让翠萍好好数落了一顿:“你干嘛要最孝顺呀?你还听不出来,二姐那是怎么说话呢?你最孝顺,你把别人都比下去了,你是什么意思呀?你说你傻不傻?啊?大姐的亲爹要来,你抢先出钱,还跳着脚跑到深圳去接老头儿,幸亏老头儿没来,来了还不是你的全陪?你得明白,那不是你的亲爹!是大姐的亲爹!再者说,二舅来借钱,你又是头一个拿出钱来,结果人家二姐连面儿都不露!谁不知道二姐最有钱?你这么做不是让二姐出丑吗?你这不是故意跟人家过不去吗?你说你图什么?你是不是看上咱妈那一万美金啦?告诉你说,即使妈死的时候,一个子儿不花,一万美金也不可能都给你一个人!我说这话你记住,谁要是争当那个最孝顺的,谁要是老想把别人比下去,谁就是别有用心!” 建勋当时听了这话尽管很生气,但是他没跟翠萍辩解,静下心来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很冤枉。首先,他觉得母亲当年是因为儿女多,为了让儿女回家能有口现成饭吃,才把工作辞了的,晚年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儿女们不能不管。其次,哪个儿女孝顺都应该,他认为自己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且,从他心眼儿里根本没想过要把谁比下去,更没想过要母亲那一万美金。母亲什么时候说的这话,他不知道;在谁面前对谁说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说的,他更不知道。难道说,别人真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看法吗?眼下,起码自己的媳妇说了这话,翠萍要是不说,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孝顺碍着别人了!所以,这次母亲补交拖欠的房租,尽管官司还没判,不过是几百块钱,他还是通知了每一个人,他可不想当那个最孝顺的了。 这次七个儿女都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钱不多,还是将来谁想要张大妈这套房子,连王旋也跟着大妞来了。一屋子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进入话题之后,首先是二妞开了言:“咳,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八百多块钱吗?妈要是没有,我一个人出了得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上回二舅来她没露面,这次她想挽回一点儿影响。另一方面,这套房子没有她什么事,她不好插手,但是如果她付了几年的房租,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翠萍马上笑着说:“妈您看,还是二姐最孝顺!” 三妞稍微咧了一下嘴角没吭声,建业噘着嘴吐烟圈,五妞和四妞换了一下眼神儿。 没等大妞张嘴说话,二妞马上还言道:“翠萍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五个闺女两个儿,爹活着的时候,还有前窝的后窝的,爹死了全是妈生的妈养的,凭什么我是最孝顺的?我做什么贡献啦?是把我的心摘给妈的了,还是把我的肝儿摘给妈了?再者说了,就算说谁最孝顺,那也得是妈说,妈说是谁就是谁,那是那个最孝顺的儿女,给咱妈的真感觉!你说了不算!” 张大妈闻出火药味儿来了,赶紧说:“咳,你们都好,都孝顺。好闺女不如好女婿,好儿子不如好媳妇,都好都好,没有哪个不好的。” 建勋瞪了翠萍一眼,说:“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依我说还是公摊吧,谁有困难谁说话,谁愿意多出一百也出到明处,我先把我的一百撂这儿啦。”说着,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母亲面前。翠萍事先已经跟建勋说了,这回就出一百,不许多出。 四妞掏出二百来说:“我还是替三姐出了吧。” 二妞马上拦挡说:“还能老是你替三妞出,这回我的吧。”说着把四妞的一百塞给四妞,自己掏出二百来。 四妞不明白二姐这回为什么这么大方,想了一下说:“二姐你要愿意多出点儿,七个儿女八百块钱,你把那没人出的一百挂零出了得了。”说完,她又把自己那一百块钱放下了。 王旋马上笑了一声说:“还是四姨有道。” 四妞瞥了王旋一眼。 二妞心说:你倒不傻,花钱花到了明处,花到三妞头上,人情你落了。我怎么那么瞎掰呀?我多出那没有名分的一百挂零,谁知我的情?因为有上回二舅来的事,二妞过后挺后悔,而且这回钱数也少,所以她就很爽快地说:“行!怎么都行。你们都掏钱吧,剩多剩少都是我的,我谁都不替,还不行吗?” 钱很快就凑齐了,大伙儿不免又议论了一会儿这个官司。 大妞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点儿把房租给了人家,何必还得上一回法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白现一回眼。” 王旋立刻说:“妈您怎么还糊涂着呢?打这一回官司少交四年的房租呢!怎么是脱了裤子放屁呢?我姥姥这回省了五千多块,要是这样能省钱的话,我愿意回回脱裤子放屁。” 建业马上笑着说:“你小子,只要是能赚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别说是脱裤子放屁,就是脱了裤子让你干别的,你也照干不误。” 王旋不知羞耻地说:“那是自然,我又不吃什么亏。” 五妞忽然插了一句:“焉知你不吃亏。” 王旋立即还嘴说:“嘿呦喂!仕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五姨现在玩儿深啦!” 建勋马上瞪了他们一眼,说:“瞧瞧你们说的这是什么呀?又是姨又是舅舅,长辈儿不像长辈儿,晚辈儿不像晚辈儿,也不怕人家笑话!” 到这会儿张大妈才长出了一口气。 二妞马上看了一眼翠萍,对母亲说:“妈您还长出气,这不是全解决了吗?说起来您还是有福的,您这是五女二男,您有什么急着?不信换上五男二女,您试试?不是闺女着急,就是儿子着急,反正有人着急。” 翠萍垂下眼皮没说话,满屋都是张家的儿女,自己若是开口分辨,不是自找苦吃? 建勋说:“后来,我把这事情仔细想了一遍,我听说三级市场就要开放了,今后租赁权也可以转让,据说一套两居室的租赁权,差不离也值二十多万呢。要是这么看来,也不能说人家拆迁办坑了咱们,因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上廉租房的。” 但是四妞却说:“不管怎么说,应该跟老百姓说实话,不能失信于民。租的就是租的,买的就是买的,骗人在租赁协议上签名按手印,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光明正大。” 建勋说:“老百姓也得看是什么老百姓,有些人根本就是刁民。你说你不交房租,也就罢了。有的人连水钱、电钱、采暖费,都不给人家交,可是物业哪样也不敢停,一连五年,人家物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翠萍赶紧拿眼瞪建勋,建勋就吐了一下舌头闭了嘴。 张大妈听了这话有些脸红,因为她也没交水、电和天然气费。
正说着话,耿大妈串门来了,一进门就说:“呦呵!我说你们家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老东西的一窝八蛋全来了,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说完在王旋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王旋当即叫了一声耿姥姥。耿大妈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全都来了?分你妈那一万块美金来了?你妈还没到最后关键时刻呢。王旋,你跟着裹什么乱,横不能也给你一份吧?” 王旋说:“耿姥姥,您放心,一个渣儿也没我的。我不过是说,看用不用我给我姥姥出点儿房租,我不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吗?我得张家的益最多……” 二妞马上说:“嘿!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呀?你要是有这个孝心,那一百挂零我就不出了,我把这孝顺的机会让给你吧,省得你摸不着孝顺你姥姥!” 建业马上接过去说:“王旋,你甭跟这儿抖机灵,愿意掏你就掏,谁也不拦你;有多少你就掏多少,你就是全都掏了,大伙儿更高兴,谁也不会怨你。” 五妞也说:“你该不是发了一笔横财吧?正好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你先替我出了这一百吧。”说着就要往回拿自己那一百块钱。 王旋赶紧按住了五妞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五姨五姨,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我发什么横财呀……我,我我我,我上哪儿发横财去呀?我他妈真嘴欠!”说着,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逗得满屋子人都乐了。 张大妈问:“你怎么着哇?还是乖乖地给人家交吧,省得人家告你,迟早也得交。” 耿大妈说:“晚们才不交呢。怎么交哇?你自己主动去交,那一交就是五年的,还是按涨价以后的标准,我算过,七千多块钱哪!哼,不就是告我吗?晚们又不是头一家,你们不嫌丢人,晚们也不怕现眼。上一回法院,不就能免去四年的房租吗?那晚们也等着他告。一回告十家,二百多家,不定猴儿年马月才轮着晚们呢。我着这个急,钱多了烧的?有病呀!” 建勋说:“如此说来,这个物业也够难受的,什么时候才能把钱收上来呀?” 翠萍却说:“倒把你愁的!我听说,快把销售许可证办下来了,等许可证一办下来,人家就卖房子。到时候,你不把前头的房租补齐了,人家就不卖给你,别以为人家没办法。” 二妞问:“要是卖,是什么价钱呀,横不能跟商品房一样吧,这是旧房子呀。” 王旋说:“当然不能跟商品房一样了,这属于职工商品房,一千五百六一米,每年都有折旧率,还有工龄补贴,像您跟我二姨夫这样的,工龄加起来够六十年的,买一套两居室,顶多也就是三万块钱,没多少,挺划算的。” 二妞说:“那当然不能不买了。” 耿大妈“哼”了一声,说:“那我也坚决不买!晚们老两口子还能活几年?一辈子死奸闷劬,嘬牙花子舔碗底儿,抠屁眼儿恨不能也唆唆手指头!好不容易攒了几个屁轻的小钱儿,还烧包地买房子?死了留给谁呀?再让儿女们为房子打架,别他妈瞎掰啦!晚们就是吃点儿喝点儿,落一副滑溜肠子,养上一身肥膘,日后上火葬厂的时候,不是也能给人家节约点儿汽油吗?省得工人师傅烧着费事,死了也招人不待见!” 这话说的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张大妈说:“你这张嘴呀,真是了不得,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怨不得你不长肉,老这么瘦。” 耿大妈说:“碍不着。有钱难买老来瘦,你想瘦还瘦不下来呢。晚们天生就是瘦人,吃什么也不长肉。哎,你还别说,也邪了门儿啦,那大块的红烧肉,我一碗一碗地开,他就是不长肉,你说也不都长到哪儿去了,我自个儿还纳闷儿呢。” 耿大爷在门外喊:“你在那儿瞎得吧什么呀?还不说回来做饭?” 耿大妈答应了一声,说:“晚们老头子也是火化食,到时候就得吃,一会儿都等不了,到底是劳动人民出身。”说着起身回去了,张大妈这边一群儿女也都各回各家了。
二回的官司挺邪门儿,初级法院判物业赢了,大伙儿不服又告到了中级法院,中级法院维持原判,但是原告又撤诉了,大伙儿都挺纳闷儿,这回物业憋的是什么屁,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坐在楼底下,议论了好几天也没闹清楚。 后来才听说是这么回事:这回除了张建勋和张大妈乖乖地给物业交了房租,其他八户人家没一个痛快的,有一家说是两口子下岗没钱,家里就那点儿破瓶子烂罐子,爱搬什么搬什么;有两家干脆不搭理他们,锁上门走了;还有两家说,甭跟我说什么租赁关系,这楼房我住不起,把我那两间平房退给我,我还搬回去;剩下三家到强制执行的时候,警察来了他就死活不开门,让警察在楼道里站了一上午,最后警察顶不住劲了,在墙上贴了一张强制执行的告示,他们前脚走,人家本主后脚出来就给扯了。物业钱没收上来,反倒把这帮住户给惹急了,堵着物业门口骂大街,说:“有本事你告去呀,我有钱跟你打官司,就他妈没钱给你交房租,我叫他妈你告!” 物业寻思来寻思去,不敢告了。因为出头露面的这些人,不是棺材瓤子,就是滚刀肉,没有一个善茬儿,闹不好还得赔上盒儿钱。反正销售许可证快办下来了,有了销售许可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卖房子。干脆拉倒吧,跟这帮老头儿老太太能说得清什么理。再说了,国家开放了三级市场,租赁权也可以上市交易,等他买卖租赁权的时候,再让他补齐房租,补不齐房租就不给他过户,反正小鬼儿跳不过大神儿去。
院子里边虽然没事了,可是陈家却差点儿打起来。本来陈家也一直没交房租,上回物业告了陈家,不知是谁给王平出了个主意,王平就蔫不出溜地跑到物业,把五年的房租一下子都交齐了。按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所以过后陈老大来的时候,陈大爷挺高兴地跟他说了这件事,说王平这个人真不赖,看着我们老俩不富裕,替我们把房租给交了。 陈老大一听,这个来气!当下就打电话把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叫了来,研究怎么对付王平这个臭娘们儿。陈大妈赶紧躲了出去。 老三说:“大哥,你甭着急,她有钱她就交去,反正房本上写的是咱爸的名,她交还不是白交。” 老大摇摇头说:“怕不是那么简单,她的户口在这儿,她是这个家庭的成员,而且拆迁时候有她的一份儿,如果房租再都是她交的,恐怕将来就不那么好说了。她这么干,肯定有人给她出了主意。”他没好意思说将来咱爸死了,过户的时候得查原来交房租的备案。 老四想了一下说:“要不,咱给她打个电话,也叫她过来一趟,咱把话跟她挑明了,让她死了这份心,这套房子你想给三哥留着……” 老大说:“你拉倒吧,臭娘们儿这回交房租,肯定是别有用心,现在这个事情还真有点儿不好办了。因为她一下子交了五年的,而且是从承租第一天开始,一直交到了今年年底。咱现在又不能去予交明年的,只好憋到年底。到年底时候,可千万想着,别再让这娘们儿把明年的也交了。要不,干脆现在就把明年的房租准备出来,撂在咱爸这儿,省得到时候抓瞎。”他这话是冲老三说的,因为老三想要这套房子。 但是,他不知道老二另有想法,老二对老大早就有意见,觉得他在这个家里有点儿霸道,凡事都是他做主,连老爹也得听他的,凭什么呀?你当师长,不管是怎么当的,你上你管辖的那块地界儿摆威风去,少把这一套拿到家里来。谁归你管?谁跟你沾什么光了?老三巴结你,那是他愿意,我可不买你的帐。那套一居室你一直攥着钥匙,不让王平住,你也不撒手,黑不提白不提,到底想干什么?再者说了,老五死的时候,你办的那叫什么事儿?好几十的人了,就不知道什么叫现眼!让人家王平一个小婶子,骂得你狗血淋头,真给老陈家丢人败兴!亲兄弟死了你不心疼,倒把后妈带来的野种当个宝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现在又跑到这儿来指手画脚,不成,我非得跟你捣一回乱不行!慢说眼下王平还没走主儿,即使将来走了主儿,老五留下的孩子,总是陈家的正根儿,我要对得起死去的老五,帮王平争这套房子。主意打定了,他就慢条斯理地说:“这有什么?这事情交给我吧,我去跟王平说。” 老三正在掏口袋,看自己带的钱够不够一年的房租,一听老二说这话,他有点儿纳闷儿,便问:“你跟她说,你怎么说?有把握吗?” 老二说:“那你就甭管了。” 老三说:“我能不管吗?敢情你不要这套房子。” 老二当下站起身来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知道我不要这套房子?谁跟你说了,这套房子就一定是你的?” 老三说是大哥说的。 老二转过头去问老大:“是你说的吗?” 老大点了点头。 老二说:“既然都是你说了算,何必叫我们过来呀?你自各儿拍板不就得了吗?老四你走不走?我走人。”说罢起身就要走。 老四赶紧一把拽住了他,然后回过头去看着老大,老大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下,厉声说:“甭拦他,走去吧!识点儿相早就该走!” 不料老二一听这话,反倒坐下了,也哼了一声说:“这儿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是儿子,我也不是女婿!你叫我走我偏不走!你想在这个家里发号施令,我告诉你,不能够!” 老三跟老四交换了一下眼神儿,都看着老大没敢吭声。 这下可把老大气坏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一个弟弟敢跟他这样!今天老二犯的什么邪,跟我较上劲了。我要不镇住你,我就不是老大!他“噌”地一下站起来,上去一把抓住老二的脖领子,仰起手来就要打,老三和老四赶紧上去拉,巴掌没打到老二的脸上,却抽到了老三的后脑勺上,抽得老三晕头转向的。 老三和老四使了很大的劲,才把老大和老二撕扯开。哥儿四个重新坐下之后,却谁也不说话了。老三想,平常的功夫没白下,老大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真和自己站在一起。什么亲的后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工夫下得深,铁棍儿也能磨成针。 老四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反正这套房子我也不要。退一步讲,即使我要,看这个阵势,老大也是向着老三,不会给我的。那,我跟着瞎掺和什么?看起来,二哥这个人还是真有点儿正义感。论理说,应该给人家王平一套房子,人家户口一直跟着老爹老妈,而且这回拆迁是按户口分房子,大哥当初把两套房子都写上老爹的名字,确实有些不妥当,岂止是不妥,简直就是存心不良!老四在心里开始倾斜了。 人有时候是不用语言的,眼神呀,面容呀,甚至是身体上不经意的一点儿小动作,都能表明他此时的态度和心情。老大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不想再这儿说什么了,冲老三看了一眼,拿起帽子推门就走了,老三赶紧跟着追了出去。 老二立在窗户跟前,一直望着老大的车拐了弯,才回过头来对老四说:“良心都他妈叫狗吃了!” 老四不知道他说这话是针对谁,也不好贸然说什么,于是推开卧室的门,见陈大爷正坐在床上生闷气,就劝了几句,然后也告辞走了,反正他和老二不是一条路线,也不乘一趟公共汽车。
全都走了,只剩下老二和陈大爷俩人的时候,老二才对陈大爷说:“爸,人可以无德,可不能缺德!您看见老大今儿的表现了,您也听见他说的话了,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您要是还念老五是您的儿,还念他的孩子是您的孙子,还念人家王平这些年怎么待您,您可要有个主心骨。反正两个房本上户主写的都是您。您也知道这回拆迁,是按户口给的房子,到底怎么做合适,怎么做对,您自各儿掂量着办吧。”说完也出门走了。 陈大爷翻来覆去地想,也觉得老二说的有道理,无论如何两套房子,总不能一套也不给人家王平,那套房子的钥匙老大攥着,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恐怕往后也不好要,那么这套房子就得给王平。孙子陈小军眼下上初中了,如果王平跟那个伙计结了婚,小军就得回来跟爷爷奶奶住。别的孙子孙女都有亲爹,小军没有爸爸,不能不多疼他点儿,这怎么说都不过分。不给王平给小军,恐怕谁也没的说。 老大虽然给自己争了光露了脸,但是凭良心说,也没得他多大的益。钱是一个大子儿都不给,逢年过节不过是拿一些中看不中用、花里胡哨的大礼包,还不定是谁送给他的呢。大儿媳妇根本不来,连两个孙女也不拿这儿当回事,能指望得上他们吗?玄。老三眼里只有他大哥,连他亲妈都没有,我又算个屁!到是老二和老四,连同他们的媳妇都还差不离儿,虽然比不上王平那么熟惯,大面儿上总还说得过去。而且,他们两家已经明确表示不要这套房子,也不跟着掺和,应该说老二刚才说的话是出以公心。 以往什么事情,陈大爷都愿意让老大做主,一是他社会地位高,得尊重他的意见。二是愿意让他们哥们儿团结,家和万事兴么。可是眼下看来,下边的弟弟们不太服气他,除了老三是靠他一手提拔的,如果不是这样,老三怕也不会瞧得起他,因为老三背地里说过,他们部队机关里对老大的议论,听着不那么舒服。指望谁不指望谁,那是后话,眼下先把小军接回来,不能让他总住姥姥家,陈大妈一直带到了小学毕业,老两口儿能不想吗?陈大爷的主意拿定了,陈大妈也从耿大妈那里回来了。 “怎么着哇?都捏咕好了吗?”陈大妈问。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捏咕呀?” 陈大妈哼了一声说:“老大来了还能有好屁!我连听都不愿意听。不过,我倒可以跟你亮个底,要是我死在你前头,那,我就没法儿了。要是你死在我前头,我可就把王平叫回来,我们娘们儿投缘,将来这套房子我就给王平,谁也甭想要!因为你死了,我是配偶,我是第一继承人,这是刚才在他耿婶儿屋里,疙瘩包子告诉我的。” 陈大爷有点儿不痛快:“你又跑他们家去了?没事儿瞎串什么?” 话音儿刚落,耿大妈就推门进来了:“怎么着?你现在讨厌串门儿啦?你走不动了,你串不了啦,还不许人家好胳膊好腿儿的串个门儿,你也忒霸道啦!有口气儿你就想发发威,等咽了这口气儿,看你还怎么发威!还怎么尅人家。” 陈大爷冷笑着说:“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死在前头呢?告诉你说,破罐子熬过柏木筲。甭看我一天拿药扶着,没准儿,我还活他个百八十岁呢!” 耿大妈“扑哧”一声乐了:“你倒不活一千年,一万年呢!老王八蛋。哎,说真格的,他们哥儿几个是怎么商量的?王平这回把五年的房租一补,是不是把老大给气坏啦?” 陈大爷说:“这你就甭管了,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我自有我的主意。哎,补交房租这事是不是你给王平出的主意呀?” 耿大妈说:“我哪有那么多心眼儿呀?这是人家物业小马给王平出的主意,他说过户是要参考原来交房租记录的,因为不是你们一家闹这种纠纷,好多人家儿都闹哪。” 陈大爷“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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