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讓美國再次仇恨

Original ChineseInNY 紐約時間

  “讓美國再次仇恨”  

川普如何利用推特割裂美國

作為史上第一位“推特總統”， 川普正在利用其8300萬粉絲進一步割裂美國，催生種族主義、白人民族主義和仇外心理。

去年7月，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78%的美國人認為，政客的攻擊性語言增加了暴力的可能性。

這一點在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將新冠病毒肺炎(COVID-19)稱為“中國病毒”之後的網絡暴力和仇恨行為中表現得十分明顯。就在他在推特上使用“中國病毒”標籤的第二天，該標籤的使用人數飆升至近13萬。克萊姆森大學(Clemson University)研究人員達倫·林威爾(Darren Linvill)進行的一項分析顯示，推特上使用#中國應負責任、#中國人去死、#武漢病毒等標籤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這種情況在那些經常在推上支持川普的賬戶中尤為突出。

由來自中國、塞浦路斯、意大利、德國和美國的國際學者組成的研究小組發表的另一項研究顯示，在川普提到“中國病毒”和“功夫病毒”後，在匿名網站4chan臭名昭著的種族主義“政治不正確”留言板上，反華詆毀言論急劇增加。

“我一直將社交媒體數據視為真實世界的傳感器，”舊金山州立大學(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亞裔美國人研究系主任張華耀(Russell Jeung)說。他認為網絡上對中國和東亞人的仇恨和不信任，正導致現實世界中出現越來越多證據充分的種族主義事件，包括口頭攻擊、暴力和對亞洲人擁有的企業的抵制，這可能危及數百萬亞裔美國人的安全和在美國的發展。

這只是一個事例，證明川普在推特等社交媒體上傳播陰謀論、虛假信息與極端主義內容，會如何助推白人民族主義者的氣焰，令這個國家陷入再次仇恨和分裂的狀態。就在他第一次發表“中國病毒”言論的當天，研究仇恨犯罪的非營利組織南方貧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發表報告稱，白人民族主義仇恨團體的數量增加了55%，從2017年的100個增加到2019年的155個，這些團體專注於煽動針對非白人移民、猶太人、穆斯林、黑人和其他少數群體的暴力。此外，多個英國和美國研究團體發現，川普的政治言論與仇恨犯罪之間存在不容忽視的相關性。

川普上任時，推特是幫助他當選的政治工具，也是他樂於發射的數字榴彈炮。在之後的這幾年裡，他將推特完全融入到了他的政府治理中。作為一個經常與自己的官僚機構作戰的總統，他利用推特打破僵局，推翻或羞辱那些不聽話的助理，並先發制人。

一開始，他的高級助手們想要限制總統發推的習慣，甚至考慮要求該公司將川普的信息延遲15分鐘發送。但在總統幾年如一日密集發推後，許多政府官員和議員接受了他對推特的痴迷。

“他需要發推特，就像我們需要吃飯一樣，”他的白宮顧問凱莉安妮·康韋(Kellyanne Conway)在接受採訪時說。

川普在早上最常發推，早上6點到10點之間幾乎沒有顧問在場。他在白宮的住所里一邊看福克斯新聞(Fox News)一邊刷推特，並把這個社交媒體平台變成一名助手所說的“大規模傳播的終極武器”。

這些推文通常是野蠻的重複。他在推特上要求對移民和邊境牆採取行動1159次，對關稅採取行動521次。推特是他外交政策的工具：他對獨裁者的讚揚超過100次，而對美國傳統盟友的抱怨幾乎是前者的兩倍。推特實際上是川普政府的人事辦公室：川普宣布了20多名高級官員的離職，其中一些人是通過推特宣布解僱的決定。

很多總統最親密的助手對《紐約時報》說，他們的日程安排經常會被打亂，因為他們的手機會同時響起來，提示老闆又發了一條需要他們立刻採取回應的推特。

一旦川普到達白宮西翼——通常是在上午10點之後——白宮社交媒體總監丹·斯加維諾(Dan Scavino)就會接管推特賬戶，通過自己的電話或電腦替@realDonaldTrump發推文。接近川普的人說，川普很少在其他人面前發推特，因為他要戴老花鏡才能看清手機屏幕，但他不喜歡戴老花鏡。

斯加維諾會用超大字體打印推薦的推文，讓總統在上面簽字通過。他還會按“辣”、“中度”或“溫和”這種雞翅的醬料辛辣程度給撰寫的推文分級。一名看到這些提議的信息的前官員表示，川普總是挑選最具煽動性的信息，並經常想讓它們更具挑釁性。

儘管川普的許多推文看似都像是膝跳反射般的攻擊，但助手們說，事實上他對一些推文會反覆推敲數天甚至數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來激起人們最強烈的反應。

據前白宮官員稱，在2017年6月的一個早晨，他策劃了好幾天在推特上談論米卡·布熱津斯基(Mika Brzezinski)，布熱津斯基是受歡迎的MSNBC早間節目的聯合主持人。他稱她為“低智商的瘋狂米卡”。

2018年10月，總統開始告訴他的助手，他計劃譴責斯托米·丹尼爾斯(Stormy Daniels)。丹尼爾斯是一位色情電影演員，聲稱十多年前與他有過一段婚外情。他說他想叫她“馬臉”。

據幾名現任和前任助手回憶，他們曾告訴川普，這是一個糟糕的想法，會再次讓外界將他與性別歧視聯繫起來。但他堅持這麼做。

幾天后，總統觀看了福克斯新聞的一則報道，內容是一名聯邦法官如何駁回丹尼爾斯女士的訴訟，總統抓住這個時機發了推。

他寫道：“太好了，現在我可以去找馬臉和她在偉大的德克薩斯州的三流律師了。”

今年川普發推格外多

根據追蹤川普對社交媒體使用的Factba.se的數據，川普自上任以來推文數量直線上漲，自他入主白宮以來，每月發推的數量大約增加了5倍 

在川普擔任總統的前五個月（不包括2017年1月的最後10天），他平均每月發推和轉發約160次。2017年下半年，這一數字快速增長，平均每月達260次。此後他發推和轉推的數量每六個月就會翻一番。在過去的六個月裡，從2020年1月到6月，他發推和轉發的數量達到了驚人的平均每月986條。

需要明確的是，大量的增長是通過轉推來實現的。但當他這麼做的時候，總統仍然在試圖引導全國的對話，使用他人的語言和思想來為他自己的動機助力。

在川普擔任總統的頭五個多月里（截至6月），“俄羅斯”一詞是川普賬戶上的主要關鍵詞，在他的賬戶里總共出現了56次，比“移民”、“中國”或“貿易”等一長串關鍵詞還要多。

從2017年下半年一直到2019年上半年，川普的主要關鍵詞是“移民”。僅在2019年上半年，“移民”一詞就出現在367條推特和轉發中。

2019年下半年，隨着川普政府與烏克蘭接觸的故事首次披露，並發展成正式的國會調查，川普的推特賬號改變了方向，關鍵詞主要是“彈劾”。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這個詞出現在他的賬戶上超過628條推特和轉發中。

而到了今年上半年，占主導地位的關鍵詞變成了“冠狀病毒”。從1月到6月，這個詞出現在500多條推特上。“彈劾”位居第二位，出現在279條推文中，而“中國”則在211條推文中出現。而疫情導致的大量民眾喪生、失業，以及今年的大規模抗議事件，則不在重點關鍵詞之列。

民意調查始終顯示，大多數美國人不喜歡總統在推特上花費那麼多時間。6月經濟學人/YouGov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63%的美國人認為總統的推文“過於頻繁”。

互相追隨

有大量證據表明，川普在推特上的追隨者可能無法可靠地反映美國人民對他所做工作的看法。

要確定川普的8300多萬粉絲中有多少是假的，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相當困難的。對他的粉絲進行的一些研究估計，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能是自動機器人、虛假賬戶或不活躍的粉絲。《紐約時報》的保守分析發現，約2200萬粉絲沒有任何個人信息，使用了該服務的默認頭像——這兩個跡象表明這些賬戶可能很少使用或不使用。14%的用戶自動生成了用戶名，這也表明賬戶可能不屬於真人。而據推特用戶分析公司SparkToro分析，約5630萬粉絲為虛假或不活躍賬戶。

另據皮尤研究中心去年的一項分析，19%的美國成年人關注了他，而當時關注前總統奧巴馬的美國成年人占比為26%。

不足為奇的是，分析公司Stirista提供的數據顯示，他的粉絲與推特的所有用戶相比，白人、男性、老年人的占比也更高。在他的粉絲里，至少有2.3萬個賬戶在他們的簡介中提到了QAnon——這個起源於4chan的互聯網陰謀論支持者群組在最近幾個月知名度大增，他們認為一群崇拜撒旦的民主黨人、好萊塢名人和億萬富翁在從事着戀童癖、人口販運和收集延年益受的“年輕血液”的陰謀。去年，兩名QAnon的信徒在不同的事件中被捕。今年5月，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在一份情報簡報中提到了QAnon，警告稱，“反政府、基於身份和邊緣政治陰謀論”可能引發暴力，尤其是在2020年大選臨近之際。

川普在大量發推和轉推吸引他的基本盤，反過來，推特上也有一批賬戶是為了吸引他的視線而存在的。

每分鐘大約有1000條新推文發布，雖然過濾器可以屏蔽令人不快的材料，但在一些專門@realDonaldTrump 的推文中，可以找到像#希特勒沒做錯 和#白人種族瀕臨滅絕 這樣的標籤，總統總能看到其中的一些，並且向世界其他地方提供有害的東西。

川普選擇轉發的內容與他自己的推文內容相似：大多是黨派攻擊和對自己的讚揚，偶爾也摻雜一些煽動性的材料。雖然人們並不清楚他的轉發是否意在支持作者，但實際的效果是讓這些賬號進入公眾視線，為白人民族主義者和QAnon陰謀論追隨者增添了可信度。

川普如何轉發仇恨和不實信息，並且完全不在意自己轉推所造成的後果？看一個最近的例子。

8月30日晚，川普轉發了一則紐約地鐵站台暴力事件的視頻。視頻顯示，一名黑人男子將一名白人女子推入火車車廂，並配以“Black Lives Matter/Antifa”的文字。當川普轉發這段配文不準確的視頻時，他的時間軸上是這樣的：

問題出在哪裡？這起事件是一年前發生的，與目前進行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和所謂的安提法(Antifa)都沒有關係。事實上，肇事者以賽亞·湯普森(Isaiah Thompson)是地鐵暴力慣犯，這段惡劣兇殘的視頻去年就在紐約傳得沸沸揚揚。他的家人稱其是精神病患者，他本人與任何一個團體都沒有已知聯繫。

NBC電視台報道顯示，這名肇事者行兇時間為2019年10月。

這段視頻最初由用戶“我支持格羅佩爾” (I'm with Groyper)的個人賬戶發布，格羅佩爾是一個由在線白人至上主義者組成的鬆散網絡，原內容並沒有打任何標題。之後，新近創建的西班牙語新聞網站TDN_NOTICIAS在8月30日轉載視頻，並加上了“Black Lives Matter / Antifa”這個不準確的標題。

TDN_NOTICIAS自稱是一家總部設在智利的“獨立數字信息媒體”，但並沒有一個正常運行的網站，它的推特頁面被用來傳播種族主義、兩極分化的內容。通常這種偽裝成新聞媒體的小型社交媒體賬戶目的是吸引主流政治人物和媒體人物的注意，或者通過點擊鏈接和廣告來賺錢，或者散布極端的政治宣傳。

在TDN_NOTICIAS發布這條推文大約一個半小時後，川普轉發了推文。當然TDN_NOTICIAS立刻開始歡慶川普轉發的消息。在一天內，TDN_NOTICIAS關注了超過460個新賬戶，獲得了600個關注者，並且在一條推特上獲得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的參與度。川普轉發之前，這條推特得到了108次轉發和129個贊。川普轉發後，它獲得了20.1萬個點讚和12.5萬次轉發。

到了第二天下午，推特刪除了“我支持格羅佩爾”的賬戶，但TDN_NOTICIAS和川普雖然轉發了一個信息更不充分、更有問題的視頻版本，但並未追究責任，而這段視頻和截圖仍然被冠上“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名目在網絡上廣泛傳播，這當中也包括了微信群。

《紐約時報》在去年年底研究了川普上任以來的1.1萬多條推文和他轉發的數百個賬戶，追蹤他接觸信息的方式。結果發現，與中國、伊朗和俄羅斯情報機構有關的虛假賬戶向川普發送了數千條推文。

而反過來，川普總共轉發了217個未經Twitter認證的賬戶，其中至少有145個賬戶發布了陰謀或極端主義內容，其中20多個賬戶已被Twitter暫停。種族主義者會在川普分享他們宣傳的東西時慶祝。在他發推特支持南非白人農民後，回復包括“唐納德是國王！”和“黑人無權開採土地。”

網絡噴子和激進分子很快發現，接觸川普的最佳方式是迎合他的自尊心。前FBI特工、研究社交媒體宣傳活動的網絡安全專家克林特·沃茨(Clint Watts)說，川普在推特上花的時間“給了你一個利用總統的絕佳機會。很明顯，你有能力利用推特來吸引和影響這位總統。”。

去年，一個掛着演員庫爾特·拉塞爾(Kurt Russell)頭像、主推QAnon內容的匿名賬戶在推特上@川普，稱“先生，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偉大的總統。”一舉幫助該賬戶在當天新增了2900名關注者。

仇恨復甦

川普在上任後經常在推特上抨擊南部邊境的“非法移民入侵”，這些話在得克薩斯州埃爾帕索槍擊案嫌疑人那裡得到了應和，在沃爾瑪造成22人死亡後，他稱槍擊的目的就是對“西班牙裔入侵得克薩斯州”的回應。

一些專家認為，這可能不是意外。他們表示，歷史數據表明，最高政治領導人的激烈言辭與隨後出現的仇恨犯罪報告之間存在聯繫，而這會增加那些可能成為攻擊目標的人的恐懼。

總體而言，FBI截至2018年（這是有可查數據的最近一年）的數據顯示，自川普當選以來，仇恨犯罪異常激增，而且集中在川普以較大優勢獲勝的縣。這是有數據可查的25年來仇恨犯罪上升幅度第二大，僅次於2001年“9·11事件”之後的增幅。儘管仇恨犯罪通常在夏季最為頻繁，但2016年的高峰在第四季度(10-12月)。這種趨勢在2017和2018年持續存在。

加州州立大學聖貝納迪諾分校的仇恨和極端主義研究中心對這些FBI數據進行了多年的分析，在激烈的政治辯論中得出了更具體的結果。

它發現，在2017年8月期間，即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和反抗議者發生暴力衝突的月份——當時川普表示“雙方都有非常優秀的人”——全國報告的仇恨犯罪事件增加到663起，是近十年來第二高的統計數字。

這一數字僅次於2016年11月，當時全國上報的仇恨犯罪事件激增至758起，當時川普在充滿敵意的總統競選中戰勝了民主黨人希拉里·克林頓。

該中心主任布賴恩·萊文(Brian Levin)說，“我們發現，政治領導人發表言論前後，仇恨犯罪的波動之間存在相關性。還有其他的干預原因嗎？是的。但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顯著相關性。”

北得克薩斯大學(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的一個團隊最近進行的一項研究琮發現，舉辦過2016年川普競選集會的縣報告的仇恨事件比沒有舉辦此類集會的縣增加了226%。

進行這項分析的三名研究人員想要查明川普在競選過程中的分裂言論是否助長了白人民族主義者的氣焰。利用反誹謗聯盟(Anti-Defamation League)的數據，他們繪製出了仇恨犯罪的報告事件，作者設計了一個度量標準，來衡量川普的競選集會與仇恨犯罪事件之間的關係。

他們的發現是：“川普的言論可能會助長仇恨犯罪。”

作者指出，相關性並不意味着因果關係。“我們的分析不能確定是川普在競選集會上的言論導致了人們在當地犯下更多仇恨犯罪，”研究者之一、北得克薩斯大學政治學教授瓦萊麗·馬丁內斯-埃伯斯(Valerie Martinez-Ebers)說。“但這項研究證實，至少在我看來，政治精英的言論正在影響美國公眾的行動。”

此外，還有研究人員發現，川普的反穆斯林推文與針對穆斯林的仇恨犯罪之間存在關聯。

在一篇題為《讓美國再次仇恨？推特和川普下的仇恨犯罪》的論文中，英國華威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的研究人員卡斯滕·穆勒(Karsten Muller)和卡洛·施瓦茨(Carlo Schwarz)研究了FBI記錄的反穆斯林仇恨犯罪，以及這些犯罪與川普如何在推特上談論伊斯蘭教之間的關係。

首先，他們證明，FBI記錄的反穆斯林仇恨犯罪在川普擔任總統期間有所增加。事實上，川普在任期間的反穆斯林犯罪比其他任何一位前總統都更為普遍，這包括了911之後的喬治·W.布什(George W. Bush)。其次，研究人員發現，川普一周內發布的與伊斯蘭教有關的推文數量與隨後幾天或幾周內發生的反穆斯林仇恨犯罪數量之間存在很強的統計相關性。川普反伊斯蘭的推文只與反穆斯林犯罪有關，與其他類型的仇恨犯罪無關。因此，與反穆斯林仇恨犯罪上升有關的似乎是川普推文的具體內容，而不是總體上日益增長的反少數民族情緒。

研究人員並不認為這項研究能證明川普的推文會導致人們對穆斯林產生偏見。他們指出，他們的結論是在川普當選總統後，許多人認為表達在川普當選前就已經有的偏見或仇恨觀點，在社會上更容易獲得接受。

在川普的任期里，他使用了一個個280字符的片斷，強化他本人的反建製品牌，並加強他與那些將他推上總統之位的極其忠誠的支持者之間的聯繫。他們之間的紐帶不是愛國，而是仇恨。